将谢峰所有的东西都还给他之后,陈舒青终于感到了一丝轻松。

    谢峰却呆住了,一时间,他不知道该如何挽留陈舒青。就在这时,莫延欢又来送茶点,陈舒青便请她转达谢都护,若是实在没有空闲接见她,那么她就不再叨扰,准备南下入京和家人汇合了。

    莫延欢根本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看到陈舒青说的坚决,又瞥一眼谢峰的神色,连忙就去找谢森通报了。

    谢森当然不可能让陈舒青就这样离开北卢。可是他也没什么好办法,正在踌躇间,就看到有些颓唐的李博走进了书房。

    “你怎么才回来?”谢森担心好友还没吃饭。

    李博却道:“我不是请人和你说,我就在秦兴昉那里用了吗?”

    “啊,对。”谢森实在太忙了,早就忘了送饭的军士转达的话。

    李博重重地叹气,在好友诧异的眼神中,问道:“你一直都没有怀疑过那场科举舞弊案吗?”

    这几天他所受的震撼太多了。从“刮骨疗毒”的出奇疗法,到被陷害的洪殷雷,再到十几年前的灭门惨案,每一件都让他的脑子更加混乱。

    回都护府的路上,他终于明白了谢峰这小子怎么拼。原先谢峰向他请命的时候,李博还想的比较简单,以为只是少年热血,仿效父辈。

    他根本没有想到,早在谢峰来到秀水开始,这个少年就已经走上了为母亲,为外祖父洗清冤屈,重复荣光的路上。

    李博不等谢森回到,又道:“难怪谢峰当时非要拜陈泽成为师。我还问了太守府书吏,他们不是不认得陈泽成,就是说他屡试不第,是个落魄的书生。原来谢峰当时只是想有个合适的理由留在秀水。”

    自从在墨雪卫的学堂上听过陆太傅的课之后,谢森就一直视陆太傅为自己的师长,甚至不惜付出仕途的代价,也要在陆家失势之后迎娶陆莹。

    他怎么可能不记得那场活活将陆太傅逼死的科场舞弊案?只是他长居九边,又因为出身平民,根本在朝中没有后援,即便是怀疑,也难以找到下手之处。

    而且——

    谢森心中知道,女帝之前一直在回避这个案子。她显然还没有做好将庄王和王太师一系都连根拔起的准备。那么曾为墨雪卫的谢森,又怎么能打乱女帝的计划呢?

    只是,他没有想到,自己的不作为,让谢峰如此痛苦。更没想到,年少的谢峰竟然自己挺身而出,为了揭开真相而步步为营。

    想到此处,谢森叹道:“是我辜负了陆家!”

    提到陆家,李博猛地沉默了下来。

    谢森没有注意到好友的日常,依旧为儿子和秦兴昉的境遇担心着。他摇摇头道:“但是他们还没有拿到切实的证据,如何能够扳倒王太师?”

    “既然抓不到王家的把柄,我们为什么不换个角度?”在谢峰的房间内,陈舒青也在为此事而谋划。

    谢公子还是比他的老父亲更了解陈舒青。她如今摆出这样一副疏离的姿态,强行留下她是绝对不可以做的事情。

    但是,她既然会来到北卢,就一定有原因。

    谢峰的脑袋飞快地旋转起来,他不是现代人,说不出什么“责任感”这样的词。可是他很聪明,回想起之前种种,每次有意外的事情发生时,陈舒青总是会想着怎么去解决。

    当霍部人趁着小王子被俘作乱,是她防范于先,保得秀水平安;当他被卷入米秀才的案子时,是她和玉启商议了计策,戳破了王家的阴谋;当西羌入侵,武靖侯被困,是她收容逃来的难民……

    在陈舒青的体内,仿佛有一个警钟,当被突然的事件撞击之后,她会立刻抖擞精神,积极应对。

    这也是上一次谢峰执意把藤木箱子交给她的原因。

    所以,当陈舒青表露出立刻就要离开的意思,谢峰立马提出,这次“引蛇出洞”的计策失败,根本没有抓到王家的把柄。他和秦兴昉已经束手无策了。

    果然,一听他这样说,陈舒青就神色凝重地重新坐了下来。

    谢峰心里轻轻舒了一口气,听到陈舒青提起“换个角度”,他连忙点头,又进一步追问道:“那依你看,该从何处入手?”

    “我已经请都护大人去查‘钩吻’的来路了,但……”陈舒青摇摇头,虽然她和谢森都认为来源于南方的钩吻一定和王家脱不开关系,但是想要真的查到什么蛛丝马迹,无异于大海捞针。

    谢峰又道:“我侥幸不死。恐怕他们还会对兴昉下手。”

    陈舒青忍不住白了他一眼,道:“现在北卢囤聚了十万重病,这都护府被围成个铁桶一样,我表哥出入也都有兵马相随,不会有事的。”

    要知道,刺杀谢峰的凶手,也是利用了大军归城时的混乱才能够得手。如今北卢诸军都提着心——自家都护大人的公子可是在光天化日下被射伤了。所以这几日北卢街面的气氛很是紧张,几座城门更是查勘严格,稍有嫌疑的人都进不来。

    便是陈舒青昨日入城,也是先请人通报了仆兰瀚,才获得了允许。

    谢峰一听她的口气,笑了,道:“你是不是生气了?”

    陈舒青深深呼吸,然后转头看着他,道:“自然。我以为你们会小心谨慎,不成想竟然如此鲁莽。”

    这就像送学生进了高考考场,对方在作文纸上写了一篇文言文。哪个语文老师听到这话不生气?

    “我们也是没办法了。”谢峰的语气有些低落。

    陈舒青那些吐槽的话就没办法继续说出来了,只能道:“总之,这是连女帝都不敢轻易出手的事,以后要慎重更慎重才行。”

    莫延欢进来请陈舒青去用餐,陈舒青才发现自己竟然被谢峰的话给套住了这么久,不免再次白了一眼谢峰。

    莫延欢原本听到陈舒青立刻要走,心里十分打鼓,此刻看两人的样子,又觉得事情还有转圜,脸上的笑意更盛,对陈舒青道:“陈女官且随我来,少爷今天只能喝稀粥,都护大人可给你准备了烤乳猪。”

    此时再提离开未免太不礼貌了。陈舒青只能笑着应了。

    估摸着她俩走远了,谢峰马上大喊:“白铜,白铜!”

    自从谢峰受伤后,内疚不已的白铜就一直躲在厢房里。需要熬药的时候他就冲出来替下莫延欢,其他时候根本看不到他的人影。

    谢峰喊了两声见没有回应,立刻明白了这小子在想什么。

    屋内传出“咚”的一声,又有谢峰的惊呼夹杂在其间。

    下一瞬间,白铜就冲进来房内,大喊着:“少爷,你没事儿吧?”

    迎面却见谢峰好好地趴在床上——没错,不管是医生们给他会诊,还是陈舒青来探望的时候,谢峰都是趴着的,因为他的伤口在后肩。

    这尴尬的姿势让谢峰呼喊都很费力气。他看到白铜又想往外走,连忙道:“你走了我可真摔下去。”甚至还拧腰摆腿做出姿势来。

    白铜是真被他吓着了,不敢再朝外走,但是又不想走到前来和他对视。

    “你在懊悔什么?”谢峰问道。

    不曾想这一句问话就像是河堤开了一个口子一样。白铜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边抹眼泪一边道:“当年夫人把少爷交给我。我答应过她一定会好好照顾你。”

    听到白铜提起自己的母亲,谢峰感到眼睛一酸。可是他不愿意让白铜看到自己的脆弱一面,装作无事道:“你比我还小两岁呢。”

    白铜是陆莹收养的孤儿 ,一想起她当年对自己的慈爱,再看看如今趴在床上的谢峰。白铜的眼泪流的更欢了。

    实际上陆莹去世时留下的话,是要他们两个互相照顾。

    谢峰无奈了,连忙转移话题,道:“你要一直哭下去,少爷更要遭难了。”

    白铜抽抽搭搭地看着谢峰道:“你别吓我,这毒好不容易解了。”

    谢峰一本正经地说:“你快速速将秦公子找过来,不然陈女官一走。此后咱们可再无缘分与他们一家人相见了。”

    白铜一听此话眼泪立刻收起来,连忙道:“陈女官可是救了您的命,您怎么能疏远她呢?何况陈山长……”

    “哇,原来你这么能说。”谢峰感叹道,“你动动脑子,我怎么可能会疏远她?”

    白铜睁大迷茫的眼睛,突然顿悟了:“那是陈女官嫌弃你了。”

    谢峰与他从小一起长大,俩人真就跟兄弟一样。当白铜生气的时候就会称谢峰为“您”,气消了立刻就变回“你”了。

    谢峰没好气地道:“对对对。”

    白铜难免唠叨两句:“当时你和秦公子定下这计策,我就不太赞同。”

    谢峰脑子嗡嗡响,看白铜还要继续说下去,连忙“哎呦”两声,表示自己伤口又疼了。

    然后对冲上来要扶自己的白铜道:“快去把秦公子请来!”

    白铜看他呼痛,又想起陆莹了,哭唧唧地去找秦兴昉。

    片刻之后,白铜就转回来了,面对着满脸狐疑的谢峰道:“秦公子已经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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