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峰眼睛一亮,道:“快请,快请。”他急需和秦兴昉商量,倒不是要和好友讨论陈舒青的事情,而是想要把“换个角度”商议出一个章程来。

    他并不想在自己还深陷险境的时候,拖着陈舒青。

    白铜摇摇头,道:“秦公子是被大人邀请的客人,现在已经去正厅了。”

    秦兴昉面对谢森,心里还是有些紧张。他隐姓埋名到北卢投军,在谢森麾下呆了半年之久。他看得出来对方早就发现了自己的身份,可是一直没有拆穿。

    好在此时正厅中大家来来往往。讨论的十分激烈,他只需要静静聆听就可以了。

    性子直爽的仆兰翰第一个道:“陈女官所说的换个角度我确实很认同,可是王太师老奸巨猾。真是不好下手呀!”

    上一次米秀才一案,他们就是通过拖住王太师,迷惑王焕等人,最后成功钓出了真凶。

    这样的计策可一不可二。

    谢森道:“钩吻之毒我已经派人去查了,但恐怕很难迅速有结果。”

    这层估量与陈舒青和谢峰所说的一样。

    此时此刻陈舒青也顾不上那些小儿女的事情了,如果不把王家扳倒,她便是一直待在京城也不会安宁。

    可是王家不仅在朝中根基深厚,还有许多姻亲。

    陈舒青忽然灵光一闪。

    对呀,上一次他们就是用丘敦正伦拖住了王太师,才使得计策能够奏效。

    米秀才一案结束后,王家却不敢对丘敦家有所举措,原因就是顾及丘敦正伦的身份。

    丘敦正伦自己乃是燕国八大部族之一丘敦氏的族长,他的妻子柔莱郡主又是女帝的堂姐。

    按说柔莱郡主为了自己的弟弟庄王一系能够夺得帝位,一直在汲汲营营,多次与王太师联手。

    可是她的丈夫却摆了他们一道。

    “可见王家和帝京的这些贵族世家们并不是完全一条心。”陈舒青将自己的分析讲了。

    谢森点头道:“极是有理。”他看着眼前的少女。从前在书信中听闻陈家的种种故事,他只知道陈泽成的这个女儿。少年聪慧,极有魄力。如今看来她竟是对人心也颇有见地。

    谢森的心中升起一个念头:难怪自己的儿子如此倾慕对方。

    而且,陈舒青显然是儒生的女儿说话有理有节,引经据典。

    ——谢森当然不会不知道陈舒青的这些知识都是前世从语文课本上得来的。

    但是他看得出陈舒青的身上有着帝京贵族少女们没有的样子。

    谢峰的生活圈子中,有如宝如珠的宗室女孩儿,也有丘敦雨这样的爽朗女子,他的表妹陆修晴也颇通诗画。

    但是没有一个人像陈舒青这样聪慧明理。

    仆兰翰也道:“所以成女官的意思是:我们要从贵族和宗室下手?”

    “哇,不要说的这么直白。”陈舒青笑了。仆兰翰这话听起来好像他们要搞谋反一样。

    陈舒青朝在座诸人合起双掌,道:“王太师与庄王之间就好像这两只手掌一样。他们会为了利益贴合在一起,但终究无法融为一体。”

    “而且,”她朝着自己的手掌吹了一口气,继续道,“只要有不利的消息传出,他们之间就会出现分歧。”说着,她将两只手掌分开。

    “说的好,那么谁会是吹开他们的这阵风呢?”谢森击掌赞道。

    “依我看,咱们就从柔莱郡主下手。”陈舒青想起自己第一次去往帝京,在郊外的明园中觐见女帝时所见的女子。

    她是那样的骄横,仿佛笃定皇室的血脉赋予了自己无上的荣光。

    “柔莱郡主之所以不停地为自己的弟弟及其子侄争夺皇位,就是因为她觉得当年她的父亲也有权利登基。

    “这样的人对王太师不过是利用,难道会真的把他当做盟友吗?”

    所以当丘敦正伦做出损害王太师利益的事情之时,柔莱郡主什么都没有做。在她看来,为了王太师损害丘敦部落的利益,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那么我们为什么不让她知道,王太师已经没用了呢?”

    秦兴昉见谢森和仆兰翰都十分意动,忍不住道:“可是青儿,庄王一系为了皇位已经蛰伏了十几年都没有成功,他们未必真的会抛弃掉王太师这支力量。”

    陈舒青笑得更开心了,道:“表哥说的对极了,我觉得柔莱郡主绝不会这么鲁莽。但只要她有动作,王太师,啊,已经被坑过一次的王太师恐怕就无法全然相信对方了吧。”

    一直没有说话的李博,苦笑着摇摇头,道:“我万万没有想到,曾经在帝京待了数年的我和谢森,竟不如一个少女想的透彻。”

    谢森道:“我二人当年身在墨雪卫,经常会见到几位宗师贵女和。永丰县主性格柔和,从不与人争论;而柔莱郡主却非常……非常……”

    他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措辞,还是胆子更大的李国道:“非常刁蛮无礼。无论是在学斋里读书,还是到郊外打猎,她都非要和当时还是公主的女帝齐头并进。我记得宣王第一次来入宫的时候,因为只朝了女帝行礼而没有理会柔莱郡主,就被她在后面搞了很大的风波。”

    谢森道:“不错,他还经常欺辱女帝身边的陪读。我想陈女官此计还是有很大的把握能够成功的。”

    陈舒青原本还有些忐忑,见李谢两人都赞同自己,顿时有了底气,便道:“我于帝京的高门大户并不熟悉,去邀请两位多多指教。”

    李博干脆翻出一张大纸来将帝京有名的贵族和王公们都写在了上面。几人一边罗列人名,一边盘算计划,商量了两个多时辰。

    等到月至中天,李博终于放下了笔,长舒一口气道:“便如此去做,若是不成,我也没有遗憾了。”

    仆兰翰是几人中最短于智计的,听到后面已经有些云山雾绕之感。现在看到这场“闭门会议”终于结束了,连忙道:“说了这么久的话,竟然连晚膳还没用。陈女官与洪孺先用饭吧。”

    说着他也不等陈舒青和秦兴昉回应,朗声朝外喊道:“阿欢,阿欢,摆饭了。”

    一直守在外面替他们看门儿的莫延欢清脆地应了一声。

    现在还没有行动力的谢峰得到他们刚刚用饭的消息,顿时松了一口气。这下陈舒青可真是没办法离开离开了。

    他想了想,招来白铜道:“你派两个人去街面上找找,有没有和霍部人做过生意的商人,还有那种从西羌铁蹄下逃出来百姓,最好是老弱妇女。”

    白铜挠头道:“找这些人干吗?”

    谢峰笑眯眯地道:“这是我的定海神针。”

    陈舒青不知道谢峰已经给他准备好了这么多事。她一边儿吃着切成片的烤乳猪,一边还在脑海中反复推敲刚刚的计划。

    这一次牵扯进来的人比米秀彩案更多,她必须要和谢家父子一同上京,才能够随时商讨,随时调整。

    哎,果然自己就是个劳碌命。

    她正在这厢感叹,忽觉一旁的秦兴昉轻轻碰了一下自己。

    陈舒青连忙回笼了精神,原来是谢森正在对自己说话,却是在感谢陈泽成对谢峰的悉心教导。

    这位手握北卢兵权,纵横九边的大将军看上去倒是一个颇为尊师重道的人,他语气诚恳地道:“我常年戍边,无暇顾及小儿。原本以为他这辈子就是个纨绔了,不成想还有这般造化能够考中秀才,实在欣慰不已。”

    什么?原来谢大将军对儿子的期望就是变成一个纨绔子弟吗?

    陈舒青大为吃惊。

    李博“嘿嘿”笑道:“其实当个纨绔也没什么不好。你看现在他倒是上进了,躺在床上都起不来。”

    对李博的话,谢峰并没有反驳,竟是默认了。

    陈舒青仔细一想便明白了,谢森原先并不知道谢峰一心想为陆家复仇。作为父亲,只要谢峰平安长大也就足够了。

    如果谢峰一直是一个纨绔,那么凭着谢森的军功,京中可能会有人嘲笑谢峰,却绝对不会有人敢动他一个指头。

    做一个纨绔恐怕是最安全的人生了。

    陈舒青可太熟悉此类情况了,这就是家长的预期与孩子的真实情况不匹配呀。

    她劝道:“谢将军不必担忧,俗话说的好,儿孙自有儿孙福,谢公子既有此想法,又能努力践行。您不必担心,他必定会有所成就的。”

    谢森点头,觉得此话很有道理。等用完餐,派仆兰翰送了陈舒青兄妹回家后,他独自坐在书房里,突然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

    “怎么陈女官说起话来倒好像是谢峰的老师一般?”

    隔壁厢房的李博也在琢磨:看来姓谢的就是喜欢这种爱唠叨的人。当年陆莹不也是这样吗?

    李博翻了个身,抬头望着床帐的顶部。十几年前的他们也像现在的谢峰、陈舒青和秦兴昉一样。总是想到什么,就会放手去做。

    那些纵马肆意奔跑在帝京街道上的日子是何等的快乐。

    可是一招风云巨变,他们却都没有能力保护住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现在的少年们可比他们当初有谋划多了。

    思绪盘旋在李博心中,渐渐将他送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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