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敦氏”三个字仿佛有魔法一般,让整个屋内都安静了下来,只能听到阿成急促的呼吸声,小姑娘也紧张地抓住阿城的手。

    即便是没有听过丘敦正伦之名的若罗珲也若有所感,他将目光移向端弘公主。阿成这间茅草屋四处透风,屋顶屋顶大洞。春日的暖阳便顺着洞口落下来,洒在端弘公主的金冠上,也洒在她垂下的眼眸上。

    不知为何,若罗珲竟然从她的脸上,看出一丝哀伤。这一刻的端弘公主与他记忆中的母亲重合了。

    不,这不可能!若罗珲立刻就从心里把这种微妙的感觉赶了出去。骄傲的燕国公主怎么可能和区海之畔夜夜苦思的母亲一样呢?

    下一刻,仿佛要坚定若罗珲心中的这个念头一般,端弘公主轻轻扬起头,对阿成道:“我不是什么莫延氏,也不是丘敦氏。我姓夏侯,无论哪个姓氏的人欺辱了你,我都可以为你做主。”

    “夏侯……”阿成的声音依然有些犹豫。

    端弘公主冷冷笑了一声,道:“你放心,便是有夏侯氏为非作歹,也有国法可依。”

    阿成终于抬起头来,目光中虽然还有深深的恐惧,但是也出现了一丝坚毅。他勉力撑起身子,向端弘公主深深俯首。

    踏青至此结束。

    谢峰和富悦指挥墨雪卫将阿成抬回了明园——此事牵涉八部贵族乃至夏侯宗室,端弘公主不愿入城引起太多注意,所以就下令让阿成安置在明园。

    几个被当做踏青借口的驸马备选也没了用处,只能呆坐在明园里。

    “难怪丘敦氏此次没有让丘敦正伦参与此次择选,恐怕他们另有打算。”一向消息灵通的柳公子如今也只能凭空猜测,因为公主下令,已经禁止明园内外交通,唯有拿了敕令的墨雪卫可以进出。

    墨雪卫不愧是历代公主的亲卫,行动甚快,很快就从丘敦氏族内提了一户人来,正是现任族长齐国公丘敦钟的弟弟丘敦钦一家。

    丘敦钟现任虎贲军主帅,负责帝京北郊的防卫。丘敦钦就在这附近私自圈地,除了强迫百姓为陈赞成耕种外,喜好狩猎的他还在其中圈养了不少猛兽。

    野猪繁衍甚快,渐渐就有逃脱牢笼,四处伤人之事。

    被野猪咬伤,撞伤的百姓,四处求告无门。阿成便想要进京告御状,不成想被丘敦钦的手下发现。这些狗仗人势的贼子哪里会放过他,干脆把他抓了丢到野猪苑中。

    等他被野猪咬的遍体鳞伤之后,他们就把他丢回了村子,还不许人请医。阿敏愁的了不得,可是家中人惧怕丘敦氏的凶仆,不敢冒头,更不让阿敏去探望阿成。

    阿敏无处可去,只能在乡间漫无目的地游走。所以今日端弘公主等人,才能在田间见到阿敏。

    因为有端弘公主的命令,所以宫中的御医十分重视阿成的伤势,几日后,阿成的伤口就恢复了许多。有关他的身份也让众人再次震惊了一次,原来他并非无名无姓之人,乃是八部之一仆兰的子嗣。

    仆兰一姓虽比不上丘敦、莫延的显贵,但也不可以小觑。据说丘敦钦连连喊冤,他根本不知道有仆兰成这件事,是他手下的豪奴仗势欺人。

    再加上此次端弘公主选婿,丘敦正伦却一直隐身不出,所以正康帝发了老大的火,言道丘敦氏不仅不把其他鲜卑大姓放在眼里,连皇室都瞧不上。

    丘敦钟和儿子丘敦正伦在宫中跪了一天一夜,正康帝根本没有见他们。后来还是庄王在隆晔太后面前为他们转圜,才得了一句“丘敦氏世代忠良,丘敦钦一家所为,与他人无干”。

    可是隆晔太后的话能够让父子二人不受责罚,却没办法替他们挽回君心。

    后面几日丘敦正伦一直在明园候见,端弘公主却不曾唤他入内。她正在明园的书房,一一审问野猪一案的相关人等,又指挥着刑部的主簿们查看卷轴。

    丘敦正伦就站在明园书房外面的花园中。他身姿挺拔,是个容貌端正的青年男子,眉目间却有着说不出的愁绪。

    柳公子看了偷偷咂舌,对若罗珲道:“我看丘敦氏当初未必是不愿和公主缔结姻缘,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恐怕很难说清了。”

    野猪案一发,他们几个都被公主抛之脑后了。明园的仆役倒还按时给他们送饭洗衣,李博等墨雪卫却早就不再侍候了。

    莫纳律公子忧心自己那日不曾陪侍公主左右,会不会被认为与丘敦钦有关,生生把自己吓病了,南朝那位沈公子却为了避嫌,已经求去了。另外两位公子也被父兄领回家了。

    现在只有无所归处的若罗珲和浑不怕看热闹把自己搭进去的柳公子还待在明园,不过后者也慎重地把身边的仆役遣回家了。若罗珲正好利用这个时机向家学渊源的柳公子学习中原文化。

    所以,他们才能日日见到丘敦正伦。柳公子还在某日太阳灼烧之时,请丘敦正伦饮水,被他默默摇头拒绝了。

    公主或许真的太忙,又或许心有芥蒂,始终没有接见丘敦正伦。事发十天后,丘敦钦全家被流放,涉事豪奴全部打杀。丘敦钟被褫夺了虎贲军主帅一职,但齐国公的爵位被保留了下来。

    若罗珲和柳公子以为丘敦正伦应该不会再来明园了,可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接下来的七八日,他依旧日日站在明园的书房外,等待公主的召见。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丘敦钦被押送出京的那一天。若罗珲和柳公子跑到玄武门观看,四十多岁的丘敦钦半数头发都灰白了,身后的哭哭啼啼的妻妾儿女被士兵们赶着向外走。

    其中一个看上去和丘敦正伦年纪相仿的男子,语带不满地对丘敦钦抱怨:“如今伯父和堂哥也不来相送,就让貉奴(注①)欺负我们。”他一边说着,一边看向正在指挥士兵的谢峰和李博。

    此人显然是丘敦正伦的堂弟,因为过惯了鲜卑八部第一大姓的显赫日子,竟然直到此时还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若罗珲生在草原,初来燕国,不懂这流放的意思,轻声问柳公子。柳公子摇一摇扇子,道:“其实就是夺了他们的官爵财宝,让他们到北面服兵役,与柔然作战。这已经是看在丘敦氏历代的功劳上优容了。”

    谢峰和李博也不知道听到那声咒骂没有,他们看到了若罗珲和柳公子两人,李博假意转头与卫士讲话,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不给若罗珲。谢峰则在马上拱手行礼,待到丘敦氏的流犯都出城远去了之后,他又纵马行至若罗珲面前,道:“王子殿下可要回明园?我等要回报公主殿下,正好同路。”

    野猪案真相大白后,明园就再不限制若罗珲等人的行迹,但是他毕竟身属番邦,能够出来游览一番已是满足。于是若罗珲点头,准备跟着谢李两人回明园。柳公子没有这等烦恼,言道自己要去拜访在京做饭的一位从父,便快速消失在人流中了。

    谢峰一路很是客气,问了若罗珲的饮食,又问起居。李博刻意落后一丈多远,这样就不用参与到这无聊的话题中。

    就在他们望见明园的大门时,身后传来一阵马车声,又有豪奴呼喝的声音,显然是有高官显贵路过。

    谢峰很快勒马停在路边,李博嘴里嘟嘟囔囔也随之停了下来。若罗珲不愿生事,自然效仿。

    车轮滚滚,一辆镶金嵌玉的马车从他们面前驶过。若罗珲虽然不懂燕国官爵之制,也能看出这马车比丘敦氏的更加华贵。

    谁能够胜过八部大姓之首的丘敦氏?

    若罗珲忽然想起那一日端弘公主微微扬起的头,和那句“我姓夏侯,无论哪个姓氏的人欺辱了你,我都可以为你做主”的话。

    不过公主此时还在明园,又不曾听闻正康帝出宫的消息,若罗珲猜不出车中之人,只看到车厢上镌刻的粉色芍药。

    或许是哪位王爷的车驾吧。

    若罗珲想着一会儿问谢峰便是,谁知车中传出侍女的吩咐,胡人车夫长臂一收,四匹骏马就立时停了下来。

    谢峰和李博原本都躬身行礼,此时见马车停下来。他们对视一眼,由谢森上前道:“卑职参见柔莱郡主。”

    车中传出一个甜甜的声音:“多日不曾见到谢令主,你风采更盛了。不愧是墨雪卫之首。”

    虽然若罗珲觉得谢峰配得上如此称赞,但当街且在李博的面目说出来,就颇为尴尬。

    还好谢森和李博都似乎见惯了这样的场面,谢森低声谦逊,李博则牢牢低头,仿佛不愿意与车中的女子发生任何关联。

    注①貉奴:詈词。《晋书·陆机传》:“超(孟超)领万人为小都督,未战,纵兵大掠。机录其主者。超将铁骑百馀人,直入机麾下,夺之,顾谓机曰:‘貉奴能作督不!’”其实就是古代骂人的话,一般用于将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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