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罗珲在草原过了十几年,所见的女子中最美的就是自己的母亲。
她有着如云朵一般白皙光洁的皮肤,有着像乌木一样颜色的如瀑长发。她唱起歌来,婉转悠扬。可是这样美好的女子,终于在王帐的倾轧中离开人世。
没有她容色秀美,却活得更久的是阏氏,大王子和三王子的母亲。这个女子面容硬朗,眼神比男子还要坚毅。她从来只穿吐谷浑部的衣服,骑在马上和慕容英才一起驰骋疆场。
除此之外,若罗珲只记得阿嬷和大河的样子了。
端弘公主和她们完全不一样。这个刚到及笄之年的少女,眉目间有着勃勃的英气,也有一闪而过的狡黠。她的长发被挽成一个利落的发髻,便于在马上行动。白色的戎服上用细细的银丝绣着花纹,在阳光下反射出莹莹的光芒。然而这不是为了征战,只是要去美丽的郊外散心的装扮。
可是她说话的口气,朝着李博轻轻颔首的姿态,又仿佛是亲近的伙伴,在商量日常的琐事。
她将几位驸马的候选都请了出来,言道春日美好,邀请他们一同去郊外走走。几位候选露出各异的表情。而若罗珲只是轻轻地把头低下。
端弘公主也没有给与他比旁人更多的关注,只是在确定没有人有异议后,扬鞭先行。
墨雪卫已经准备好了马匹,富悦请几位公子上马。柳公子面露难色,好容易在仆役的帮助下上了马,还是小心翼翼地牵着缰绳,生怕自己被甩下马来。
太府寺丞的幼弟出自鲜卑八部中的莫纳律,看到马匹却连连摇头。
倒是南朝来的宗室子沈焸毫不犹豫地翻身上马,动作娴熟,看来确实练过。
富悦点点头,知道南朝此次也是有些诚意的。
他转头却见吐谷浑的王子已经悄无声息地上马了,单手虚握缰绳,默默地跟在柳公子之后。
富悦吃了一惊,虽然丘顿锋在陛下面前夸了夸这位来自西陲的异族王子的弓马。但燕人本多武将,富悦也不曾将这些话放在心上。现在看来,此人至少骑术颇佳,且有几分不骄不躁的脾性。若是他还有几分箭术,确是良将之才。
只不过公主此次选婿可并不是挑选武将。
富悦又看了看几人,然后转身拍马去追端弘公主。
他们一行人马蹄不停,很快就到了名园十里以外的一个村子旁。
正是暮春时节,田中荠麦青青。
在田间劳作的农人抬起头来,远远望到一队人马向这边来,骑者皆着锦衣,前呼后拥。农人们赶忙低下了头,只有在田垄上捉虫拔草的小孩子们还在好奇的看着他们。
谢森行事谨慎,看到端弘公主停下马来,立刻挥了挥手,随行的墨雪卫分散到四周。
若罗珲、沈焸等人留在端弘公主身边。
她随意指了一个好奇的小孩儿,让李博将其叫过来。
那是个五六岁的小女孩,穿着普通的麻衣,但是看得出家人十分宠爱她,头发脸上都干干净净,只有刚才玩耍的手上沾了一点土。
孩童天真,被李博手中的两颗糖哄了来。李博对她说:“有位仙女姐姐想要问你话,你若能够一五一十的说了,我再给你十颗糖。”
若罗珲默不作声地看向端弘公主,见她听了李博的话只是摇摇头,便知道她没有生李博的气。
柳公子不曾骗他,李博的确是受公主信重的侍卫。
小姑娘哪里知道李博在诓自己,抬起头,睁大眼睛望着端弘公主,奶声奶气地问:“你真的是仙女姐姐吗?”
端弘公主哪里能像李博一样胡掰,她没有直接回答小女孩的问题,而是掏出手帕,弯下腰把小女孩的手擦干净,柔声道:“你若是好好回答我的问题,我就实现你一个愿望。”
小女孩眼睛一亮,伸出手来,道:“那我们说好啦!”
端弘公主怔了一下,若罗珲轻声道:“殿下,她是要与你击掌呢。”
端弘公主头一次看向他。若罗珲触到她清澈的目光,心中忽然有些后悔,她怎么会是跋扈的人呢。
柳公子笑道:“这妹妹怕公……小姐食言呢。”
小女孩等得着急了,她跳起来去够端弘公主的手掌。
端弘公主不知道若罗珲在想什么,只是朝他微微颔首,然后与小女孩击掌。
其他人都好奇公主有什么事情需要询问一个民间的女孩,只要富悦心中明白。公主此来,定是为了野猪之事。
果然,端弘公主问道:“最近有听说过旁人被野猪咬伤吗?”
小女孩立刻点头,刚要说话,忽然想起来什么,摇了摇头,道:“我不能说。”
不能说,而不是不知道。
几人心中了然,定是有人叮嘱了女孩。
端弘公主知道自己运气不错,竟然一下就找到了入手之处。她将那方擦过女孩儿双手的手帕慢慢叠了起来,然后道:“仙女姐姐可以给头一头牛,或者十亩地。只要你把野猪的事情告诉我。”
她怕小女孩不懂金银的贵重,许以村人最珍贵的财物:牲畜和房屋。
哪怕是幼童,也一定听过家人的叮嘱,要爱护牛羊,这是家里最宝贵的东西,要勤勤恳恳地耕作家中的几亩天地,否则明天一定会挨饿。
果然,小女孩听到这样的许诺,眼睛都亮了起来,细声细气地向端弘公主再次确认:“真的吗?”
端弘公主缓缓点头,她到底是生长在帝京宫苑中的夏侯血裔,此时便是没再重复前言,那眉目之间的贵气也令人信服:只要是她说过的话,就一定能够实现。
小女孩不懂什么皇室,什么公主,却也被公主的神色所震慑。她抬头望着端弘公主,认真地问:“那你可以请人救阿成了?”
谁也不知道这个“阿成”是何许人也,更不明白小女孩为什么想要救他。可是不管在场的人多么年轻,他们都已经经历了人世间的十几个春秋,知道有些疾病只能尽力而为。
端弘公主神色不变,语气却更加郑重了:“我会让帝京最好的医生来给他诊脉,无论人参、鹿茸,只要他需要,都会在一日之内,出现他的药碗中。”
小女孩听不懂什么“人参”“鹿茸”,但是她知道,阿成现在身无分文,如果一直没有医生来治疗他,那么可能明天,自己就看不到他了。
“好!”小女孩点点头,转身向村里走去。
李博急急问道:“你要去哪?”
小女孩越走越快,只顾得上回头道:“你们不是要问野猪的事情吗?阿成就是被野猪咬伤的。”
此时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了公主此次“踏青”真正要做的是什么。消息灵通的柳公子轻声对若罗珲道:“原来陛下把京畿野猪案交给了公主。”
若罗珲点点头,没有出声。他心中疑惑更甚,因为公主的神色却比方才还要凝重。
只是明明运气够好,马上就能见到一个受害人,公主为何没有些许展颜呢?
李博也悄声问谢峰。谢峰看了看身边几位公子,摇摇头不肯说。
可是等到他们看见阿城,一切也就明白了。
这个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年,半只肩膀都被野猪咬伤了,躺在一张木板床上昏睡。他听到门响,挣扎着来看,却见一群鲜衣华服的贵公子簇拥着一个戴着金冠的女子,立刻戒备道:“你们又来做什么?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与村民都无关。放了阿敏!”
小女孩却欢天喜地地道:“阿城,你别怕,仙女姐姐说会给你请大夫的,只要你把野猪的事情都告诉她。”
少年眼中又惊又疑,道:“你们到底是谁?是莫延氏,还是莫纳律氏?”
他到底年轻不经事,几句话就把自己的处境暴露出来了,若非与八部贵族关系颇深,怎会张口就是这些姓氏。
那位太府寺丞的幼弟便是莫纳律氏,但他因为不谙骑术,今日并未随行。
谢森见端弘公主不说话,便对少年道:“我们不是莫延氏,也不是莫纳律氏。”
“难道,你们是丘敦氏!”少年厉声道,他动作太大,扯动伤口,便是这样,他也不肯让头低下一点点。
而小女孩阿敏听到“丘敦氏”三个字之后,也露出害怕的神情。可是她即便颤抖着,也还是鼓起勇气,挡在阿城面前,道:“你们难道想逼死阿城吗?”
这下在场诸人都知道了,原来竟是与丘敦氏有关。
燕国鲜卑八部大姓都在建国前就追随太/祖,可以说为夏侯氏立下了赫赫功劳。所以每一代燕国皇帝都会善待八部,无论是金银珍宝,还是官职俸禄,都不吝于赏赐他们。
每到元日、却霜等节日,八部的族长都会进宫赴宴。可以说,有些血缘疏远的宗室,还不如八部的族长受宠。
而丘敦氏则是八部中最为显赫的一部,原因无他,丘敦氏是与皇室联姻最多的部族。
便是如今,也有传言,现任丘敦氏族长齐国公之子丘敦正伦乃是端弘公主驸马的热门人选。
她有着如云朵一般白皙光洁的皮肤,有着像乌木一样颜色的如瀑长发。她唱起歌来,婉转悠扬。可是这样美好的女子,终于在王帐的倾轧中离开人世。
没有她容色秀美,却活得更久的是阏氏,大王子和三王子的母亲。这个女子面容硬朗,眼神比男子还要坚毅。她从来只穿吐谷浑部的衣服,骑在马上和慕容英才一起驰骋疆场。
除此之外,若罗珲只记得阿嬷和大河的样子了。
端弘公主和她们完全不一样。这个刚到及笄之年的少女,眉目间有着勃勃的英气,也有一闪而过的狡黠。她的长发被挽成一个利落的发髻,便于在马上行动。白色的戎服上用细细的银丝绣着花纹,在阳光下反射出莹莹的光芒。然而这不是为了征战,只是要去美丽的郊外散心的装扮。
可是她说话的口气,朝着李博轻轻颔首的姿态,又仿佛是亲近的伙伴,在商量日常的琐事。
她将几位驸马的候选都请了出来,言道春日美好,邀请他们一同去郊外走走。几位候选露出各异的表情。而若罗珲只是轻轻地把头低下。
端弘公主也没有给与他比旁人更多的关注,只是在确定没有人有异议后,扬鞭先行。
墨雪卫已经准备好了马匹,富悦请几位公子上马。柳公子面露难色,好容易在仆役的帮助下上了马,还是小心翼翼地牵着缰绳,生怕自己被甩下马来。
太府寺丞的幼弟出自鲜卑八部中的莫纳律,看到马匹却连连摇头。
倒是南朝来的宗室子沈焸毫不犹豫地翻身上马,动作娴熟,看来确实练过。
富悦点点头,知道南朝此次也是有些诚意的。
他转头却见吐谷浑的王子已经悄无声息地上马了,单手虚握缰绳,默默地跟在柳公子之后。
富悦吃了一惊,虽然丘顿锋在陛下面前夸了夸这位来自西陲的异族王子的弓马。但燕人本多武将,富悦也不曾将这些话放在心上。现在看来,此人至少骑术颇佳,且有几分不骄不躁的脾性。若是他还有几分箭术,确是良将之才。
只不过公主此次选婿可并不是挑选武将。
富悦又看了看几人,然后转身拍马去追端弘公主。
他们一行人马蹄不停,很快就到了名园十里以外的一个村子旁。
正是暮春时节,田中荠麦青青。
在田间劳作的农人抬起头来,远远望到一队人马向这边来,骑者皆着锦衣,前呼后拥。农人们赶忙低下了头,只有在田垄上捉虫拔草的小孩子们还在好奇的看着他们。
谢森行事谨慎,看到端弘公主停下马来,立刻挥了挥手,随行的墨雪卫分散到四周。
若罗珲、沈焸等人留在端弘公主身边。
她随意指了一个好奇的小孩儿,让李博将其叫过来。
那是个五六岁的小女孩,穿着普通的麻衣,但是看得出家人十分宠爱她,头发脸上都干干净净,只有刚才玩耍的手上沾了一点土。
孩童天真,被李博手中的两颗糖哄了来。李博对她说:“有位仙女姐姐想要问你话,你若能够一五一十的说了,我再给你十颗糖。”
若罗珲默不作声地看向端弘公主,见她听了李博的话只是摇摇头,便知道她没有生李博的气。
柳公子不曾骗他,李博的确是受公主信重的侍卫。
小姑娘哪里知道李博在诓自己,抬起头,睁大眼睛望着端弘公主,奶声奶气地问:“你真的是仙女姐姐吗?”
端弘公主哪里能像李博一样胡掰,她没有直接回答小女孩的问题,而是掏出手帕,弯下腰把小女孩的手擦干净,柔声道:“你若是好好回答我的问题,我就实现你一个愿望。”
小女孩眼睛一亮,伸出手来,道:“那我们说好啦!”
端弘公主怔了一下,若罗珲轻声道:“殿下,她是要与你击掌呢。”
端弘公主头一次看向他。若罗珲触到她清澈的目光,心中忽然有些后悔,她怎么会是跋扈的人呢。
柳公子笑道:“这妹妹怕公……小姐食言呢。”
小女孩等得着急了,她跳起来去够端弘公主的手掌。
端弘公主不知道若罗珲在想什么,只是朝他微微颔首,然后与小女孩击掌。
其他人都好奇公主有什么事情需要询问一个民间的女孩,只要富悦心中明白。公主此来,定是为了野猪之事。
果然,端弘公主问道:“最近有听说过旁人被野猪咬伤吗?”
小女孩立刻点头,刚要说话,忽然想起来什么,摇了摇头,道:“我不能说。”
不能说,而不是不知道。
几人心中了然,定是有人叮嘱了女孩。
端弘公主知道自己运气不错,竟然一下就找到了入手之处。她将那方擦过女孩儿双手的手帕慢慢叠了起来,然后道:“仙女姐姐可以给头一头牛,或者十亩地。只要你把野猪的事情告诉我。”
她怕小女孩不懂金银的贵重,许以村人最珍贵的财物:牲畜和房屋。
哪怕是幼童,也一定听过家人的叮嘱,要爱护牛羊,这是家里最宝贵的东西,要勤勤恳恳地耕作家中的几亩天地,否则明天一定会挨饿。
果然,小女孩听到这样的许诺,眼睛都亮了起来,细声细气地向端弘公主再次确认:“真的吗?”
端弘公主缓缓点头,她到底是生长在帝京宫苑中的夏侯血裔,此时便是没再重复前言,那眉目之间的贵气也令人信服:只要是她说过的话,就一定能够实现。
小女孩不懂什么皇室,什么公主,却也被公主的神色所震慑。她抬头望着端弘公主,认真地问:“那你可以请人救阿成了?”
谁也不知道这个“阿成”是何许人也,更不明白小女孩为什么想要救他。可是不管在场的人多么年轻,他们都已经经历了人世间的十几个春秋,知道有些疾病只能尽力而为。
端弘公主神色不变,语气却更加郑重了:“我会让帝京最好的医生来给他诊脉,无论人参、鹿茸,只要他需要,都会在一日之内,出现他的药碗中。”
小女孩听不懂什么“人参”“鹿茸”,但是她知道,阿成现在身无分文,如果一直没有医生来治疗他,那么可能明天,自己就看不到他了。
“好!”小女孩点点头,转身向村里走去。
李博急急问道:“你要去哪?”
小女孩越走越快,只顾得上回头道:“你们不是要问野猪的事情吗?阿成就是被野猪咬伤的。”
此时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了公主此次“踏青”真正要做的是什么。消息灵通的柳公子轻声对若罗珲道:“原来陛下把京畿野猪案交给了公主。”
若罗珲点点头,没有出声。他心中疑惑更甚,因为公主的神色却比方才还要凝重。
只是明明运气够好,马上就能见到一个受害人,公主为何没有些许展颜呢?
李博也悄声问谢峰。谢峰看了看身边几位公子,摇摇头不肯说。
可是等到他们看见阿城,一切也就明白了。
这个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年,半只肩膀都被野猪咬伤了,躺在一张木板床上昏睡。他听到门响,挣扎着来看,却见一群鲜衣华服的贵公子簇拥着一个戴着金冠的女子,立刻戒备道:“你们又来做什么?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与村民都无关。放了阿敏!”
小女孩却欢天喜地地道:“阿城,你别怕,仙女姐姐说会给你请大夫的,只要你把野猪的事情都告诉她。”
少年眼中又惊又疑,道:“你们到底是谁?是莫延氏,还是莫纳律氏?”
他到底年轻不经事,几句话就把自己的处境暴露出来了,若非与八部贵族关系颇深,怎会张口就是这些姓氏。
那位太府寺丞的幼弟便是莫纳律氏,但他因为不谙骑术,今日并未随行。
谢森见端弘公主不说话,便对少年道:“我们不是莫延氏,也不是莫纳律氏。”
“难道,你们是丘敦氏!”少年厉声道,他动作太大,扯动伤口,便是这样,他也不肯让头低下一点点。
而小女孩阿敏听到“丘敦氏”三个字之后,也露出害怕的神情。可是她即便颤抖着,也还是鼓起勇气,挡在阿城面前,道:“你们难道想逼死阿城吗?”
这下在场诸人都知道了,原来竟是与丘敦氏有关。
燕国鲜卑八部大姓都在建国前就追随太/祖,可以说为夏侯氏立下了赫赫功劳。所以每一代燕国皇帝都会善待八部,无论是金银珍宝,还是官职俸禄,都不吝于赏赐他们。
每到元日、却霜等节日,八部的族长都会进宫赴宴。可以说,有些血缘疏远的宗室,还不如八部的族长受宠。
而丘敦氏则是八部中最为显赫的一部,原因无他,丘敦氏是与皇室联姻最多的部族。
便是如今,也有传言,现任丘敦氏族长齐国公之子丘敦正伦乃是端弘公主驸马的热门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