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
姜洄终于放下了一直举着的手，垂下的那一瞬也如同被卸了力一般，身形亦随之摇摇晃晃。
姜洄也不再同谢明霁抗衡，手撑着桌沿颤颤坐下。他无甚好执着的，自入狱以来，他是日渐苍老了，先前有官职加身还能勉强撑出几分红光来，如今一介阶下囚，将死之人，别说红光了，返照的回光都不见得有。
他倒也是真的累了。
费尽心机爬到这个位置，谈不上清白，却也不算全然失了良心，只是到头来替谁做了嫁衣他竟都不知，一朝宰相，如何能甘心？
“我算不得好人，若再说的确切些，我为这个位置，害过不少人。”
“我无话可说，可再如何坏，我倒也不至于做卖国贼。”
跪坐在地上的姜洄突然将姿势摆正了些，他挺直脊背，双手交叠，随后一躬身，额头磕在石面上，发出重重的声响，与之同时，响起的是同样沉重的道谢声：“姜洄，谢过三殿下仍愿信之恩。”
谢明霁不为所动，只冷眼看着叩首于地的姜洄，心下却惦念起往事。
姜洄这个相国，做了多少年了。
这些年，除了叩皇帝，他还叩过谁。
“相国可真是……”谢明霁唇角牵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低沉的语气也昭示着他此刻的讽刺与玩味之意。他未唤姜洄起身，就由人跪着，忽然转了音调，若方才只是让人觉得隐有嘲讽的苗头，那现下可明显瞧出谢明霁对姜洄的厌恶与嘲弄，“十恶不赦之徒也有自己的骨气在？”
谢明霁嫌恶地移开视线，将头偏向一侧，正巧对上正朝他们二人走来的姜棣棠的眼神。是与他一样的意味不明，浓浓的情愫氤氲满眼，却让人瞧不清。
山野中的迷雾哪能让人看清。
正如姜棣棠瞧不清谢明霁一样。
雾里看花，谢明霁亦然。
“该死之人临死之前为何会比先前善良一点。”谢明霁的声音散在牢狱里，他未看身后仍持叩首姿势的姜洄，声音也轻，却足以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得分明。
“依我看，种种落到最后，也就是明知难逃这一死，还想留个良心未泯的名声在外罢了。”
“要活着的人惦念你的情谊？”
谢明霁推开牢门，抬手拂了拂衣袖上莫须有的尘灰，朝姜棣棠瞧去，语气变得柔和了些：“可要说几句？”
姜棣棠未应声，只抬脚朝牢房内走去，停在姜洄跟前，冷声开口，同谢明霁同样的厌恶与嘲讽：“姜相国还不打算起来么，你若是仍要跪着，我也不好多加阻拦，便当是你对我的庆贺了。”
“什么身份才配受宰相的叩首礼？”姜洄慢悠悠地直起身子，缓缓抬头，面上仍旧平静。只他自个儿才晓得，抬眼的那一瞬触及姜棣棠发上夺目的金钗，他当真被亮的晃了眼。
他走的是绝路，是死路，冠有他姓氏的崔家女儿却在走上坡路。
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其实也要不到三十年。
“您不是知晓么。”姜棣棠明白姜洄反嘲回来的意思，却偏偏不接话茬，就那么悠然自得地站着，似有预感般抬手扶了扶髻上斜了一点的金钗，笑的开怀。她眼尾上挑，说话间轻轻眨了眨眼，似是挑衅，“所以我才说，便当是您提前为我庆贺了。”
姜洄闭了闭眼，半晌才从唇齿间挤出一声笑，听着森冷，可话语里却也夹着些无奈与妥协之意：“你倒是真的好手段。”
姜棣棠笑容不变，波澜不惊地接话：“棣棠不敢当。”
姜洄“哼”了一声，都不愿以正眼瞧姜棣棠，只自顾自地道，也不知是气不过她如今真就平步青云了还是单纯的感叹：“叙言若有你一半手段，也不至于混成这般下场。”
“哪里怨得着姐姐。”姜棣棠面色不变，语气倒是先沉了沉，出言的话状若安慰，实则是往姜洄心上不停地戳刀子，“姐姐自幼为您和夫人娇生惯养，哪里用得着学这些手段。倒是您，将姜家世代基业断送于景和年间，不该自省一番自己的手段有多差么？”
“伶牙俐齿。”姜洄被姜棣棠这么一激，换作从前恐怕早已动怒，现下却异常的冷静。听过便是过了，不是因为他不在意，只是他不再是以前的那个高高在上万人朝拜的相国，如何有动怒的本钱。
现在的他，和现在的姜棣棠之间差的也不是一星半点。
“大宛有律法，女子有孕，死刑可暂缓。”姜棣棠忽然停顿，“您说，让姜叙言看着身边的亲人都先一步离她而去，是不是很痛苦啊。”
姜洄眼里蓦然闪过一丝痛色，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他瞪大着眼睛瞧着姜棣棠，像是未曾料到姜棣棠会如此说，一时间也担忧起来，眉眼都微蹙起。
可偏偏姜棣棠接着火上浇油：“姜叙言生下的孩子宋家会认么？更何况秋猎出了那档子事，宋圻泥菩萨过江自身都难保，正愁着如何保住他尚书的位置，哪还有闲心去管一个私生子？”
“死刑犯遗孤……”
“够了！”姜洄将桌子拍得“咣当”一声，他深深吸着气，眼眶都有些微微发红，似在极力抑制自己的情绪。
“我哪句话说错了，还望相国不吝赐教。”今日气温骤降，晨起时便姜棣棠觉得头有些昏沉，故而出门时她在衣裳外又罩了件大氅。此时姜棣棠稍稍弯了些腰，那大氅便跟着垂地，扫在石板地和杂草上，仅一瞬便落了灰，边角处染上了黑色。
“您可还有时间想想您的外孙，以后过的是什么日子。”
姜洄冷眼瞧着她：“以前我竟不知，你当真这般狠毒。”
姜棣棠像是听见什么好笑的言论般，轻声笑了起来，随后抬手掩唇，一副惊讶模样：“我做什么了，不过实话实说罢了，也算得上狠毒？”
“以前我竟不知，您那么轻易就觉得别人与您一样啊。”
姜棣棠似讥似讽，最后朝姜洄递去凉凉的一眼，转身离去的脚步毫不犹疑，她快步行至谢明霁身侧，从始至终都未曾再瞧过姜洄一眼。
感觉到自己身后有道视线灼人的紧，仿若下一秒就要将自己撕得粉碎，姜棣棠反倒是笑的更加舒心。她朝谢明霁走近一步，轻轻抬脚，占据眼前人的全部视线。
突然被挡住所有视线的谢明霁也迁就着垂眸，虽是不解姜棣棠此举何意，倒也算配合：“怎么了？”
“回去吧，我不想呆在这里。”姜棣棠轻轻眨眼，似打着什么坏主意，眼里都透着狡黠的光。她忽然悄悄动了动手，拉住了谢明霁的衣袖，轻轻摇了两下，却似不满意般更得寸进尺，细指顺着衣袖便滑了进去，准确无误地勾住了谢明霁尾指。
谢明霁浑身僵住，正欲开口问姜棣棠这是在作何时，却见眼前之人忽然伸出另一只手在他眼前晃晃，随后攀住了他的肩膀，只是一不小心间就碰到了他的脖颈处，一阵酥麻痒感迅速传来。
谢明霁抬手掩唇轻咳，妄图掩饰自己的慌乱，可微微泛红的耳尖却被近处的姜棣棠和远处一直盯着他们二人的姜洄尽收眼底。
姜棣棠不动声色，只轻声同谢明霁商量，她将语气放的极柔，听着似有几分嗲声嗲气：“回去吧，好不好？”
平生头一次见姜棣棠这般说话，谢明霁也愣了一下，好似反应都慢了半拍，他回过神来，从善如流地应声：“走罢。”
“哈哈哈哈哈……”
旁人许是未瞧见发生了什么，可姜洄倒是看的一清二楚，他深知此举不过是姜棣棠故意做给他看的，本不欲搭理，临了却仍是未忍住笑了出声。
他笑的极其勉强，似是为了掩饰那几分更可笑的怒意与落寞，连笑声听着都愈显苍白尬然。
应声回头的姜棣棠正对上姜洄蕴着泪光的双眼，她笑容蓦地沉了些，姜洄读懂了她的意思。
胜者对败者的炫耀与垂怜。
他忽然忆起，上次姜棣棠与谢明霁来死牢时，临走之时她曾说过，要他问问他夫人都做过些什么好事。
其中，应该也包括这一眼。
姜洄摇了摇头，终是卸了力懒懒靠着桌腿，他只道：“我说过，如果姜家嫡女是你，姜家不会亡。”
“三殿下，记住了你答应我的事，通敌叛国之徒并非我。”
“我姜洄，便祝尔等步步高升，得偿所愿。”
“后会无期。”
—
从死牢中出来，天色已沉。
十月中旬的天黑的极早，夜市摆摊的小贩出来的也早，寒风簌簌吹着，姜棣棠不自主地拢了拢大氅，四处张望着，便瞧见了昨日里卖糖葫芦的老爷子。
她正欲走过去，却不料谢明霁比她更快一步，老人家明显还记得他二人，也未说什么，只笑眯眯地递了两串糖葫芦过来。
“我不要……”
“只要一串就好。”
二人的话语声同时落下，姜棣棠率先止声，侧首望着身边人，看着他接过老人家递来的拉丝糖葫芦。
姜棣棠正欲笑他，谁家皇子弱冠还喜欢吃糖葫芦，连谢辞因都少有碰这些甜食，他怎得天天都要一串时，就见谢明霁伸手，将他手中的糖葫芦朝自己递过来。
姜棣棠顿了一下，随即轻轻笑着，声音已恢复了平日里的清冷，换了称谓：“这糖葫芦还是公子吃吧，我素来少食这些。”
谢明霁未动摇，见姜棣棠不接，便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将糖葫芦硬塞进棣棠手中：“给你的，摆着好看也行。”
姜棣棠无奈，也不欲在街上同谢明霁掰扯这些。她二人的身份保不齐有人知晓，现下三皇子还未回京，若被有心之人瞧见她二人同行，少不了惹一身麻烦。她便接了那串糖葫芦，轻轻咬下一颗，外甜里酸，直接咬成两半也不觉得腻人。
许是因着饭点之故，一路行来也未碰见几人，姜棣棠方才担心的事便成了泡影。她一颗一颗咬着糖葫芦，没两下便去了三四颗，似是没话找话般，她忽然出声，开玩笑道：“三殿下这般喜欢送女子糖葫芦，有何寓意？”
“无甚寓意。”谢明霁负手行于姜棣棠身侧，听她这般问神色都未曾变过一下，“不过是与这老翁有约，日日一串糖葫芦罢了。”
“我以为殿下会说些旁的来哄人。”
“说什么？”谢明霁停住脚步，顺手将姜棣棠也拽住，他忽然认真，朝姜棣棠靠近了一点，“郡主不妨教教我，该说什么？”
姜棣棠未答话，也未再吃手中的糖葫芦，便静静地瞧着谢明霁，一瞬间，时间仿若静止。
活学活用，未得人应答的谢明霁便做思索状的点了点头，低眸笑了声，同姜棣棠开玩笑：“我总不能说，用这糖葫芦做定情信物罢？”
“便是我这般说了，你又可会答应？”
姜洄终于放下了一直举着的手，垂下的那一瞬也如同被卸了力一般，身形亦随之摇摇晃晃。
姜洄也不再同谢明霁抗衡，手撑着桌沿颤颤坐下。他无甚好执着的，自入狱以来，他是日渐苍老了，先前有官职加身还能勉强撑出几分红光来，如今一介阶下囚，将死之人，别说红光了，返照的回光都不见得有。
他倒也是真的累了。
费尽心机爬到这个位置，谈不上清白，却也不算全然失了良心，只是到头来替谁做了嫁衣他竟都不知，一朝宰相，如何能甘心？
“我算不得好人，若再说的确切些，我为这个位置，害过不少人。”
“我无话可说，可再如何坏，我倒也不至于做卖国贼。”
跪坐在地上的姜洄突然将姿势摆正了些，他挺直脊背，双手交叠，随后一躬身，额头磕在石面上，发出重重的声响，与之同时，响起的是同样沉重的道谢声：“姜洄，谢过三殿下仍愿信之恩。”
谢明霁不为所动，只冷眼看着叩首于地的姜洄，心下却惦念起往事。
姜洄这个相国，做了多少年了。
这些年，除了叩皇帝，他还叩过谁。
“相国可真是……”谢明霁唇角牵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低沉的语气也昭示着他此刻的讽刺与玩味之意。他未唤姜洄起身，就由人跪着，忽然转了音调，若方才只是让人觉得隐有嘲讽的苗头，那现下可明显瞧出谢明霁对姜洄的厌恶与嘲弄，“十恶不赦之徒也有自己的骨气在？”
谢明霁嫌恶地移开视线，将头偏向一侧，正巧对上正朝他们二人走来的姜棣棠的眼神。是与他一样的意味不明，浓浓的情愫氤氲满眼，却让人瞧不清。
山野中的迷雾哪能让人看清。
正如姜棣棠瞧不清谢明霁一样。
雾里看花，谢明霁亦然。
“该死之人临死之前为何会比先前善良一点。”谢明霁的声音散在牢狱里，他未看身后仍持叩首姿势的姜洄，声音也轻，却足以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得分明。
“依我看，种种落到最后，也就是明知难逃这一死，还想留个良心未泯的名声在外罢了。”
“要活着的人惦念你的情谊？”
谢明霁推开牢门，抬手拂了拂衣袖上莫须有的尘灰，朝姜棣棠瞧去，语气变得柔和了些：“可要说几句？”
姜棣棠未应声，只抬脚朝牢房内走去，停在姜洄跟前，冷声开口，同谢明霁同样的厌恶与嘲讽：“姜相国还不打算起来么，你若是仍要跪着，我也不好多加阻拦，便当是你对我的庆贺了。”
“什么身份才配受宰相的叩首礼？”姜洄慢悠悠地直起身子，缓缓抬头，面上仍旧平静。只他自个儿才晓得，抬眼的那一瞬触及姜棣棠发上夺目的金钗，他当真被亮的晃了眼。
他走的是绝路，是死路，冠有他姓氏的崔家女儿却在走上坡路。
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其实也要不到三十年。
“您不是知晓么。”姜棣棠明白姜洄反嘲回来的意思，却偏偏不接话茬，就那么悠然自得地站着，似有预感般抬手扶了扶髻上斜了一点的金钗，笑的开怀。她眼尾上挑，说话间轻轻眨了眨眼，似是挑衅，“所以我才说，便当是您提前为我庆贺了。”
姜洄闭了闭眼，半晌才从唇齿间挤出一声笑，听着森冷，可话语里却也夹着些无奈与妥协之意：“你倒是真的好手段。”
姜棣棠笑容不变，波澜不惊地接话：“棣棠不敢当。”
姜洄“哼”了一声，都不愿以正眼瞧姜棣棠，只自顾自地道，也不知是气不过她如今真就平步青云了还是单纯的感叹：“叙言若有你一半手段，也不至于混成这般下场。”
“哪里怨得着姐姐。”姜棣棠面色不变，语气倒是先沉了沉，出言的话状若安慰，实则是往姜洄心上不停地戳刀子，“姐姐自幼为您和夫人娇生惯养，哪里用得着学这些手段。倒是您，将姜家世代基业断送于景和年间，不该自省一番自己的手段有多差么？”
“伶牙俐齿。”姜洄被姜棣棠这么一激，换作从前恐怕早已动怒，现下却异常的冷静。听过便是过了，不是因为他不在意，只是他不再是以前的那个高高在上万人朝拜的相国，如何有动怒的本钱。
现在的他，和现在的姜棣棠之间差的也不是一星半点。
“大宛有律法，女子有孕，死刑可暂缓。”姜棣棠忽然停顿，“您说，让姜叙言看着身边的亲人都先一步离她而去，是不是很痛苦啊。”
姜洄眼里蓦然闪过一丝痛色，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他瞪大着眼睛瞧着姜棣棠，像是未曾料到姜棣棠会如此说，一时间也担忧起来，眉眼都微蹙起。
可偏偏姜棣棠接着火上浇油：“姜叙言生下的孩子宋家会认么？更何况秋猎出了那档子事，宋圻泥菩萨过江自身都难保，正愁着如何保住他尚书的位置，哪还有闲心去管一个私生子？”
“死刑犯遗孤……”
“够了！”姜洄将桌子拍得“咣当”一声，他深深吸着气，眼眶都有些微微发红，似在极力抑制自己的情绪。
“我哪句话说错了，还望相国不吝赐教。”今日气温骤降，晨起时便姜棣棠觉得头有些昏沉，故而出门时她在衣裳外又罩了件大氅。此时姜棣棠稍稍弯了些腰，那大氅便跟着垂地，扫在石板地和杂草上，仅一瞬便落了灰，边角处染上了黑色。
“您可还有时间想想您的外孙，以后过的是什么日子。”
姜洄冷眼瞧着她：“以前我竟不知，你当真这般狠毒。”
姜棣棠像是听见什么好笑的言论般，轻声笑了起来，随后抬手掩唇，一副惊讶模样：“我做什么了，不过实话实说罢了，也算得上狠毒？”
“以前我竟不知，您那么轻易就觉得别人与您一样啊。”
姜棣棠似讥似讽，最后朝姜洄递去凉凉的一眼，转身离去的脚步毫不犹疑，她快步行至谢明霁身侧，从始至终都未曾再瞧过姜洄一眼。
感觉到自己身后有道视线灼人的紧，仿若下一秒就要将自己撕得粉碎，姜棣棠反倒是笑的更加舒心。她朝谢明霁走近一步，轻轻抬脚，占据眼前人的全部视线。
突然被挡住所有视线的谢明霁也迁就着垂眸，虽是不解姜棣棠此举何意，倒也算配合：“怎么了？”
“回去吧，我不想呆在这里。”姜棣棠轻轻眨眼，似打着什么坏主意，眼里都透着狡黠的光。她忽然悄悄动了动手，拉住了谢明霁的衣袖，轻轻摇了两下，却似不满意般更得寸进尺，细指顺着衣袖便滑了进去，准确无误地勾住了谢明霁尾指。
谢明霁浑身僵住，正欲开口问姜棣棠这是在作何时，却见眼前之人忽然伸出另一只手在他眼前晃晃，随后攀住了他的肩膀，只是一不小心间就碰到了他的脖颈处，一阵酥麻痒感迅速传来。
谢明霁抬手掩唇轻咳，妄图掩饰自己的慌乱，可微微泛红的耳尖却被近处的姜棣棠和远处一直盯着他们二人的姜洄尽收眼底。
姜棣棠不动声色，只轻声同谢明霁商量，她将语气放的极柔，听着似有几分嗲声嗲气：“回去吧，好不好？”
平生头一次见姜棣棠这般说话，谢明霁也愣了一下，好似反应都慢了半拍，他回过神来，从善如流地应声：“走罢。”
“哈哈哈哈哈……”
旁人许是未瞧见发生了什么，可姜洄倒是看的一清二楚，他深知此举不过是姜棣棠故意做给他看的，本不欲搭理，临了却仍是未忍住笑了出声。
他笑的极其勉强，似是为了掩饰那几分更可笑的怒意与落寞，连笑声听着都愈显苍白尬然。
应声回头的姜棣棠正对上姜洄蕴着泪光的双眼，她笑容蓦地沉了些，姜洄读懂了她的意思。
胜者对败者的炫耀与垂怜。
他忽然忆起，上次姜棣棠与谢明霁来死牢时，临走之时她曾说过，要他问问他夫人都做过些什么好事。
其中，应该也包括这一眼。
姜洄摇了摇头，终是卸了力懒懒靠着桌腿，他只道：“我说过，如果姜家嫡女是你，姜家不会亡。”
“三殿下，记住了你答应我的事，通敌叛国之徒并非我。”
“我姜洄，便祝尔等步步高升，得偿所愿。”
“后会无期。”
—
从死牢中出来，天色已沉。
十月中旬的天黑的极早，夜市摆摊的小贩出来的也早，寒风簌簌吹着，姜棣棠不自主地拢了拢大氅，四处张望着，便瞧见了昨日里卖糖葫芦的老爷子。
她正欲走过去，却不料谢明霁比她更快一步，老人家明显还记得他二人，也未说什么，只笑眯眯地递了两串糖葫芦过来。
“我不要……”
“只要一串就好。”
二人的话语声同时落下，姜棣棠率先止声，侧首望着身边人，看着他接过老人家递来的拉丝糖葫芦。
姜棣棠正欲笑他，谁家皇子弱冠还喜欢吃糖葫芦，连谢辞因都少有碰这些甜食，他怎得天天都要一串时，就见谢明霁伸手，将他手中的糖葫芦朝自己递过来。
姜棣棠顿了一下，随即轻轻笑着，声音已恢复了平日里的清冷，换了称谓：“这糖葫芦还是公子吃吧，我素来少食这些。”
谢明霁未动摇，见姜棣棠不接，便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将糖葫芦硬塞进棣棠手中：“给你的，摆着好看也行。”
姜棣棠无奈，也不欲在街上同谢明霁掰扯这些。她二人的身份保不齐有人知晓，现下三皇子还未回京，若被有心之人瞧见她二人同行，少不了惹一身麻烦。她便接了那串糖葫芦，轻轻咬下一颗，外甜里酸，直接咬成两半也不觉得腻人。
许是因着饭点之故，一路行来也未碰见几人，姜棣棠方才担心的事便成了泡影。她一颗一颗咬着糖葫芦，没两下便去了三四颗，似是没话找话般，她忽然出声，开玩笑道：“三殿下这般喜欢送女子糖葫芦，有何寓意？”
“无甚寓意。”谢明霁负手行于姜棣棠身侧，听她这般问神色都未曾变过一下，“不过是与这老翁有约，日日一串糖葫芦罢了。”
“我以为殿下会说些旁的来哄人。”
“说什么？”谢明霁停住脚步，顺手将姜棣棠也拽住，他忽然认真，朝姜棣棠靠近了一点，“郡主不妨教教我，该说什么？”
姜棣棠未答话，也未再吃手中的糖葫芦，便静静地瞧着谢明霁，一瞬间，时间仿若静止。
活学活用，未得人应答的谢明霁便做思索状的点了点头，低眸笑了声，同姜棣棠开玩笑：“我总不能说，用这糖葫芦做定情信物罢？”
“便是我这般说了，你又可会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