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暑假才刚开始,苏溱就在家里养起了伤。不过就算没伤,假期里苏溱也很少出去,她没什么朋友,更别提可以假期约着一起互相串门出去玩儿的。

    以前放假时,苏母上班,苏溱就在家待着,吃喝自给自足,顺便包揽家务。

    这个假期,苏溱除了包揽家务有些困难之外,日子还像以前一样过。

    但她这没什么变化,苏母那儿却有些反常。

    自从那天过后,苏母对苏溱的态度就变了,虽然远比不上那段记忆模糊的时候,但比起近些年,真算得上是好了太多。可或许是那段慈母的记忆太过遥远让她有些手生,也可能是近些年她对苏溱要么冷淡无视要么恶语相向的习惯了,以至于她的态度是变了,却变的有些不大自然,她甚至经常会因为不知所措而刻意回避苏溱的目光。

    这一切。苏溱看在眼里也知道原因,所以并没有表现出和以往有什么不同。她对她好,她就受着,她言语别扭不知所措,她就该干嘛干嘛当作没看见。

    其实,对于身上的这些伤苏溱并不在意,但苏溱觉得对苏母而言,可能一时不太容易能过去。

    虽然这些年苏母变得越来越暴躁易怒,对苏溱的无视抱怨和责备谩骂也越来越多,但她从没像上次那样打过苏溱。

    那天,躺在地上的苏溱甚至觉得,她是真心想将自己打死的。

    假期过了一大半时,苏溱身上的伤也好了一大半。再次去复查,医生告知已无大碍,剩下的只需慢慢静养。

    出了医院大门,苏母问:“溱溱,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这问题让苏溱有一瞬间的愣神,她下意识转过头看向苏母,眼神既茫然又困惑,仿佛在确认这个问题问的到底是不是她。

    苏母也正看着苏溱,这次,没有疏离也并不慌乱,就连脸上的笑容也都是近些年来未曾有过的温柔。

    苏溱很敏感,一直以来她都能察觉到苏母每一次的情绪变化,也能从她爆发时的只言片语中得知其怨愤因由,可此时此刻面对这样的苏母,她却只有迷茫。她能理解苏母近一段时间的反常是因为歉疚,所以她尽可能的表现得自然并接受。但现在这又是什么?她到底想做什么?想要什么?

    苏溱一时答不上来,苏母不着急也不在意,她抬手摸了摸苏溱的头。这个动作在苏溱养伤期间她也曾尝试着对苏溱做过,可几乎每一次都以极度尴尬或不尴不尬而收场。

    这次却顺滑无比,仿佛这是她对苏溱惯做的,仿佛她们一向如此,仿佛这人来人往的大门前她们也和别人一样是这世间最普通的一对母女,可只有她们自己才知道,这一刻有多么的荒诞和反常。

    面对苏溱的讶异和下意识微微偏头的躲避,苏母眼里有一瞬间的暗淡,但很快被掩去。她笑着像是对苏溱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个子快赶上我了,真快啊!”

    有那么一瞬间,苏溱恍惚仿若这些年其实都是一场梦,而那个会满脸宠溺的摸着她的头发的妈妈,也并不仅仅只存在于她遥远的幼年时期和现在的模糊记忆里。

    从苏溱明白并接受“没有别人,只有自己”这个事实的那一天起,她就开始强迫自己自律且独立。这些年她一直将这两件事做的很好,除了在金钱上对苏母有一些依赖之外,苏母无视她时,她们在那个家几乎是没有什么交集的。虽然苏母无视她的时间和暴躁的时间几乎一样多,但苏母暴躁时,苏溱大多也都以沉默应对。苏溱当然知道这对于一个极需发泄怨气的人来说这无疑是火上浇油,但苏溱并不打算做出改变。因为她也是人,一个活生生的有思想有情绪会伤心会难过的人,所以她不改,也不想改。

    不过,每当苏母极气,看起来甚至像是快要窒息时,苏溱还是会心软,她会尝试着去模仿并回应她,做出一副“我能怎么样?我也恨不能去死!”的痛苦至极的模样。

    通常,苏母在看到这样痛不欲生的苏溱时,情绪就会慢慢平稳,继而逐渐恢复如常。而苏溱也会因此清楚:这一次,又算是过去了。而后转身,脸上的一切情绪在背对着苏母的那一刻,瞬间恢复淡漠,最后回到自己的房间,静静的睡去。

    这,就是她们这个家近些年的常态,苏溱早就已经习惯并应对自如了。

    可现在,一直以来的常态被打破,这感觉,就好比你十年如一日喝的白水,有一天突然被换成了蜜糖。苏溱一脑子的混乱,想整理却无从下手。

    总之,苏母不知为何不再去上班了,而是拉着苏溱在这座她们生活了多年的城市以及周边,四处游玩闲逛。

    不知道是为了释放封闭了多年的自己,还是为了补偿伤势渐愈的苏溱。她就像个第一次出门踏青的孩子一样,兴奋且执着地做着各种各样的计划和攻略。

    每一天,她都给她们安排了满满当当的行程,像是恨不能带着苏溱逛遍这座城市以及周边的每一个景点每一个角落。

    起先,对于苏母突发奇想的计划和突如其来的热情苏溱有些排斥,但慢慢的,她发现苏母竟是真的一心扑在了她所谓的游玩计划里,每晚回到酒店后,苏母都会认真的查着各种资料安排接下来的行程,她时常会询问苏溱的意见,得不到回应时,她就自言自语:“嗯,那就去这儿吧,我们可以顺便去尝尝这家餐厅,溱溱我跟你讲哦,她们家在网上评价还不错的,这道必点到时候一定要尝尝……”

    每一天她都沉浸其中,开心了会大声笑,遇到不顺会抱怨,好奇了会拉着苏凑热闹,累了就拽着苏溱随处休整,遇到美味会往苏溱嘴里塞,难吃的也会骗苏溱尝一尝。她有时像妈妈,有时像姐姐,有时像损友,有时又像个无理取闹的小姑娘。

    她……是真的在带着自己舒心自在啊!苏溱想。

    于是,渐渐的,苏溱不再排斥,不再漠然。甚至偶尔也会半强迫的愿意配合一些她的搞怪要求。

    终于,在假期即将结束时两人完成了苏母的所有游玩计划。

    酒店里,两人盘腿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的夜景,苏母说:“我们明天回家吧!”

    “嗯”苏溱淡声应着。

    苏母感慨:“都高中了,真快啊!”

    苏溱弄不清她话里的意思,就沉默地喝着奶茶。

    过了一会儿,就听她再次轻声说道:“这里变化真大,好多地方都和以前不一样了。”

    她看着窗外感叹一声继续:“妈妈年轻的时候去过很多地方,小时候一到假期你外公外婆也是这样带着我四处逛,后来长大了就不乐意他们陪着了,去的地方也越来越远。那时候……妈妈很开心,也很漂亮,既自信又骄傲。”

    这一点苏溱是知道的,家里的相册里有她以前的照片,苏溱见过,她年轻的时候真的很美。是苏溱有限的年岁里见过的最美的人。

    “你没见过你外公,他是个非常骄傲的人,不止骄傲,还很强势,大概我是遗传了他”

    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她轻笑一声继续道:“这样的两个人拧上了,用你外婆的话说就是两头犟牛,谁也不示弱,不回头”

    接着,她叹道:“他看不上我选的人,可他越是反对我就越要嫁,谁也不让步,我执意结婚,我以为做为父亲他会妥协,可婚礼那天,我还是只看到了你外婆,一直到结束他都没出现。”

    叹息声中带着轻颤:“面对亲朋的询问我又气又怨,从那之后他不联系我,我也再没回去过,只偶尔给你外婆打打电话。慢慢的,我们就连话也不说了”

    苏溱转过脸看她,她仍然看着窗外,脸上的笑容还是那么温柔,眼里却蓄满了晶莹,下一秒,晶莹滑落,砸在了地毯上。

    她继续:“他去世前叮嘱你外婆,如果有一天……如果有一天我提着箱子回去了,让她什么也别问只管痛快骂我一顿,这样”

    她哽咽:“这样我就能安心踏实的在家待着了。”

    说到这她再次哽咽,随后苦笑一声,强稳住情绪艰难道:“你外公,聪明吧?还真,真被他给猜中了。”

    她将奶茶放在身边的地毯上,环抱住膝盖,伴着啜泣声继续:“你说他这是原谅我了吗?我觉得没有,否则,否则他病的那么重为什么不告诉我?他们怎么能忍心?他有没有想过知道真相后我的日子要怎么过?”她几乎是低吼着在发泄一般,而后,又恢复镇定颓丧道:“他没有原谅我,从来都没有,他甚至恨我,所以才会用最狠心的法子来惩罚我!”

    说完,她将脸埋进膝盖,彻底释放心中多年郁结,泣不成声。

    苏溱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没能见外公最后一面一直是她的心病。后来,外婆的郁郁而终连同这心病一起,最终将她击溃。

    从那时候开始,她彻彻底底的变了,也是从那时开始,苏溱发现,她看向自己的眼神从温柔变成了冷漠,从宠溺变成了厌恶。

    苏溱静静的坐在一旁听着她的哭声,心中默叹。最终也没能给出任何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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