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几日,洛微因腿伤未愈,也就不怎么出门,沈晏仍旧是上午在府中陪她,下午去京郊大营。

    等到九月初五这天,沈晏婚休结束,要去上朝了。

    天还未亮,洛微耳中听得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醒了过来,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只见身边空空荡荡的,于是坐起身来,撩开帐幔。

    沈晏刚穿戴整齐,见她醒了,连忙走过来,坐在床沿处,轻声道:“吵到你了么?”

    洛微摇了摇头,没说话,眼睛却缓缓的上下瞧他,只见他头戴进德冠,一身青莲紫圆领朝服,拦腰系着白鞓玉带,玉带下垂着金帛鱼袋,脚踏乌皮官靴,周身气派凛然,果真是朝廷一品大将军。

    沈晏也一眨不眨的看着她,心里十分的舍不得,自成婚以来,两人每日总有大半天的时候在一块,如今却要整天的见不上了。

    他殷殷的叮嘱道:“我这一去,要晚上才能回来,好在你膝盖上的伤已养好大半,若是觉得无聊,就带着横云却月出门转转,若不愿出门,可去东厢房找几本书来看,不要闷着了。”

    洛微似听非听的点了点头:“唔。”

    沈晏瞧了瞧她懵懵的样子,更是老大的不放心:“还有,不要我离开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就又翻下床了。”

    “唔......嗯?”洛微睁大了眼睛,这叫什么话?说的好像自己离不开他似的。

    沈晏瞧她像只刚睡醒的小猫似的,呆头呆脑,真是可爱极了,一时心痒难耐,趁她不备,微微俯身,飞快的亲了一下她的额头,而后迅速站起身来:“我走了。”

    说毕,不等洛微有所反应,便大步流星的逃之夭夭。

    洛微直愣了半响,才回过神来,脸上刷一下涨的通红,张口结舌好一阵,方低低的骂道:“这个无赖,混账......”

    蒙住被子躺下去,却是再也睡不着了,一会儿翻来覆去的烙饼,一会儿捂着额头喃喃的骂人,折腾来折腾去,自己不觉得,等回过神来时,天已大亮了。

    于是无精打采的起了床,梳洗过后,一个人心事重重的用过早膳,先在屋子里转了几圈,又在院子里转了几圈,时不时的,抬头望一望那枝繁叶茂的老槐树,低头嗅一嗅那蹁跹艳丽的蝴蝶兰,整个的就是心不在焉。

    一院子的人瞧见了,都以为她是为着驸马不在,所以这样失魂落魄的,甚至连横云却月也跟着误会了。

    洛微只顾心里那一团牵扯不清的乱麻,哪还会注意旁人?因此丝毫不觉。

    院子里转腻了之后,她重又回到屋中,翻了翻桌面上的几本书册,都是看过的,想了一想,便转过身,抬脚迈步往东厢房去了。

    这东厢房也是一列相连的三间屋子,以两扇屏风相隔开,中间是个简易的待客厅,上首和左右下首各摆了一张矮脚几案并坐垫,绕过屏风进到北边是书房,靠墙摆了一列书架,架上满满登登堆着各类书册古籍,临窗则是一张书案,案上笔墨纸砚置放的整整齐齐。

    越过待客厅,南边的一间屋子则是休憩室,房间倒是不小,摆设却很寡落,一张窄长的睡榻,床尾放着两个陈旧的朱红描金大木箱子,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洛微心想,这院子里,虽因长久无人打理,很多地方显出破败陈旧,但无论上房还是厢房,却都是屋宇敞阔,简素大气,很可能是老国公生前所住的院子。

    许是因为这个,所以沈晏只将寝间全部翻新,余下则都留存了下来,虽说走了之后不见得还会再来,可终究是个念想。

    她这时已全然忘了自己原本是来找书看的,见床尾那两个朱红描金的大木箱子并未上锁,便走过去,轻轻翻开了其中一只箱盖,是放置衣物的,一件件叠的倒蛮整齐,大半箱子都是黑,唯有最上层,一目了然放着宝蓝、鸦青、松绿和翠蓝四件蜀锦袍衫,都是她送他的。

    洛微伸手摸着那几件衣裳,略怔了怔,合上了箱盖。

    再揭开另一个木箱,里面零零散散放着许多小玩意,有拨浪鼓,九连环,鲁班锁,小号的弓和箭......大概都是老国公在时,为沈晏或买或做的。

    洛微翻着翻着,忽然翻出一个月牙金项圈,这项圈做的精致极了,正面刻着寓意福寿延绵的灵芝松鹤,再看反面,细细的一行小字,刻的是沈晏的名和生辰八字。

    九月九日,恰好是重阳节,那不是没剩几天了么。

    洛微将项圈放了回去,盖好箱笼,离开东厢房,走到院中,吩咐人预备马车,打算去东市逛一逛。

    这时,她方才察觉到院里的气氛有些不同寻常,每个人瞧她时,都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却又仿佛对什么了然于胸,同时又不便说明的怪异神情。

    洛微处在这般情形下,油然而生一种自己似乎被看透了的感觉,可又大惑不解,究竟被看透了什么呢?

    她转头看向横云却月,本意是要解惑,不成想,她两个居然也是如此。

    这可真是怪事。

    洛微当下不声不响,缓步走回寝间,坐在床榻上,看向欲言又止的却月,问道:“说罢,到底什么事?”

    却月笑了笑,那笑容也是说不清道不明,又了了然然的,她道:“娘子,沈将军又不是出远门,晚上就回来了......”

    这话答的不着前言,也没有后语,洛微简直莫名其妙:“好端端的,提他做什么......”

    说到此处,忽然停住,刹那间福至心灵,明白了。

    这可真是天大的误会!诚然,自己之所以那样心烦意乱,确是与他有关,可那是为着他的无赖行径,并非是想他!

    洛微郁闷的脸都泛了红,待要解释几句,然而细想想,今天早上自己的种种行为,也难怪被人误会,这种时候,愈是急于辩解,只会愈让人以为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遮掩,反倒越描越黑了。

    思及此,只得忍气吞声,就此作罢,等晚上,晚上再和他算账!

    想定了主意,洛微便站起身来,仍出门去。

    行至府门前时,迎面见着几个小厮喜气洋洋的搬着各样系有红绸的箱子盒子接连进得府来,瞧见洛微,纷纷停住脚步行礼。

    洛微含笑问道:“府里最近是有什么喜事吗?我怎样一点没有听说。”

    其中一个小厮走上前一步,垂着头道:“回长公主的话,再过几日就是家中二公子的生辰了。”

    “哦?不知二公子的生辰具体是哪一天呢?”洛微问道。

    那小厮答道:“正是九月初九的重阳节。”

    洛微闻言沉默了一会儿,说道:“真是个好日子,想必府中每年都要大大的庆祝一番罢?”

    小厮点着头道:“长公主说的不错,府里每年这一天都热闹的很呢。”

    洛微听罢,只笑了笑,没说什么,却不再出府,而是转身回去了。

    她唤了横云到近前,附耳叮嘱了一番,横云点点头,自去了,等到用午膳的时候带了消息回来。

    “娘子,我仔细打听过了,府里的仆役除永康县主贴身伺候的几个外,都是老国公去世后才进的府,没人知道驸马的生辰是什么时候,更不用说庆祝了,那年长些的,对驸马儿时在府中的情形也都闭口不提。”

    洛微冷笑一声:“真做的出来,从前府中遣散出去的老人,可有打听到一二?”

    横云点点头:“有一位唤作蒋嬷嬷的,不止是从前的老人,还是先夫人的陪嫁嬷嬷,恰好和厨房里一个烧饭的婆子沾点亲故,所以问得了她如今的住处。”

    洛微站了起来:“走,去见一见这位蒋嬷嬷。”

    当下饭也不吃,就立刻出了府,坐上马车,径直往京城西北方向的永平坊而去。

    开门的是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探出半截身子,滴溜溜着眼睛往外瞅,见来人衣着仪态皆是不俗,样貌更是一等一的好,先就愣了愣,而后怯怯的问道:“你找谁?”

    洛微轻轻笑了笑,温声问道:“请问这里可住着一位姓蒋的嬷嬷?”

    那小丫头点了点头道:“那是我干娘,你找她做什么?”

    洛微再笑了笑:“自然是有事拜访,却不便在此处讲明,不知可否进门一叙呢?”

    小丫头见她很是和善,不像是坏人,也就放下戒心,将门彻底打开:“请进罢。”

    等洛微主仆三人进了院子,又把门关上,一路引着往屋中走,同时口中高声的喊着:“阿娘,有客来。”

    “咱们这能有什么客来,你又瞎嚷。”随着声音,走出来一位年过半百的老妇人,正是蒋嬷嬷。

    蒋嬷嬷打眼一望,不觉‘啊哟’了一声:“这是贵客。”

    口中说着,早就急急忙忙迎了出来,行过一礼,方问道:“这位小娘子贵脚踏贱地,不知所为何来?”

    洛微道:“为沈晏沈将军而来。”

    蒋嬷嬷闻言愣了愣,再上下打量了洛微一番,当即恍然大悟,双膝一弯,跪了下去:“老奴拜见长公主......”

    洛微忙把人搀扶起来:“嬷嬷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蒋嬷嬷站了起来,忽然瞧见自己的干女儿正目瞪口呆的立着,一把牵过她来:“燕儿,你傻了,还不快给长公主磕头。”

    燕儿一个激灵回过神来,立刻就跪下去,干脆利落的磕了一个头。

    洛微拦也拦不住,只得由她了。

    蒋嬷嬷把人引进屋中,一面打发燕儿去烧水沏茶,一面把一个小杌凳使劲擦了擦,有些手足无措的道:“家里杂乱不堪,简直不像个样子,实在委屈公主了。”

    洛微走过去,很自然的坐下道:“嬷嬷哪里的话,府上处处干净整洁,我看着很喜欢呢,嬷嬷也快坐下,我今日前来有许多事要问,非是三言两语就能走的,嬷嬷倘若一直站着,我怎好开口呢?”

    蒋嬷嬷踌躇片刻,拘谨着在下首坐了:“长公主只管问,老奴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洛微于是道:“听闻蒋嬷嬷是随先夫人一同入的卫国公府,想必对先夫人以及府中那些前因后果都是很清楚的,劳烦嬷嬷从头讲起罢。”

    “是。”蒋嬷嬷点了点头,双眼盯着自己的脚尖,沉默了好一会儿,仿佛陷入了沉沉的回忆中,等她抓到头绪之后,方才轻轻的开了口,将这一段故事缓缓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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