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晏这次言而有信,果然不再跟着,自往军营去了,可不知为什么,总有些心不在焉,或者说是,心神不定。

    他这个样子,实在罕见,郑思追观察了一会儿,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今日是怎么了?人在这里,魂却飘忽不定,发生什么事了么?”

    沈晏看向他,缓缓的道:“最近京中的虚元观来了一个云游道人,道号幻真,说是能掐会算,大有神通,你可听说过?”

    郑思追嗤笑一声:“听过,什么大有神通,不过打着一点姻缘的幌子,骗骗小娘子罢了。”

    说到这里,略顿了顿,有些明白沈晏这异常从何而来了,“你向来不关心这些闲事,今日忽然问起,该不会是长公主去找那道士问姻缘去了罢?”

    不等沈晏答话,郑思追又是一拍手,兀自道,“你看看,我早就说过,你老这么冷冰冰的,长公主一定嫌你,果然,这才成亲多久,就要另问姻缘了,你这驸马之位,怕是不稳呐。”

    沈晏忍了一忍,忍不住的解释道:“不是她问,是崔家三娘子要问,邀她同去看看热闹而已。”

    郑思追不赞成的摇摇头道:“你这是自我安慰,人都去了,会不问上一问?保不齐真问出个什么如意郎君来,转头就不要你了。”

    沈晏闻听此言,连像平日那样剜他一眼也不及了,猛的站起身来,一脚跨过面前的长条几案,大步朝帐外走去,同时心里就道,他这是自己去,不是跟着去,论起来,不算言而无信。

    郑思追见他一走,立刻跳起来,追了上去,刚出营帐,便遇到了薛淼。

    薛淼疑惑道:“你们这么急急忙忙,是要干嘛去?”

    郑思追微微一挑眉,以手掩嘴,神神秘秘的道:“据说崔家三娘子邀着长公主算姻缘去了,怎么样,汇泽可要同去看看?”

    薛淼愣了愣,继而红着脸一点头。

    于是三人一路快马同去。

    再稍稍往前说,洛微姐妹三人到了虚元观。

    这虚元观位于立政坊东南隅的一片敞地上,背靠一处矮山坡,左右两边皆是林木围绕,门前则是一条宽阔的土道,离着道观老远才有几家稀稀落落的民居,原本无甚名气,少有人来此,如今可是大不相同了,还未近前,遥遥就见那宽阔的路上停了不少的马车。

    及至进了观内,只见处处衣香鬓影,帷帽飘飘,好不热闹。

    洛微等人被道童引进一间静室,等了约有一盏茶的功夫,又被引至最里侧西北角的一处院子里。

    院子倒颇雅致清静,推门进去,横云却月等丫头留在外间,洛微三姐妹则绕过一扇竹藤屏风,进到里面。

    迎面就见一位玄冠黄褐的道士端坐于蒲团之上,身形清癯,一把灰白的长须飘飘然垂于胸前,单瞧那模样,倒还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思。

    在他身前一列摆着三个蒲团,他抬眼望了一望,接上轻轻一拂衣袖,说道:“几位施主请坐。”

    洛微和素荣坐在左右,瑶华居于正中。

    那幻真道长也不问什么,只拿了一个签筒置于瑶华面前,手掌一摊,做了个请的手势。

    瑶华略踌躇片刻,伸出手去,在那一把木签上徘徊了一阵,最后心一横,抽了一支出来。

    翻开一看,却是‘落花流水’四个字,不由得心里就是扑通一跳,竟抽了个下下签。

    幻真抚了抚长须:“这卦意再明了不过,倒也不必贫道来解了。”

    瑶华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幻真见状,便又抚了抚长须,话锋一转道:“卦意虽是如此,却也不是全无破解之法。”

    洛微和素荣只看到此处,已有些明白了,大约那签筒里全是下下签,每个来此的人无论心事如何,抽中了下下签,都不免心里咯噔一跳,正当来人忧惧之时,这位道长便可以恰到好处的为人破解卦象了。

    瑶华正是沉在一腔心事里,傻傻的问道:“道长的意思,该如何破解才好?”

    幻真正要大谈其法,忽闻得院外一声高呼:“走水了!”

    紧跟着便是一阵忙乱的脚步声杂沓着远去。

    屋内众人皆是一惊,幻真在瞬间的惊愕过后,迅速收敛表情,继续仙风道骨的镇定着,一动不动。

    洛微三人已是站了起来,走出去查看情况,绕过那竹藤屏风,待要打开房门,房门却被人从外头锁上了。

    众人心中一凛,顿觉不妙,横云却月几个丫头不断拍打着房门,大声呼喊,然而她们不知道,方才观里东南角的一处殿宇失了火,所有人都被叫去那里救火了,此时此刻,这西北角的院子里,是一人也无。

    不,有一个,他等人都走远了,便拎着一桶松油淋在房间的外围,而后绕着房屋一圈点着了火。

    火势一起,那幻真是真慌了,也不讲究什么仙风道骨了,猛的蹦起来,上蹿下跳,大呼小叫的喊救命。

    瑶华吓得脸都白了,紧紧拽着二姐姐,一句话说不出来。

    洛微和素荣虽也惊慌,却勉力镇静着。

    洛微见桌上有一壶茶,便走过去,准备用茶水浸湿了各人的手帕,好捂着口鼻,多坚持一会儿,却不料,拎起那茶壶来,竟轻飘飘的,往下一倾到底,一滴水也没有,果然是空的。

    待客之处,怎会没有茶水?再四处瞧瞧,初来时没有注意,此时细细一看,房内堆的都是干燥易燃的物品。

    这显然是早有预谋的了,是冲她来的吗?为杀一个她,竟连累这许多的人......

    正当洛微这样想着时,院内忽有一人破口大骂起来,虽言辞混乱,疯疯癫癫,却也听明白了,骂的不是别人,正是屋内已经吓得没有人色的幻真道长。

    听院外人的意思,仿佛是自己未过门的娘子受这妖道的蛊惑,转而嫁给了一位富商为妾,不上一个月,就被折磨至死了,他是来寻仇的,人大概是有些疯了,骂声之中,时而哭的凄厉,时而笑的惨烈......

    洛微这才明白,原来自己也是给别人陪葬来了。

    火势越来越大,滚烫的浓烟呛的人几乎不能呼吸,她们既冲不出去,外面又没有人在,难道真要葬身此处了吗?

    正当洛微的意识渐渐模糊之际,忽听‘哐当’一声巨响,那熊熊燃烧着的房门应声而倒。

    “洛儿!”沈晏大声喊着她的名字,左躲右闪,穿过烈火和浓烟,脚步飞快的到了她的身前,一把将她抱起,往院外跑去。

    洛微只在他抱起自己的瞬间,低低唤了一声‘清济’,就晕倒在他怀里。

    郑思追和薛淼紧随其后,护着尚能行动的素荣、瑶华和几个丫头冲了出去。

    至于幻真,不需人扶,早跳着蹦着跑出去了。

    沈晏见洛微昏迷,不敢停留,抱着她就向外走,刚出院子,余光不经意间一扫,只见外墙之上,一个瘦小的身影迅速隐了下去。

    只一刹那的功夫,沈晏却看的清楚,那是个十四五岁的女子,右边脸颊上一道长长的疤痕,面目有些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

    匆忙之间不及细想,他头也不回,脚步亦未停下,只唤了一声:“敏行。”

    “明白。”郑思追话音未落,人已纵身追了过去。

    沈晏带着洛微回府,郑思追又去追人,护送素荣和瑶华的事情便落在了薛淼的身上。

    到了相府大门前,下了马车,素荣向薛淼行礼道:“此番多谢薛公子搭救相送,只是家父家兄皆不在,不便请薛公子入府,改日再当拜谢,还望公子海涵。”

    薛淼回礼道:“我不过举手之劳,二娘子客气了。”

    说到这里,不由自主眼望了一旁的瑶华,忧心忡忡道,“倒是三娘子,今日受惊不小,还是请大夫来瞧瞧比较稳妥些。”

    瑶华确实被吓坏了,一路上都是呆呆的,这时听他们讲话,人才有些回过神来,急惶惶的问薛淼道:“表姐,表姐怎么样了?都是我不好,若不是,若不是我非要去......”

    薛淼忙安慰她道:“没事,你放心,有沈将军在,洛微不会有事的。”

    瑶华胡乱的点着头道:“那就好,那就好,我去看看她......”

    说着话,跌跌撞撞的就往前迈步,仿佛忘了面前还站着薛淼似的。

    素荣赶快拦住她,劝道:“要去,也等换一身衣裳,缓缓神再去,否则公主看你这样心神不宁的,本来没事,都要吓出事来了。”

    薛淼见她糊里糊涂的往自己跟前走,连忙往后退了一步,等她停住了,又往前迈了半步,也道:“二娘子说的是,不急在这一刻,你好生休息才是要紧。”

    瑶华看了看他,仍是胡乱的点着头:“也好,也好,你在这等我片刻,我待会儿就出来......”

    说时,又转身往府中去。

    素荣见她恍惚的很,不再多说,辞别薛淼,三两步追了上去,扶着她一起走。

    薛淼站在原地,直到府门关上,才转身离去。

    他前脚刚走,后脚便有人将此事传去了陵王府。

    恰好卢瑞麟正在陵王府做客,陵王便添油加醋将此事讲与他听。

    卢瑞麟本就是个火爆脾气,加之上次在长公主府时,已见瑶华和那小白脸眉来眼去的——他认为是眉来眼去,心中早有怨气,当下更是怒不可遏,骂骂咧咧的道:“这个崔瑶华,真是瞎了眼了,论家世,论长相,论才华,我哪一点比不上那个野小子,这分明是打我卢五郎的脸!”

    陵王转头看了看他,心想,家世嘛,自然不必说,可这长相和才华真不知是从何说起的......

    当然,面上却微微一笑:“你也不必生气,那崔三娘子到底年龄小,一时不识好歹也是有的,等你把她娶回家去,还怕她不知道你的好处吗?”

    卢瑞麟重重叹口气道:“我倒是想娶,可崔家不肯嫁呀,几次三番遣人上门,连我父亲都亲自登门了,也说不动分毫。”

    陵王转了转左手拇指上套着的一枚翠玉扳指,悠悠的道:“事在人为,你若确实想娶,本王倒有一个法子。”

    卢瑞麟眼睛一亮:“什么法子?还请王爷赐教。”

    陵王且不答话,端起面前的茶盏,品茶似的,慢慢的呷了一口,再将茶盏放回桌上,方缓缓的道:“他崔继邈不是最重家族名声吗?若把生米煮成了熟饭,你猜,他是让女儿去死呢?还是忍气吞声的把女儿嫁了呢?”

章节目录

有缘洞房来相会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青洲拂砚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青洲拂砚并收藏有缘洞房来相会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