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晏急匆匆带了洛微回府,请了大夫来看,没有大碍,只是一时昏迷,便守在床前等她醒来。

    此时方分出心神来细想刚才见到的那名脸上有疤的女子,说从前见过,其实不大准确,应该说是不经意间扫过一眼。

    就在中秋节的晚上,放河灯时,人群熙熙攘攘涌向东安河畔,洛微被挤散了,落了单,又被人重重撞了一下,险些扑倒在地......

    那脸上有疤的女子,便是熙熙攘攘人群中的一个,离洛微并不远,中秋佳节,众人聚集在一处,免不了发生拥挤踩踏之事,原本也是正常,当时并不觉有什么。

    如今看来,疤痕女子的出现并非偶然,洛微那次跌倒,恐怕不是意外,此次纵火,多半也是冲她而来......

    洛微自小不在京中,又是个公主,于任何事都无牵扯,却有人如此处心积虑的要杀她......难道是因为他?

    因为杀不了他,所以去杀他的娘子?

    沈晏正这样想着,仆役来报,郑将军来了。

    郑思追一见他,心中便是一凛,他已许久没有露出这样修罗一般森寒的眼神了,当下不等他问,便肃然道:“没抓到人,不过交了手,那女子年龄不大,武功却很高,招数又极端狠辣,十成之九是自小被豢养的死士。”

    “死士?”沈晏即刻想到上巳节那日,自己初到灵州之时,于花神庙前遇到的那名死士,至今身份不明,亦不清楚他为何在周昕言死后,仍去刺杀‘周昕言’。

    当时,那名死士在看到他面目的瞬间,惊愕至极,随即转身就跑,显然是认得他,莫非是京城派去的吗?

    也许他那时并不是认错了人,极有可能,他原本要杀的就不是周昕言,而是洛微。

    还有那黑风寨的陆望明,据郑思追抓住的那几个小喽啰供认,他们寨主向来都是劫富不劫贫,劫财不劫色,从不掳女子进寨,这次却不知为何破了戒,先还以为陆望明是见洛微容貌过于出众,一时起了歹意,可后来才知,他要娶的压寨夫人竟是却月,且还是却月毛遂自荐。

    最初既不是见色起意,他又为何破戒掳人进寨?受人指使吗?

    若一切果真如此,杀她之人便不是因为自己,那么究竟是谁?到底又为了什么?从灵州,到京城,从姜洛微,到长公主,非要置她于死地不可......

    她知道吗?当初忽然上京......

    沈晏因不愿去想,从来没有深究过此事,如今冷静下来细细一想,便觉疑点重重。

    她仿佛在上京之时就已知晓自己长公主的身份,却为何没有告诉薛使君,派人护送她进京呢?

    进京之后,既不去官府衙门,也不去表亲崔家,而是到太后娘娘每月必去的弘福寺等着,是了,太后娘娘每月去往弘福寺的日子都是十六,而她的生辰不正是二月十六么?

    这一点,她显然也是预先知道的了,又是谁告诉她的?

    倘若她是因为被人追杀才匆忙进京,那么......沈晏想到此处,心里砰砰跳了两下,当初她那样决然的和他撇清关系,是不是怕连累他?说什么不想他找上门去,兴许一半是气话,一半也是实话,不过却不是自己理解的那个意思,而是为了保护他......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成亲之后她虽生他的气,可处处维护他,又总是嘴硬心软的纵容他,分明对他有情的。

    想到这里,又一转念,如果事情真是这样,自己当时追到山神庙中,说的那些疯话该多伤她的心,她在担惊受怕,惊慌失措的逃命,自己却只顾没头没脑的和她闹别扭,故意拿话刺她,简直是个混蛋。

    洛微醒过来时,便见沈晏双手紧握着她的手,双眸低垂,眉头紧锁,仿佛在想什么不得了的事。

    不要说平时,就是当初围城的时候,也不曾见过他这个样子,洛微不由得心头一跳,忙坐起来道:“是不是素荣和瑶华出事了?”

    沈晏早已回过神来,一把抱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道:“没事,她们都没事,汇泽已把她们送回府了,方才来时,说是瑶华受了些惊吓,不过没有大碍,过几天就会好了,你不要担心。”

    洛微一颗心放了一半,伸手按了按他的眉间,望着他,问道:“那有什么别的事吗?从没见你这样愁眉苦脸过。”

    沈晏握住她的手,放到唇边吻了吻,又俯身吻了吻她的额头,把她抱在怀里,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洛儿,对不起。”

    洛微怔了怔,却误会了他的意思:“没关系,是我不让你跟去的嘛,谁能想到会出这样的事,好在你还是跟了去,否则我......”

    沈晏轻轻掩住了她的嘴,摇摇头道:“不要说。”

    洛微见他很认真的样子,便乖巧的点了点头,拿开他的手,微微笑着道:“你还会忌讳这个?”

    沈晏并不答话,只静静的看着她,突然的,他问道:“是谁要杀你?”

    洛微想不到他会问出这话来,猝不及防之下呆住了,好半响才回过神来,勉强稳住心神,说道:“原来还说你聪明,这下你可想错了,无缘无故的,怎么会有人要杀我呢,你去救我的时候,难道没见到院子里有一个人在那里大骂吗?他未过门的娘子被那幻真道长骗着嫁给了一个富商做妾,后来被折磨死了,他是来寻仇的,仿佛是疯了,也不管屋里有没有别人,只管放起火来,我们真是冤枉,差点不明不白给人陪......”

    说到这里忙自己掩住了自己的嘴,看了看沈晏,微笑了一笑,“不说,不说。”

    笑容却是很勉强的,她一开始的呆愣,也不是听到有人要杀她的惊惧,而是意想不到他会这样问的错愕。

    看来她晓得有人要杀她的事,只是不能说。

    至于当时院里的那个人,沈晏当然见着了,确实有些疯疯癫癫,他纵火杀人并不奇怪,奇怪的是,在他纵火之前,离着那院子远远的东南角上却先失了火,藉此将人全部引走,一个疯子,可没有这样缜密的想法和行动,这是那名疤痕女子的手段。

    凭她的身手,想要杀洛微是很容易的,可她几次三番却一定要找个幌子来遮掩,包括花神庙里那一名死士,同样是借着“认错人”的幌子动手杀人,说起来就是‘意外’,可见此事是不能摆在明面上给人追究的。

    洛微回京之后,谁也不找,单等着见太后,由此可见,太后显然是知情的,连太后都隐而不发,这背后的原因必定非同小可,也难怪她不能说。

    没关系,他会查出来的,不管是谁,不管为了什么,他绝不让人伤她分毫。

    洛微见他一直不说话,有些局促不安,迟疑着问道:“好端端的,你怎么会这样想的?”

    沈晏摸了摸她的头:“你差点出事,我几乎吓死了,胡思乱想不是很正常?无论如何,以后我不在的时候,你出门一定要带上府中的侍卫,知道吗?”

    洛微原也没料到这次纵火是冲自己来的,更没想到中秋节的跌倒竟也不是意外,还当这段时间风平浪静,所以如今平安无事,并不怎样忧惧,见他这样紧张自己,倒很开心,也不疑有他,点点头道:“知道了。”

    没多久,流徽便白着脸急急忙忙赶了过来,见洛微已醒,方才松了口气。

    洛微笑着道:“阿姐消息怎么这样灵通,横云却月过去通知的吗?”

    沈晏这时已走到外间去了,流徽便坐在床沿,拉着她的手道:“我的魂儿都要吓丢了,你还笑。”

    略停了一停,接着道,“郑公子从你府中走时,路过东市,顺道拐去我那里说了一声,我就赶紧过来了。”

    正说到这里,太后娘娘也已得了消息,竟出宫来了。

    洛微正要下榻迎接,太后已一阵风似的到了卧房,几步上前,一把按住她:“别动,好好躺着,让阿娘看看,伤着哪里了没有?”

    洛微笑着道:“哪也没伤着,不过呛了几口烟,倒把阿娘给惊动了。”

    太后摇着头道:“怎么,前段时间刚招凉起热的病了几天,都好了,你才告诉我,如今这么大的事,难不成你还打量着要瞒我?”

    洛微又笑了一笑道:“可不敢,正要打发人进宫呢,还没来得及,阿娘就先到了。”

    “你真这么想就好了。”太后拉过她的手,问道,“究竟怎么一回事?”

    “实在是意外。”洛微先说了这么一句,定一定她的心,而后便将今日之事细细的讲了。

    太后听罢,沉思半响,没说什么,因不想她劳神,并没有久坐,只是叮嘱她好生休息,以后出门要带上侍卫之类的话,便起身往崔府而去。

    洛微因挂念素荣和瑶华,就托流徽随同过去瞧瞧。

    素荣倒还好,瑶华却是病倒了,起了高热,人糊糊涂涂的躺在床上,谁来了也不知道。

    大夫虽已看过,太后仍不放心,吩咐人传了太医署令过来再看了一看,说是没有大碍,等退了热,静养一段时间,慢慢就会好的。

    太后这才略微放下心来,回了宫,她却并不往自己居住的咸池殿去,而是径直去了皇上所在的两仪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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