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什么世道,大学可不是供你们这帮娇小姐钓金龟婿的后花园。”陈教授冷冷地剜了她们一眼,与此同时这才注意到来人的脸。

    那是张熟悉的脸。

    “邹应?”

    时间久远,尽管对于他的“事迹”早有耳闻,但陈教授一时也不敢相认。

    周蕴文倒是不掩饰,反而极正常地对他点头寒暄道,“没想到陈教授还记得晚辈,这些年未曾拜访,晚辈惭愧。”

    “哼。”

    真是鼠狼一窝,陈教授暗暗在心里骂了一句。

    关于平大校长对他如何重视肯定,除了破格提升他做教授,甚至还答应他新建法学院的要求,而邹应又是如何在得到拨款之后递交辞呈转头离开的“光荣事迹”,陈教授可仍是记忆犹新呢!

    他从鼻子里挤出一丝冷哼来,“我说这位邹小姐怎么如此聪慧善算,惯会卖弄可怜达到目的,还是今日见了你邹教授......啊不,邹先生这才恍然大悟。您二人心照神交,真是应了那句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杳月有些奇怪,记忆里邹应一直都在南京工作,怎么听起来他和陈教授是旧识呢?她打量着邹应,怎么看他都跟这些终日生活在书堆成的象牙塔里的知识分子不太一样。她倒不是说邹应是个地痞流氓,或是粗俗武夫,但显然邹应八面玲珑,长袖善舞。

    他酒局颇多,经常很忙,家里常常有各种各样的人物前来做客,而他都能非常恰当地处理好跟每一个人的关系,安排妥当每一件事。

    总觉得......跟学校里这些脾气又臭又硬、眼高于顶、宁死都不转弯的老学究们不是一路人。

    而余光里,一旁的邹应仍是笑着的。若非她是他的妹妹,是他最亲近的亲人,不然杳月也要被他脸上的那张假面给骗到了。他眉宇间细微的皱纹,暴露了他被陈教授的话刺痛的心。

    陈教授骂她是应该的,谁让她的确做错事在先。可管邹应什么事呢?他坐了一下午的飞机,不过是接她回家,却要遭受这无妄羞辱。实在憋屈。

    “陈教授,我请问,您怎么就觉得我没认真学习了?这平大,我也是一分一分考进来的。您骂人也是要讲证据的。”杳月边说边瞪他,学生对教授的那种天然恐惧早就被抛到九霄云外了。

    周蕴文也知道陈教授的脾气,不愿她为逞口舌之快使日后学业受阻,抢过她的话头道,“陈教授,舍妹性格急躁,口不择言,还请见谅,不要跟她一般见识。”

    “你松开!”

    杳月原本被他拽走了,可心里咽不下这口窝囊气。她最恨别人小瞧他,随即又折回来,望着陈教授,“陈教授,不就是扣分吗?扣就扣,你扣得了我就考的回来,大不了咱们期末见。”

    “小丫头一个,口气还不小。”陈教授睨了她一眼,“你好哥哥怎么给你选了个这样的专业。我们搞地质的,这学期可是要跟着勘探队去实操的,实操的分数也会算在期末总成绩。你这种文课都迟到的学生,爬得了山,拿得起地质锤吗?还是拜托你哥哥替你转了专业,不然到期末时再来哭哭啼啼的求我,也只是丢人现眼罢了。”

    “陈教授教训的是。”杳月是知道怎么气人的,学着他刚才阴阳怪气的模样阴阳他,“我已经做错过一次了,怎么会再做错第二次呢?我这个人就这点好,知错就改。我跟您这种大教授不一样,错了就是错了,认就好了。只怕到时候下学期您又见到我,到那时候,就算知道大话说早了,还得撑着教授的面子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呢。”

    杳月笑嘻嘻的,专用软刀子往他心上捅,故意架着他往火上送,“啧啧,到时候您多累啊,上着课还得一心二用呢。”

    “你!”

    陈教授被气得脸红脖子粗。周蕴文在心里暗叫不好,正要上前劝架,结果陈教授先一步道,“好!好!好!究竟是你说大话还是我说大话,期末见分晓。一切凭本事,如果你不及格,立马收拾东西滚蛋!出去也不许说在平大求学过!若是你真能考过,我自会在大课上跟你赔礼道歉!”

    “一言而定?”

    “驷马难追!”杳月也憋着一口气,答得极快,随即自己就往外走。

    周蕴文欲追,又要替她擦屁股,刚扭过头来却见陈教授伸手一拂。

    “你不用再说什么了.......”

    “......你妹妹倒是比你有点血性。”陈教授望着周蕴文,风里有淡淡的酒味,他上下打量了周蕴文一边,尽管眼底有隐忍的心痛,可爱之深责之切,表情愈发不屑, “瞧瞧你现在这幅油滑的样子,自甘堕落,不知餍足,梁校长真是错看了你!”

    周蕴文无话可说,冲他行了个礼后转身去追杳月了。

    *

    杳月的体温在车上时便烧了起来。

    人在生病的时候愈发脆弱,她昏昏沉沉地窝在周蕴文的怀里,安心地将一切都交给他,任由他将自己带出校门。

    还是进了屋好一会儿,杳月才意识到这不是他在旅店定的那家长期房——因杳月考取奉大之前,她们一直在南京生活,所以周蕴文在北平并没有房子。日常多是杳月住在平大宿舍,而他回来时兄妹俩便在旅店聚聚。

    周蕴文的时间不多,南京到北平,耗时耗力耗钱,但为了这一顿饭的功夫,仍甘之如饴。

    “诶,这是哪儿啊?”

    杳月撑着晕乎乎的脑袋,寸到窗边往外瞧——周围是一片的四层小楼,一楼两户,一户两层。而周蕴文带她来的是楼上。

    周蕴文也是刚到这屋子里没多久,灶台还使不顺手,为了烧壶热水给她煮姜汤,正折腾得满头大汗,这没听到她说话的几分钟杳月就进来了。她推开笨手笨脚的周蕴文,三两下就点着了火,还不忘揶揄他一句“是不是诚心照顾病患啊?”后就回沙发上窝着了。

    等忙好了厨房里的一切,周蕴文这才擦着手出来。一见他这动作,杳月就撇嘴:周蕴文这人就这德行,洁癖龟毛,尽管做得了一手好菜,但还是干一点就得擦擦,不是擦手就是擦灶台,反正不能见到一点脏东西。

    周蕴文靠在门框上,他个子高,脑袋几乎要挨到顶上门槛。他歪着脑袋问她,“这房子怎么样?”

    杳月左右看看,心里挺满意,但故意逗他,“还不赖,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才上了几天学口气这么大。”

    “那你呢?才上了几天班,出手这么阔绰?还是这里比旅店便宜?”

    杳月不会掩饰,嘴上跟他逗乐,实际上脸都烧成一颗红苹果了,还是撑着要上楼,各个房间看一遍。周蕴文在她身后跟着,“得了得了,你消停会吧。这房子以后就是咱家了,你有的是时间看。”

    “什么?你把这房子买下来了?”

    其实,杳月都不知道周蕴文究竟是做什么的,只知道他挂职于交通部下的邮政司某处,再具体的就不知道了。他这样年轻,充其量也就是个副主任,能有多少薪水呢?

    杳月顿时大惊,直呼其名道,“邹应!你一个月赚多少钱啊,还有钱买行宫啊你!真烧得慌!”

    周蕴文哈哈大笑,想见到他这幅真心畅快大笑的样子还真难得,笑够了他道,“行宫可不是这么用的啊,好了不卖关子了,我调职了,工作地点调到北平了。这房子是党国分配的,不算浪费钱了吧?”

    杳月惊喜,尽管平大校风严格不许走读,但她们在北平有家了。

    “家”这个字意义太重太珍贵,尽管不能日日住着,可知道这偌大的北平城里有个可供自己落脚的港湾,心里的滋味还是不一样的。

    “真是太好了,不过你在南京住的好好的,之前你来也没听你说过,怎么说换岗就换岗了?”杳月沉浸在惊喜中,丝毫没注意到周蕴文眼底一闪而过的沉重。

    他来北平自然不是简单的人事调动,但这背后的原因他不打算也不可能跟杳月说,随即只是搪塞,“赚人家的钱,听人家差遣。不过这回也是托你的福,本来不是我,但一听说我有个妹妹在北平求学孤苦无依,就换成我了。”

    “没想到你们那还挺讲人情的。”

    杳月兴奋地冲下楼翻箱倒柜,结果厨房里空空如也,显然什么都没有。

    周蕴文在后面跟着,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跑这么快做什么?你是不想要小命了还是不想上学了?真叫你给折腾成肺炎了,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诶呀,我高兴嘛。”

    杳月缠着周蕴文坐到沙发上,“我听同学说,可以直接打电话让店家送菜上门。咱们在新家吃得第一顿饭,最重要的好意头不能丢,要是吃得太寒酸,万一影响到你仕途怎么办?”

    这点小事,周蕴文心里早就答应了,可就是乐意听她软乎乎地哄他,明知道不是为了自己,但他乐意。

    自欺欺人,也得是先自欺才行。

    到底还是估计杳月的身体,周蕴文松了口,杳月欢呼一声,立马掉头就给若琳打电话追问店家的座机号起来。

    周蕴文窝在沙发的另一头,单手托腮望着她兴高采烈的模样,早已习惯面无表情的脸上已挂上一层笑意都恍然未闻。

    这样好的日子,一定不能毁在他的手里。

    他得保护好杳月。

    哪怕这辈子只能以兄长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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