杳月打了电话,喝了姜汤和药,约莫是因为药效和发烧的缘故,转头就趴在沙发上睡着了。

    家里东西还没置备齐,周蕴文本打算这周末同杳月一起去采买的,结果就导致现在家里连个毯子都找不到。

    尽管杳月常说他这个人挑剔洁癖,但这些年下来周蕴文自认为自己多少也变了不少,有时身兼任务在外,条件不允许的时候常有,眼睛一闭也就忍了。

    但见了杳月,那些被压抑的“毛病”又被勾起来了。就比如,这屋子里自是有航政局备好的铺盖家私,但周蕴文自己肯将就几日,可却不肯盖到杳月身上,总觉得档次不够,还是自己挑选买回来的东西入流。

    可又怕她再冻着,周蕴文只好脱了自己的大衣,盖在她身上。

    幸好,二人身量相差甚大。周蕴文虽身材高挑消瘦,但骨架在那摆着,大衣更是又长又宽,正好可以将蜷缩在沙发上的杳月整个裹在其中。她俯趴在沙发上,脸陷在丝绒抱枕里,盖上大衣后只能看到她轻颤的睫毛,和一小节儿圆润的耳垂。

    像只山洞里不设防的幼兽。

    周蕴文就这样坐在她身边望着她,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地走着,而他恍若未闻。

    杳月未曾察觉到他炽热的视线,反而睡得愈发安稳了,她翻了个身无意识地将周蕴文的胳膊给抱在怀中压在身下。

    腾地一下,周蕴文浑身绷紧,他下意识想动又怕带醒了杳月。正慌乱着,手指颤动之处皆是温暖柔软。

    而杳月像是梦到什么幸福的场景,还抱着他的胳膊蹭了蹭。余光里是她微红的鼻尖脸颊,她们离得这样近,近的周蕴文可以闻到她的气息。

    心猿意马。

    作为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正人君子,周蕴文确定一定以及肯定,自己这个冒牌兄长应该及时抽出手来才对。

    而他也是这么做的......起码在一开始的时候——

    他弯下腰来脸颊和鼻尖只隔分毫,她的鼻尖。

    他单手撑地,试图通过重心的迁移能够拔出怀里那只手,奈何顾左顾右,反而把原本乖顺贴在后背上蜿蜒的头发给弄炸了毛。她的头发。

    心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周蕴文难得有这么慌乱的时刻,他有些狼狈地直起腰来,动作间,冬日里无处不在的静电直接将她的发丝贴在了他的脸上。

    周蕴文恍然,伸手去拂,然而捏住他发丝的手却迟迟不肯放松,就这样捏着,食指和中指无意识的摸索着。

    他又走神了。可周蕴文享受这种无意识,一年多前的那一天他的世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数不清的专项培训和无休无止的试探简直将他全然地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很多时候,他都觉得“周蕴文”已经死了,活在这世间的只是一个拙劣的“邹应”。

    只有为数不多的瞬间让他恍惚,以为一切从未发生,这一年多来的日子不过是场鬼压床的噩梦。

    比如,此刻,他和她,窝在一处小公寓的沙发上。而她们的姿势,看起来很像是他环抱住她。睡梦中的杳月不会忘记他,不会喊他哥哥,而他可以尽情幻想。

    幻想同她的未来,同她的可能都在一点一滴中延续,而非连同成片被炸毁的房屋一起、永远停滞在一年前的那个永夜。

    周蕴文叹了口气,这空档,杳月又翻身,他反应不及就扯住了她的头发。

    杳月呲牙裂嘴地“诶呦”了一声,而也不知道周蕴文想到哪去了,竟然慌乱到脚下一滑,控制不住地往沙发下出溜。而杳月还没松手,当即跟着他一起——两人齐齐摔倒在地上。

    幸好,有周蕴文和大衣挡在她身下,杳月倒没觉得痛,她趴在周蕴文身上,迷迷糊糊地揉眼睛,“地......地震了?”

    周蕴文仰躺着望着她,没来得及回答便先伸出手来,修长的手指划过她的脸颊,留下温热的触感——他帮她将散落在额前的碎发别在耳后。

    耳边是他的心跳声,杳月看起来有些懵懵的,一时竟然不想起来。而周蕴文不说话,他就这样仰躺着,仰望着她,仿若刺猬漏出肚皮,也不知是等待她的抚慰,还是已经坦荡到死于她手也是心甘。

    他的手还停留在她另一只耳朵的耳廓旁,周蕴文回过神来想要抽走,却不想杳月快他一步,在他身上蛄蛹了两下,便直接将他的手枕在头下,眨着惺忪睡眼望着他。

    脸颊耳上闪过一片可疑的绯红。

    他有点不方便......准确来说,他大兄弟有些不方便......

    周蕴文偏过头去咳嗽一声,“干什么?又想了什么坏招欺负我?”

    杳月一听就笑眯了眼,整个人买在他羊毛衫的前襟里吃吃闷笑,“我在你心里就是那么坏的人吗?”

    ——当然不是,这世上没有比你更慷慨的人了。

    他下意识想要摇头,半途像是忽然理智归位,顿时此地无银三百两地点了点头。

    “骗子。”杳月望着他,尽管嘴角还噙着笑,可眼底却是想要看穿他的渴望,罢了还是不得要领地移回目光。

    她望着周蕴文缓慢起伏的胸腔,方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窝火顺产化作无理取闹的邪火。

    像是耍赖,杳月道,“那你干嘛要那么说我?你不是我哥哥吗?天底下有这样说妹妹的哥哥吗?”

    ——当然不是,天底下甚至没有我这样躲在泥潭里肖想妹妹的......兄长的。

    我只是贪婪,明明做好取舍,却始终不肯松手。

    周蕴文望着她颤动的嘴唇,喉结滚动。罢了,还是点了点头。自我洗脑式的点头。

    杳月撑起自己来,跪坐在他身旁,从上往下看他。

    周蕴文神情有些古怪,转而侧过身来,像是蜷缩着靠在她的膝上。但只有她们彼此知道,二人只见隔着褶皱的大衣,像是一条褶皱的银河。

    尽管记忆缺失,可痛苦还残存在肌肉记忆里。

    杳月时常会在梦醒后心慌恐惧,一股天底下只剩下她一人的孤独总是消散不去。

    不知为何,杳月惊恐地注意到自己的“异样”除此之外,还有一项,就是同其他人相比,她似乎过分贪恋周蕴文。

    她贪恋过马路时他抓住她的手掌;贪恋每周放学时他隔着玻璃窗的目光;贪恋她们彼此坐在一张桌子的两端,她叽叽喳喳地絮叨,而他只是安静好脾气地听着。

    她渴求同他肌肤间摩挲时升起的温度。

    自第一眼见到他时,她的心里便充盈这一股无根无由的亲近与信任。一开始她将此归根与她们二人骨子里相同血,可渐渐又觉得奇怪。她的记忆里是有关于亲情的模糊的影子的,周蕴文的照顾、包容、关心......都可与之对应。可杳月总觉得她二人情感中的某一部分又与之南辕北辙。

    这是一种健康的,正常的情感吗?杳月没有答案,她只知道她只有他。

    她只知道,她想要抓住他。无论以何种名义。

    “邹应。”

    她忽然喊他的名姓,竟然让周蕴文有些不适应了。

    “我有没有爱过你?”

    宛如一记石子砸向原本平静的湖面,于此同时,忽然响起的门铃挽救了周蕴文脆弱的神经。在听清杳月的话的那一瞬间,他几乎要无所顾忌地吻住她了。

    而他只是站起来,声音安稳平静道,“饭菜送来了,我去开门。”

    他揉了揉她发烫的脑袋,“还有,少想作弄我。杳月,我是你的哥哥,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那些你曾拥有的又丢失的,以至于痛到无力承受的部分,我都会一一帮你补齐。

    ——哪怕补料,是我除非落在你眼里、便一文不值的爱。

    *

    拼尽老命换来的大学生涯远比想象中的复杂凶险很多。

    尤其是惹恼了陈教授,因为他的态度,连带着不少同学竟觉得她是走后门进的平大,几日下来便将她排挤得像是个透明人。

    杳月到底是个年轻女孩,尽管面上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来,但心里或多或少、还是期待着能跟大家融在一起。听若琳说,她们放学后会一起约着去喂鸽子呢。不过后面若琳客气地没有明说她为何一直没被邀请,而杳月也默契的没有再追问。

    但心里不是不苦涩泛酸的。于是,当班长王璐站在她面前问她要不要参与游行的时候——尽管在家,周蕴文没少三令五申让她远离任何政|治意识形态——但鬼使神差间,杳月还是立刻点头答应了下来。

    毕竟.......她偷偷去参加一两次,不会耽误学业,这样邹应就算是千里眼转世,也不会发现吧?

    “你确定吗?”王璐仰着下巴望着她,有些不相信她会参加,但语气果然缓和了不少,“邹同学,我们的游|行是于国于家有用的,是正事,不是过家家、装样子,这是革|命,会有流血牺牲的,你可别当成玩。”

    这年头的大学生们都跟打了鸡血似地,一个个恨不得为国家抛头颅洒热血,但也没见真的杀了谁,警队抓一批关关再放一批,看起来倒真有点像猫鼠游戏。

    但杳月还是点点头道,“我确定。”

    “好,明日早晨,六点学校未名园集合。”王璐冲她笑笑,“明天见,邹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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