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冬天黑的早，尤其今儿天气不好。杳月是五点多从平大走出来的，整个北平城都已经沉浸在灰蒙蒙的靛蓝色里。
路上人烟稀少，杳月独自站在路边，心里有些发毛——往常回家吃饭，周蕴文的司机四点多就等在门口了，怎么这次这么晚？
但她晓得周蕴文的工作性质，忽然来点麻烦事也是常有，所以并不焦急，在街边慢悠悠踱步等待着。
天色愈发阴沉下来，尽管杳月运气不错，今天风不大，可到底是冬天，没一会儿她便觉得凉气从脚底往自己的每一根骨头缝里钻。
她忍不住打了一连串的喷嚏。
却不想正是这喷嚏，招来了一帮人——
杳月远远就瞧见了那帮人，不多，应该只有三个，但都高大的很，黑压压地往她这边过来了。顿时，一股不好的预感冒了出来，杳月心头一凛，一种本能的恐惧让她立马掉头往平大校门口的方向走去。
她自诩已经做的自然，然而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还是挑动了那帮地痞的神经。只见其中一个刀疤脸当即吹了一个张狂悠长的口哨来。
紧接着身后传来一阵此起彼伏的怪笑.......好恐怖的笑声......好熟悉的笑声......杳月惊恐，但随之而来更让她害怕的是她发现自己动不了了，一种宛如石化的感觉从她四肢最远端开始寸寸蔓延。
她不明白自己的身体为何要这样，但似乎身体里的每一颗细胞都比她自己更了解自己，并且比她的理智先一步做出投降的反应。
为什么呢？
为什么会这样呢？
与此同时，她的头开始剧烈地痛了起来，仿佛脑袋里有一群乌泱泱的飞虫在横冲直撞着，逼得她几欲作呕。
而眼前的那帮人已经逼近了，扭曲的脸似乎在跟穿着军服的男人充电。忽然远处传来一声隆隆声，其实不过是几条街道外，瞎眼的老头在爆米花糖。可就是这一声宛如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是枪声！
是炮声！
是火！
火.....火马上就要烧过来了！
杳月忽然发出一声爆裂的野兽般的嘶吼，她几乎要窒息了。
三个流氓都没想到这样一个小丫头竟然能爆发出这样的声音，纷纷愣住。于此同时，忽然，他们身后竖起一只背包，狠狠地，朝为首的那个刀疤脸砸了过去。
记忆里的画面和眼前的一切变成碎成渣的玻璃碎片混在一次，每一颗碎片都折射出不同的人脸不同的场景来,刺激得杳月头痛欲裂......地动山摇的世界里，只看到一个男人的背影游走在三个男人之间。
周......蕴......文......
杳月此刻无法明了这三个字的含义，但她想这三个字或许将会是她在人生尽头时喊出的三个字。
尽管双拳难抵六手，但那个搏斗的男人并不十分占下风。而且他出招又准又狠，很会钻空子，一拳就能打出一口血来，很快，那三个人意识到这是块难啃的硬骨头，其中一个捂着脑袋给其他人递过去一个眼神，随即跑了。
他这才跑过来，将歪在地上的杳月扶起来，“你还好吗？”
杳月恍惚地望着他，看了又看，才辨认出他是黄唯。
“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黄唯将她扶起来。可杳月身子软的像面条，只能靠在他身上。
她听到黄唯“嘶”了一声，这才注意到他身上衣服裤子都破了，鲜血淋漓的。黄唯搏斗的不容易。
可杳月没精力关心他了，她的世界还在天翻地覆着，只能尽力逼自己站着，不要去倚靠他。
她们两个人样子都太狼狈，怎么看都觉得还是不要让人发现才好。幸好杳月和若琳的宿舍在二楼楼尾，当时她们两个到的最晚，原本的八人寝只住了她们两个。而女生宿舍建在半山腰上，杳月她们虽住二楼，但后面就是个草坪。
这一路慢慢走，危机解除，杳月也舒服了不少。她强硬架着黄唯回宿舍上药，黄唯这个样子，结合他在学校里不受待见的状态，回去了肯定又是难熬。
于是，听到声音来到阳台的若琳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场面——
一个鲜血淋漓，一个面白如纸。
瞠目结舌。
“不......不是......你们两个干什么去了？”
“进去了再说。”杳月生怕被人看到，拉男生进女生宿舍是铁定违反校风校纪的，“他身上伤的厉害。”
若琳赶紧推开窗，拽着他们进了屋来。直到关上了门窗，确定没人看到这一切后，若琳的心还扑通扑通跳个不停。末了还拉住找药箱的杳月，“能行吗？”
“你守住了别说出去就能行！”杳月给她信心，“放心，出了事我一个人担着，你就说你是被我胁迫的。”
若琳听了来龙去脉，没想到平时跟个书呆子似的黄唯还有点英雄救美的情节，自然是不会说出去的。她纯属是胆小心里没底。听杳月一说，自己也安心了。
转而又去跟黄唯说话，“你身手行啊，平时没看出来你还有这本领呢。”
“从前做工回家路上总有人抢钱，一次两次的就会了。”
若琳叹气。一旁杳月在药箱里翻箱倒柜后叹气道，“呀，只有碘酒，没有止血的了。我去买点吧。”
“还是我去吧。”
说话间若琳已经拿起大衣围巾来，“刚才隔壁阿莱给你还书，我刚跟她说你不在，你这忽然又出现了，被撞见不好。喏，你先给他消毒，我去买了就回来。”
*
若琳还没走到校医院，就看到三两辆军用卡车驶进平大，激得路上粉尘飘扬。
校园里三三两两还有不少学生，望着他们这幅扬长而入的嚣张模样愤愤着——
他们想来跟这帮走狗们不对付。学生唾弃官兵，官兵头疼学生惹事，尽管相看两厌，但政府为了名声，也不敢明面上对学生做的太过。双方也算相安无事，而今没有军卡直接进校园里抓人的先例。
其中几个机灵的，晓得光骂没用，指挥着大家兵分两路，一路手脚麻利的就往校长室跑去，另一路身高体壮的紧跟着车就等人下车了要拦。
周蕴文坐在后面那车，下车时已经为了不少人。学生们还没跟上来，为首的是个穿军装的男人，看着年岁差不多，正笑眯眯地跟郑申之说话。笑意里满是志得意满。
“......放心吧，都不布置好了。前后门都堵了两卡车的人，就为了活捉他......诶，郑主任，阵仗大点怕什么？给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学生们一点警醒，也给咱们的军功章上增增色，一箭双雕，何乐而不为呢？”
二人说着话，见周蕴文走过来随即止了声音。
“这位就是邹主任吧？真是年少有为啊。鄙人十六军”那年轻军人打量着他，“我听说邹主任从前在这儿任教过？”
周蕴文点点头，并不隐瞒，“是，不过做了半年，觉得鄙人跟平大的理念不和......”
“呸！叛徒！”
忽然，他话音未落，就听到一阵此起彼伏的来自周遭学生们的唾弃声，显然已经有人认出了他。
“原来是他啊，当初就是他骗了校长，背信弃义！”
“听说不止呢，他还卷走了校长给他办院的钱。”
“听说他还跟女学生女教授们勾搭不清。”
.......
各种污言秽语不绝入耳，显然周遭同僚也听到了。那年轻军人伸手捂嘴轻咳试图掩饰脸上的笑意，随后清清喉咙跟他道，“这帮学生就是这样，听风就是雨，惹邹主任不高兴，找两个警告一下，其余的也不敢了。”
随后，他冷笑道，“不过一群乌合之众罢了。”
周蕴文并不喜欢听他用这种语气来形容学生，但只是道，“何必同他们计较。”
引得周遭厌恶声更盛。
而对于周蕴文来说，如果说不在乎那就太假了，但是他现在顾不上这些——他焦急地纠结着——他迫切地想要知道发电报的人究竟是不是肖定倾，同时也在飞速地思考着，如果是，那他该怎样将消息传递给他使其免受牢狱之灾。
忽然，人群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声音——“校长来了！”
原本将他们围了个水泄不通的学生们让出一条道来，紧接着暮色中走过来一个瘦小笔挺的身影。
重逢的时刻竟然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眼前，而周蕴文既没有准备好，同时又因他的忽然出现而更感觉到狼狈尴尬，几乎有点到了自乱阵脚的地步。
“......梁校长。”
二人四目相对，周蕴文率先败下阵来。然而没等他反应，人群中有人丢了石子过来，一下砸在他后脑勺上。砸的周蕴文两眼一花，伸手一摸，一手血.......或许可以借此做些文章？
经过方才的打量，周蕴文确定那年轻军官当兵不久，看起来更像个生活优渥的公子哥儿。于是他当即做出一副恼怒状，趁年轻军官不注意就从他腰间拔出枪来，对着天上就放了一枪——
“啪！”
枪响震耳欲聋。
路上人烟稀少，杳月独自站在路边，心里有些发毛——往常回家吃饭，周蕴文的司机四点多就等在门口了，怎么这次这么晚？
但她晓得周蕴文的工作性质，忽然来点麻烦事也是常有，所以并不焦急，在街边慢悠悠踱步等待着。
天色愈发阴沉下来，尽管杳月运气不错，今天风不大，可到底是冬天，没一会儿她便觉得凉气从脚底往自己的每一根骨头缝里钻。
她忍不住打了一连串的喷嚏。
却不想正是这喷嚏，招来了一帮人——
杳月远远就瞧见了那帮人，不多，应该只有三个，但都高大的很，黑压压地往她这边过来了。顿时，一股不好的预感冒了出来，杳月心头一凛，一种本能的恐惧让她立马掉头往平大校门口的方向走去。
她自诩已经做的自然，然而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还是挑动了那帮地痞的神经。只见其中一个刀疤脸当即吹了一个张狂悠长的口哨来。
紧接着身后传来一阵此起彼伏的怪笑.......好恐怖的笑声......好熟悉的笑声......杳月惊恐，但随之而来更让她害怕的是她发现自己动不了了，一种宛如石化的感觉从她四肢最远端开始寸寸蔓延。
她不明白自己的身体为何要这样，但似乎身体里的每一颗细胞都比她自己更了解自己，并且比她的理智先一步做出投降的反应。
为什么呢？
为什么会这样呢？
与此同时，她的头开始剧烈地痛了起来，仿佛脑袋里有一群乌泱泱的飞虫在横冲直撞着，逼得她几欲作呕。
而眼前的那帮人已经逼近了，扭曲的脸似乎在跟穿着军服的男人充电。忽然远处传来一声隆隆声，其实不过是几条街道外，瞎眼的老头在爆米花糖。可就是这一声宛如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是枪声！
是炮声！
是火！
火.....火马上就要烧过来了！
杳月忽然发出一声爆裂的野兽般的嘶吼，她几乎要窒息了。
三个流氓都没想到这样一个小丫头竟然能爆发出这样的声音，纷纷愣住。于此同时，忽然，他们身后竖起一只背包，狠狠地，朝为首的那个刀疤脸砸了过去。
记忆里的画面和眼前的一切变成碎成渣的玻璃碎片混在一次，每一颗碎片都折射出不同的人脸不同的场景来,刺激得杳月头痛欲裂......地动山摇的世界里，只看到一个男人的背影游走在三个男人之间。
周......蕴......文......
杳月此刻无法明了这三个字的含义，但她想这三个字或许将会是她在人生尽头时喊出的三个字。
尽管双拳难抵六手，但那个搏斗的男人并不十分占下风。而且他出招又准又狠，很会钻空子，一拳就能打出一口血来，很快，那三个人意识到这是块难啃的硬骨头，其中一个捂着脑袋给其他人递过去一个眼神，随即跑了。
他这才跑过来，将歪在地上的杳月扶起来，“你还好吗？”
杳月恍惚地望着他，看了又看，才辨认出他是黄唯。
“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黄唯将她扶起来。可杳月身子软的像面条，只能靠在他身上。
她听到黄唯“嘶”了一声，这才注意到他身上衣服裤子都破了，鲜血淋漓的。黄唯搏斗的不容易。
可杳月没精力关心他了，她的世界还在天翻地覆着，只能尽力逼自己站着，不要去倚靠他。
她们两个人样子都太狼狈，怎么看都觉得还是不要让人发现才好。幸好杳月和若琳的宿舍在二楼楼尾，当时她们两个到的最晚，原本的八人寝只住了她们两个。而女生宿舍建在半山腰上，杳月她们虽住二楼，但后面就是个草坪。
这一路慢慢走，危机解除，杳月也舒服了不少。她强硬架着黄唯回宿舍上药，黄唯这个样子，结合他在学校里不受待见的状态，回去了肯定又是难熬。
于是，听到声音来到阳台的若琳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场面——
一个鲜血淋漓，一个面白如纸。
瞠目结舌。
“不......不是......你们两个干什么去了？”
“进去了再说。”杳月生怕被人看到，拉男生进女生宿舍是铁定违反校风校纪的，“他身上伤的厉害。”
若琳赶紧推开窗，拽着他们进了屋来。直到关上了门窗，确定没人看到这一切后，若琳的心还扑通扑通跳个不停。末了还拉住找药箱的杳月，“能行吗？”
“你守住了别说出去就能行！”杳月给她信心，“放心，出了事我一个人担着，你就说你是被我胁迫的。”
若琳听了来龙去脉，没想到平时跟个书呆子似的黄唯还有点英雄救美的情节，自然是不会说出去的。她纯属是胆小心里没底。听杳月一说，自己也安心了。
转而又去跟黄唯说话，“你身手行啊，平时没看出来你还有这本领呢。”
“从前做工回家路上总有人抢钱，一次两次的就会了。”
若琳叹气。一旁杳月在药箱里翻箱倒柜后叹气道，“呀，只有碘酒，没有止血的了。我去买点吧。”
“还是我去吧。”
说话间若琳已经拿起大衣围巾来，“刚才隔壁阿莱给你还书，我刚跟她说你不在，你这忽然又出现了，被撞见不好。喏，你先给他消毒，我去买了就回来。”
*
若琳还没走到校医院，就看到三两辆军用卡车驶进平大，激得路上粉尘飘扬。
校园里三三两两还有不少学生，望着他们这幅扬长而入的嚣张模样愤愤着——
他们想来跟这帮走狗们不对付。学生唾弃官兵，官兵头疼学生惹事，尽管相看两厌，但政府为了名声，也不敢明面上对学生做的太过。双方也算相安无事，而今没有军卡直接进校园里抓人的先例。
其中几个机灵的，晓得光骂没用，指挥着大家兵分两路，一路手脚麻利的就往校长室跑去，另一路身高体壮的紧跟着车就等人下车了要拦。
周蕴文坐在后面那车，下车时已经为了不少人。学生们还没跟上来，为首的是个穿军装的男人，看着年岁差不多，正笑眯眯地跟郑申之说话。笑意里满是志得意满。
“......放心吧，都不布置好了。前后门都堵了两卡车的人，就为了活捉他......诶，郑主任，阵仗大点怕什么？给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学生们一点警醒，也给咱们的军功章上增增色，一箭双雕，何乐而不为呢？”
二人说着话，见周蕴文走过来随即止了声音。
“这位就是邹主任吧？真是年少有为啊。鄙人十六军”那年轻军人打量着他，“我听说邹主任从前在这儿任教过？”
周蕴文点点头，并不隐瞒，“是，不过做了半年，觉得鄙人跟平大的理念不和......”
“呸！叛徒！”
忽然，他话音未落，就听到一阵此起彼伏的来自周遭学生们的唾弃声，显然已经有人认出了他。
“原来是他啊，当初就是他骗了校长，背信弃义！”
“听说不止呢，他还卷走了校长给他办院的钱。”
“听说他还跟女学生女教授们勾搭不清。”
.......
各种污言秽语不绝入耳，显然周遭同僚也听到了。那年轻军人伸手捂嘴轻咳试图掩饰脸上的笑意，随后清清喉咙跟他道，“这帮学生就是这样，听风就是雨，惹邹主任不高兴，找两个警告一下，其余的也不敢了。”
随后，他冷笑道，“不过一群乌合之众罢了。”
周蕴文并不喜欢听他用这种语气来形容学生，但只是道，“何必同他们计较。”
引得周遭厌恶声更盛。
而对于周蕴文来说，如果说不在乎那就太假了，但是他现在顾不上这些——他焦急地纠结着——他迫切地想要知道发电报的人究竟是不是肖定倾，同时也在飞速地思考着，如果是，那他该怎样将消息传递给他使其免受牢狱之灾。
忽然，人群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声音——“校长来了！”
原本将他们围了个水泄不通的学生们让出一条道来，紧接着暮色中走过来一个瘦小笔挺的身影。
重逢的时刻竟然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眼前，而周蕴文既没有准备好，同时又因他的忽然出现而更感觉到狼狈尴尬，几乎有点到了自乱阵脚的地步。
“......梁校长。”
二人四目相对，周蕴文率先败下阵来。然而没等他反应，人群中有人丢了石子过来，一下砸在他后脑勺上。砸的周蕴文两眼一花，伸手一摸，一手血.......或许可以借此做些文章？
经过方才的打量，周蕴文确定那年轻军官当兵不久，看起来更像个生活优渥的公子哥儿。于是他当即做出一副恼怒状，趁年轻军官不注意就从他腰间拔出枪来，对着天上就放了一枪——
“啪！”
枪响震耳欲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