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平大!是学校,校园里都是手无寸铁的学生!我请问邹先生,您有什么理由在这里放枪?!”

    多年未见,重逢的第一眼却是曾经恩重如山的长辈涨红的脸。

    周蕴文收回枪,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并不打算回答,只是说,“梁校长,许久不见。”

    今天在场的都不晓得廖仞与周蕴文之间的门道,都以为周蕴文是自己心甘情愿弃笔从政,也不禁在心中暗暗佩服此人脸皮极厚、心理素质极强,明明是自己做了亏心事在先,如今旧地重游倒是摆谱摆的很顺手。

    那年轻军官冷眼旁观着看热闹,忽然胳膊被人拽了拽——原来是郑申之,也只有他还记挂着抓人了。邹应的忽然到来给了他极大的危机感,他必须抢占先机让谷先生知道谁才是堪当大任的那个。

    更何况刚才那一声枪响,必定已经惊动了目标。尽管平大已经围了个水泄不通,但夜长梦多,还是尽快逮捕为妙。

    属下拿了纱布来要帮周蕴文上药,而周蕴文却皱眉摆手拒绝,“走,抓人要紧。”一副无私为公的模样。

    梁校长站在他们面前,“你们要干什么?这是校园!不是你们随便喊打喊杀的地方!”

    郑申之在旁边拱火,对周蕴文道,“邹主任,您和梁校长是老相识了,不如你去说说,咱们也是秉公办事嘛。”

    ......这明摆着的不安好心周蕴文不是听不出来,但这就是个死局。更何况,旁人的理解有什么意义呢?他已经彻底地走上这条路来了,雨滴不会上升,黄河不会细流。

    既然郑申之有意试探他的立场,周蕴文不如借力打力,彻底地跟梁校长之流闹掰了,既表了中心,后续若有什么也好展开,不必立刻就怀疑到他身上。

    当即,周蕴文嫌恶道,“废话什么,我们有逮捕令,管他们做什么?!”

    他个头极高,此时已经走出几步,此刻只是略偏过头来,眼睑微张,视线洒过身后的老校长——

    “梁教授,您是读书人,应该晓得......酒精不吃吃罚酒的威力吧?”

    寥寥几次,杀意和怒意寒光乍现。

    “你怎么说话呢?”

    “天底下怎么有你这样的畜生?!”

    “你骂谁都不该骂梁校长!”

    群情激奋的学生们再次被点燃,当即嚷嚷着就要保护校长。周蕴文却是掩饰不了的一脸厌烦,他冲年轻军官点点头,“伍先生,麻烦了,不然这事儿没完了。”

    这就是要直接镇压的意思了。

    伍亦符挑眉,但也没拒绝,当即冲周遭官兵做了个手势,直接上去一伙人拿着长枪拦住众人。

    一行人终于往电波出现的寓所走去。路上,周蕴文紧张起来,方才事态紧急,他来不及想到一个更为周全的办法来。

    他愈发期盼着能得到一个“不好”的消息的同时也开始担心起自己的处境——若目标人物真的就此逃走,尽管可以将理由推卸到学生闹事拖延上去。但谷恒通老奸巨猾,势必会知道他开了一枪,难保不会引他怀疑。

    ......该去哪找个替死鬼呢?

    然而,事与愿违——周蕴文脑中幻想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还没走出去几步远,只见一伙步兵压着一个人走了过来。

    那人垂着脑袋,两条长长的腿托在后面,显然已经昏迷。

    “报告,此人当时正准备跳窗而逃,被我们逮个正着。但他逃生欲望很强,我们无奈只好将他打晕。”

    队伍里一个人打开了手电筒,惨白的灯光瞬间照亮一张毫无血色的脸来——

    是肖定倾。

    周蕴文的心瞬间跌入谷底。可失落的同时,理智告诉他身边的这群人也不是吃素的,必定也是做了十足的准备,抓到也是正常。

    与此同时,身后跑过来一个人。她显然处境也有些狼狈,两只胳膊都被卫兵拦着,然而还在扭动。一看清周蕴文,赶紧喊道,“邹应!邹应!果然是你,太好啦,是你就太好啦!”

    伍亦符问,“邹主任的熟人?”

    周蕴文点头,伍亦符道,“还不快放人。”

    段杭跑近了,周蕴文这才注意到她急的满头满脸的汗。她抓着周蕴文,宛如抓着一根救命稻草,“邹应,刚才忽然来了一伙人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抓定倾。这里面肯定有什么误会,正好,邹应你说的上话,这里面一定有误会的。”

    却不曾想,周蕴文拂去她的手,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我们现在怀疑肖定倾是□□重要分子,必须押回审讯。”

    “要审问你们打人做什么?”段杭不可置信,“邹应,难道你真的这么薄情?一点往日情分都不顾了吗?定倾是什么样的人,你心里还不清楚吗?”

    周蕴文抿着嘴,没说话。

    还是伍亦符帮他解围,“这位小姐,我们也是公事公办。”

    “小段!”

    梁校长咳嗽声从身后响起,声音怒气未消,“不要求他!”

    段杭还在望着周蕴文,而周蕴文偏过头去不再看他。

    她终于明了,虚弱地点点头,终于不再多说一个字。

    周蕴文仿佛整颗心都埋进了苦瓜瓤里却不能表现,罢了只是对旁边人道,“伍先生,郑主任,我先走了。”

    二人心下了然,并不阻拦。

    周蕴文穿过人群,失魂落魄地逃走了。

    多亏有几个下属跟着,不然周蕴文相信自己真会被学生们拦住暴打一顿。过街老鼠,这个他四岁时便学会的词,在今天被学以致用。

    他站在街边吸烟时才发现手都在抖。身体冷得厉害,直到一切尘埃落定之后,痛苦终于在他麻木的躯干上蔓延开来。

    他其实根本没有吸烟,任由猩红的红点一寸寸移动到他的双指间,周蕴文被烫了一下,这才回过神来。

    他望向一旁,发现司机小杜站在旁边一脸奇怪,“你怎么在这?还是已经接了小姐回来了?”

    这下轮到小杜惊慌失措了,道,“主任,今天是周中。而且您也没安排我今天去接小姐啊。”

    坏了!

    *

    周蕴文当即就近找了一台电话,给家里打去。

    然而电话铃声长久聒噪地响着,却迟迟无人接听。

    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给狠狠揪了起来。

    平大他现在是进不去了,只好安排小杜进去找人,而自己则沿着路在附近寻找。

    然而此刻人烟罕至,不少人家都熄了灯准备睡觉。路上偶有闲汉在路上晃悠,然而被周蕴文一把抓来问话后,除了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要不就是酒气熏天差点在他胸前送上一副“一泻千里”图。

    数九寒天,却急得周蕴文脱了外套。

    他正焦急烦躁着,只见一个腰背蜷缩成虾球状的矮老太太背着泔水桶,一步三晃着往家走。她年级大了,喘气的声音在这空荡的街头听起来像一条砧板上濒死的鱼。

    周蕴文看着心下不忍,也顾不上脏不脏了,上前便帮忙将她背上的泔水桶提了过来。路上,顺便同她打听起今晚有没有见过一个二十岁的小姑娘。

    “个头......大概这么高,人不胖也不瘦,很匀称......长得......”周蕴文连说带比划着,“......长得很漂亮。”

    话已出口又后悔,感觉自己最后一句简直是描述的反面教材。

    老太太需要收泔水,晚上常常在这儿四处活动,对近况了如指掌。

    听他说一个小姑娘大晚上的可能在这里等待,便叹气道,“你们做人家长的也心宽了,这儿附近很不太平的,扛着枪的老总们来了几回都没有法子。那些小瘪三见着女人就走不动道,别说一个水灵灵的黄花大丫头了。”

    周蕴文能不知道吗?方才他是不敢多想,一心赶紧找到杳月,可现在被动听到这些早已悔得肠子都青了。可心里又着急杳月的下落,只好陪着笑说,“老太太,这些话就别说了,您就说您今晚看没看见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老太太浑浊的眼睛眯起来,费力思索后道,“我这双眼睛看不清,但路过短蛇巷的时候看到有一帮人挤在一起,没一会儿,就听到一声尖叫......应该是个女娃子的尖叫。”

    不要啊......不可以是杳月的,周蕴文两眼一黑,顾不上老太太跟他道谢,拔腿就往短蛇巷跑去。

    然而此时这里哪还有人呢?借着幽微的月光,周蕴文望着眼前一片打斗后的疮痍,忽然身形一抖,摇晃着跪倒在地,无意识地伸出手来摩挲着地上的血迹,暗自祈祷着这并非来自杳月体内。

    *

    另一头。平大。

    小杜率先去了女生宿舍,奈何有门禁。不过幸好今晚军队一闹,搞得校园里人心惶惶,躁动不安。尽管夜深了,但校园各处还有不少义愤填膺的学生们正振臂高呼着要去政府门前静坐,施压要求释放肖教授。

    小杜正忙着跟门卫老头交涉。

    女生宿舍的门卫是个极其古板严肃的老学究,瞧着得有六七十岁了,花白的山羊胡子几乎要遮住半个脖子,向来是谁的面子也不给。

    尤其是眼前这个年轻男人竟然想进女生宿舍?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当即气呼呼地扭头不看他,任由小杜好说歹说,就是不同意。

    正在小杜一筹莫展之际,忽然听到有人在后面喊他的名字——

    “杜荆?你在这里干什么?”

    来人正是提着布袋、刚从医务室出来的若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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