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你一定要去一次那不勒斯。』

    白底红字的招牌广告,旁边是精修风景照片,盛夏柠檬的气息能从照片钻到人的鼻孔里。

    趴在木桌上,萨摩.伯德用圆珠笔的笔尖戳着桌上快掉的胶,深红色的双眼凝视着虚空中的一点,在光处更显透亮,像一杯剔透的红茶。

    她在等。

    叼着烟的卷发女人拿着证件和船票走出来,把证件本扔到桌上,嗓音慵懒而磁性:“拿好,别被逮到了。”

    是她喜欢的低音炮。

    萨摩翻开证件,赫然映入眼帘的是和她六七分像的照片,以及底下的名字,「奥利维亚.科恩」。

    很显然,这是一张□□。

    “证件照,五六分像就够了。”女人咬着烟道:“只要能上船,没人查得出来,信不信随你。”

    “我当然信,不信来找你干嘛。”收起证件,萨摩从怀里抽出几张钞票递给女人,精致的脸上笑容甜美:“品质可靠,效率又快,等我朋友需要□□我让他们都来你这。”

    “免了,我怕麻烦。”虽然这么说,但女人绷着的脸还是松弛了些,眼尾笑纹浮现,她打量着眼前年轻的女孩,收下钞票,又给她拿了顶帽子:“把头发盘起来吧,颜色太显眼了。”

    果然。

    萨摩脸色不变,继续问道:“真的很明显吗?”

    “看经验,我见过的人多,当然一眼就能看出来。”

    “明白了,谢谢。”抓过帽子,萨摩挥挥手向女人告别。

    船票上的时间很近,不能再浪费时间了,她得赶在那些人搜查之前上船……

    “事情办完了吗?”

    从地下通道出来没几步,身后传来男人的声音,萨摩猛地回过头——黑发男子靠在树边,还是离别前的那身西装,肩上背着被布包裹的长刀,他表情悠闲,俊朗的脸上十分放松。

    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你……!”

    他怎么会找到这,自己应该——

    “声东击西用得不错,不过我好歹也是专业的杀手,萨摩未免太小看我了。”男人一步一步靠近,俯下身,含笑的面容凑近,琥珀色的眼一眨不眨注视着她,缩短两人的距离。

    他举起塑料袋,食物的香气从袋子里飘出:“给,你之前说想吃的芝士海鲜面。”

    过高的身材,过近的距离,阳光洒在男人身上,他整个人仿佛被笼罩在光圈里,晃眼而灼目。从精英打扮的外表和爽朗的笑颜完全看不出,但他的确是位专业的杀手,经历过昨晚的杀戮后,萨摩对眼前男人的危险性不会有半分质疑。

    正因为如此,她才必须要摆脱掉。

    芝士搭配海鲜的香气引得人食指大动,从昨晚忙到现在,萨摩没时间吃东西,此刻闻到食物的味道,胃顿时绞紧。她恶狠狠瞪了黑发男人一眼,抱着头蹲下身,感觉连太阳穴也开始一跳一跳的疼了。

    “都说了别再跟着我,你听不懂人话吗山本武!”

    ==

    生气了啊。

    气得连形象都顾不上,只一个劲往嘴里塞吃的,脸颊鼓鼓的,啊,被噎到了。

    山本武打开一瓶水递给萨摩,被她粗鲁地接过。

    到底是涉世未深,从一开始的消极态度,转变为中途的假意接受、哄骗他离开,找机会溜走,女孩的目的太过明显,山本武不需要思考都能明白——

    她想甩掉自己,独自前往未知的目的地,然后,消失在人群里,再也不见踪影。

    一滴水沿着唇角流到脖颈,最后流入领口中,山本武的目光追随着那滴水流动,他看见了脖子上淡淡的斑驳,是昨晚还未消退的红痕,他的眼色愈发暗沉,最终闭上双目,无声叹息。

    他怎么可能放任她独自离开,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人,也许来晚了一步,她就会……

    尽量不去想那个字,山本武握紧了拳头。

    “好了,我们来谈谈你的事。”少年人音色清亮,褪去漫不经心的底色,居然是难得的认真。

    从FANGO出来后她就脱掉了繁琐的裙装,也卸下与年纪不符的成熟妆容,她换上宽大的棒球服和牛仔裤,帽檐压得很低,这张脸即使带有倦意,也遮不住独属少年人的青春气息。

    山本武洗耳恭听:“你说。”

    “虽然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但至少能肯定你也是黑手党。”萨摩冷静分析着。既然漠视和哄骗都没用,那不如正经地谈谈。

    “大人物……听起来你没有把科伦坡家族放在眼里,比科伦坡还要强大的家族……拉齐奥……加百罗涅……又或许,”她在男人嘉许的目光下缓缓道:“彭格列?”

    “好吧,不管你是哪个家族的,一旦知道你是黑手党,那剩下的都没差,我刚从黑手党手里跑出来,绝不可能主动跳入另一个黑手党的怀抱里。”

    山本武耸耸肩:“那不是主动的就没关系吧,主动缠着你的人是我才对。”

    这人——!简直油盐不进,满耳朵只听他想听的话。

    “……所以你为什么要跟着我,这一点也很可疑,一见钟情的戏码太过时了,罗密欧与朱丽叶你知道吧,一见钟情的结果就是两个人都死了。”萨摩的脸僵了片刻,继续一本正经道:“你是帮了我不假,但我这人可没有有恩必报的美德哦,遇到追杀的人会直接出卖你也说不定。”

    她是认真的。

    认真地在威胁山本武。

    深红色的眼被阴翳所替代,这个世界的萨摩常常会露出阴沉的表情,冷漠又不耐。

    女孩手里没有任何筹码,空口无凭的威胁根本毫无威慑力。如果不是怕她生气,山本武甚至有些想笑,她到底知不知道,如果她真的选择出卖自己,只会让他多一个借口,一个以惩罚为名将她留在身边,怎样也不放手的借口——但理智告诉他绝对要克制此种念头,他可不想和女孩反目成仇,也不想成为第二个克里维斯。

    萨摩没有意识到,她自身的安危就是她最大的筹码,一旦她以伤害身体做威胁,山本武哪怕再不愿意,也会暂时选择退让。

    安静听着萨摩继续阐述他不应该跟着她的数个理由和半胁迫式的狠话,等她一口气说累了,山本武才打断她:“那张票是去威尼斯的。”

    不是科伦坡家族首领所在的那不勒斯,而是威尼斯。

    “从巴勒莫到威尼斯,一个半小时后出发,普通的客轮,航程四天左右。”黑发男人语调沉静,无论何种境地,他都是这幅自信稳重的模样。而微微颤抖的琥珀色眼瞳出卖了他心底的不安。“我送你去威尼斯,四天后,如果你依然没有改变主意,如你所愿,我会离开。”

    萨摩狐疑地歪着头:“你在和我打赌?”

    山本武摘下萨摩的帽子,红发倾泻而下,垂落肩头,她嘴巴还残留了一点黄色的芝士屑,被男人用拇指轻轻擦去。

    “唔!”

    他笑了,轻松得像在提议一场普通的旅行。

    “就当是赌约吧。这四天里我不会碰你,也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你不喜欢的事,怎么样,萨摩,要来赌赌看吗?还是说其实你也担心会舍不得我。”

    “你少自作多情!”

    这一招激将法极为有效,原本要反驳的萨摩鼓着脸略一思索,不情不愿应下了赌约。

    看样子他不会轻易作罢,来个人替她吸引火力也不是不行。

    “既然这样,我也该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慢步跟在红发女孩身后,山本武说:“你猜的没错,我是彭格列的人。”

    手上的戒指似乎听见他的话,闪烁着银色光泽。

    萨摩的脚步顿住了,没说什么,眼中警惕更深。

    她不信任他,无它,仅此而已。

    那是伤痕累累的猎鹰遇到其他捕猎者的本能反应。

    山本武完全不意外,倒不如说她会轻易依赖他才更惊悚。他喜欢的女孩,即使长久被关在笼子里,也没有失去身为猎手与生俱来的机警。但这样——他不由得苦笑——这样一来也会很头疼啊,如果每个世界的山本武都会遇到自己的萨摩.伯德,那他眼前这位肯定是最难应付的一个。

    02

    对于生活在内陆的人来说,轮船是种少见的交通工具,因此,当有机会进行游轮旅行时,大部分人都会看一次海上的日落。

    来自德州北部的年轻妻夫正在进行她们的三周年纪念旅行,下一站是浪漫的水上明珠,威尼斯。

    大海上的时间流逝总是那么模糊。太阳即将燃烬,用尽力气发出最后耀眼的光,橙黄色的光球在层云后,海平线把世间分为两个部分,一半是阴冷的海水,一半是刺目的火焰。

    “那是什么?”眼尖的妻子指着近乎深黑的海水问道,海浪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自从上了这艘船,丈夫的身体一直不适,他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朝海面看去,又迷茫地缩回脖子:“我什么都没看到,简。”

    “我猜那是一条鲨鱼。”

    清亮的声音凭空出现,被发动机吞去了一半,依然清楚。妻夫俩面面相觑,下意识抬头寻找声音来源——

    他们所在舷侧通道的上层甲板,一位年轻女孩正悠哉地坐在白色栏杆上,没有任何防护措施,把腿跨到栏杆外晃荡着。风吹起她红色的发丝,不太能看清脸。

    “你在干什么,太危险了!”丈夫脸色发白,对女孩叫道。

    简则不以为意,她更关注鲨鱼的问题:“不,我查过了,这片海域没有鲨鱼。”

    “好吧,那就没有。”女孩没有说服他人的意思,她把身体又探出一些,看上去更危险了:“或许是别的什么海怪,虎鲸?鳐鱼?”

    说话间,她忽然双手发力撑住栏杆,一个侧翻翻过船舷,从上层甲板落到简的身边,动作迅速而轻巧,几乎没发出声响。

    妻夫二人甚至没来得及发出惊叫。

    女孩自己也一脸不可思议,她低头端详着自己的手掌,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真的做到了:“酷,我真厉害。”

    她才想起关心一下别人:“他还好吧,看起来要晕阙了。”

    她是说那位快要昏倒的丈夫。

    “他只是有些晕船。你——你刚刚不该那么做,万一掉下去的话……”

    女孩无所谓地耸耸肩:“但我没掉下去,不是吗。再说也死不了,会有人把我拉上来的。”

    简不说话了,她第一次看清女孩的外貌。白色的亚麻衬衫套在她瘦高的身材外,灵动而生机勃勃的脸上散落着几颗讨人喜欢的小雀斑,笑起来会露出俏皮的虎牙,头发则是较深的红色,一如船尾生长的斑驳铁锈。

    她对简明快一笑:“需要我帮你把他搬回舱内吗?”

    丈夫弱弱举手:“不用了,让我休息一下就好……”

    红发女孩又把头伸出这层的船舷外,望着底下的海,嘴里数着什么。

    等等,这姑娘不会还想继续刚才的危险动作吧?

    “我叫简,他是我丈夫约翰,从美国来旅行。”简叫住她:“你呢?”

    萨摩.伯德回过身:“你好,我叫奥利维亚.科恩。”

    ==

    成群的飞鸟在海面上空盘旋、鸣叫,日暮时分,海鸟归巢。其中一只飞得离船极近,灰色翎羽拍打着船边,快要撞在船身上。

    萨摩对它做了个鬼脸:“傻鸟。”

    一个大意差点成鸟酱了啊。

    身边的美国女人正滔滔不绝地讲述着她从美国旅游至欧洲的一路见闻,她的丈夫因身体不适提前回了房间。

    萨摩扒着船舷边,把脸搭在手臂上,半认真半走神地听着,时不时接个话或称赞几句,活泼自然,是个十足合格的陪聊客。她一直都很擅长让别人保持情绪高涨,何况这些故事她本来就觉得有趣——对于一个和正常社会脱节太久的孩子来说,世界上大部分景色都很新奇。

    她完全可以把这些故事改头换面,变个主角再拿去糊弄人,比如有人问起来历的时候。

    “这是海鸥吗?看着傻傻的。”

    简仔细看了看,不确定道:“也许是信天翁?”

    擅长讲故事的简女士对动物不算了解,她清清嗓子,发现已经口干舌燥,于是低头瞄了眼表:“我也该回去补充点水分了,哦——”她想起什么,“等会要一起吃晚饭吗?”

    萨摩摇摇头:“我得去照顾我的另一个朋友,你知道,晕船的人。”她挤挤眉,作出你懂的表情。

    “那好吧。”简深感遗憾,难得碰上如此捧场的听众:“和你聊天非常开心,科恩女士,希望接下来几天还能再见面。”

    她走出几步,又回过来嘱咐道:“你可千万别在爬出栏杆外了,晚上光线不好,在大海上救生员很难找到落水的人,如果被绞到螺旋桨里就更糟了。”

    目送她的离去,女孩继续对着飞回巢穴的鸟发呆。天空已经见不到太阳的任何踪迹。

    “那是地中海鹱。”上方甲板的男人说:“你很喜欢它们?”

    “谁没事喜欢鸟啊,我只是在想拿它们练枪法。”萨摩没好气道。她才不羡慕这些可以肆意在海天间飞翔的傻鸟,一点也不。

    “还有你,偷听别人的谈话不是绅士应该做的事情吧。”

    其实女孩早就发现他了,还打手势让他别出来,他又怎么会忤逆她的意思呢。

    山本武哈哈笑道:“我比较害羞,不好意思参与女士间的谈话。”

    “有点意外,萨摩居然觉得我是绅士吗?”

    山本武会害羞?

    萨摩脸颊抽搐了下,把“你要不要脸”的质问险险吞了回去。

    她背倚船舷,上半身后仰,和上层的男人对视着——黑色碎发搭在他的额前,船顶的灯光从上倾泻而下,落在他身上,形成了一层模糊的光圈,她看不清他的脸。

    “……萨摩?”

    山本武叫道,他看到女孩扶住连接上下甲板的栏杆,在狭窄的船舷边上直立站起——一个危险的动作,只要手一松就会背对着坠入大海。

    女孩仰起顽笑的脸:“让开让开,我要原路返回。”

    光滑的船外壳没太多可抓握的地方,近三米的高度。看着黑漆漆的海面,黑发男人建议:“要不还是我下去?”

    果不其然被不耐烦地打断了。

    山本武无奈地抓了抓自己的后脑,他就知道萨摩的脾气一上来谁的话也听不进。

    明明在大部分人前都能谈笑风生,和那个美国人交谈的时候,她也一直把控着对话的氛围,友善又风趣,可偏偏一到了他面前什么小情绪都懒得伪装了。真是甜蜜又恼人的“特殊对待”啊。

    算了,她想干就干吧,就算她真的失手,自己也能在第一时间把她捞上来。

    “加油呀,萨摩,可不能半途而废。”山本武抱着臂,笑眯眯给她打气,又因为哄小孩的语气被她凶狠地瞪了一眼。

    诚然,眼前的萨摩.伯德是个被监禁了数年,从未受过训练的人,身体素质完全无法和记忆碎片里那个百发百中的杀手相比。

    “你学过攀岩吗?”

    “怎么可能,我梦里学的?”女孩像只山猫挂在船的外部,头上隐约渗出了汗,她在集中精力做一件事时,最讨厌他人的干扰。

    嗯,那看来是天赋了。身体的灵巧、爆发力,柔韧度,以及对枪械无师自通的掌握——山本武大概能明白为什么斯库瓦罗会“善心大发”收一个孤儿为徒,那人一向惜才,可惜萨摩却没能如他的愿成为剑客。

    女孩的手已经抓到了上层的栏杆,可爱的脸出现在山本武面前。她的手背青筋暴起,显然很吃力,和可以借力的跳跃不同,攀爬本身就需要力气,而这正是现在的女孩最缺缺乏的。

    “萨摩,你想学杀人吗?”

    “?!”

    掌心出了汗,本就有些握不住,再加上山本武若无其事问出的话,萨摩手一滑,差点就要松开。

    好在她反应迅速,而男人有力的手也提前抓住了她的手臂。

    一触即分。

    温暖的感触还停留在指尖和皮肤相接的地方,把人拉上来后,山本武就松了手,规规矩矩地站在一边。

    “你、你刚刚说——”

    黑发男人很快调整道:“我问你想不想学战斗技巧,我可以教你。嘛,虽然这么说有点对不起另一个人。”

    他在内心很没诚意地给某只银发鲨鱼道了个歉,有天赋的学生当然是先到先得,而出于私心,他也不想让这两人过早见面。

    不是,她又没聋,他刚才说的明明就是杀人。

    红发少年上下打量着山本武,脑袋中思绪转的飞快。毫无疑问,山本武是个顶尖的杀手兼剑客,她亲眼见过他拔剑的样子,那样利落的身形和速度只会在她的梦里出现——梦里的她自己,拥有不输于任何人的力量,可以做想做的事,快意潇洒。

    她想要力量,渴求变强,做梦都想亲手斩落那些轻蔑龌龊的头颅。而她也是个不折不扣的机会主义者,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变强的机会。

    萨摩后撤了一小步,摆摆手:“你?还是算了吧,我看你长得就不像适合当老师的料。”

    套路,都是套路,不过是想借机会让两人绑得越来越深,既然她看出来了,那就不可能让山本武如愿。

    男人低下头,把脸凑近:“要不你再看看?”

    琥珀色的眼睛近距离看着她,不会有比他眼中的温柔笑意更清晰的东西了。浓黑的眉毛和英气的轮廓成了背景版,让萨摩在瞬间忘记了她本来想要干什么。

    她又后退了一点,拉开距离。

    这下看得清楚了。

    03

    餐厅隔壁是娱乐室,拥有□□、斯诺克和勉强凑合的木质吧台,部分用完餐的人会选择来此小酌一杯,聊天散心。此刻离吧台不远处的几张牌桌边都坐满了人,容不下其他人加入。

    山本武坐在吧台边,出色的外表很是吸引了一些注意,但又因为下巴上的疤痕和不离身的剑而无人敢搭话,还被萨摩吐槽在凹造型。高脚杯中盛满沉静的深蓝色液体,他举起杯子至眼前,将杯中酒对准桌边正在出风头的女孩,深蓝和深红叠加,变成接近于黑色的深紫。

    女孩笑嘻嘻的,俏丽的脸蛋作出夸张又无辜的神色,似乎在说:真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又赢了。

    难道说数学好的人不仅擅长电脑,还擅长赌博吗?嗯,「赌徒」,倒是很符合她的一贯行事风格。

    比方说这次游轮旅行——怎么看都是一场大胆的赌博。

    但萨摩玩得很开心,这就足够了。

    山本武收回目光,继续不动声色地警惕着四周。刚刚在餐厅吃饭时,他曾感应过一道不善的视线,还没来得及捕捉,便已经散去。

    牌桌边围着的人让开一个缺口,红发姑娘从牌局脱身,自然地走到山本武身边坐下:“给我来杯饮料,渴死了。”

    山本武示意酒保给她来一杯气泡水:“不玩了?”

    “赢得太多,没意思。”漂亮的透明液体被端上来,点缀着薄荷叶,气泡顺着杯壁浮上液面,萨摩用吸管搅弄着气泡水。完全就是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子。

    “怎么,你看到谁了吗?”

    “没什么。”

    牌桌旁的某位年轻男子一直把目光放在萨摩身上,与其说看牌不如说在看人,连她离桌了还恋恋不舍,直到萨摩和山本武开始交谈,才在山本武冰冷的侧目下悻悻收回目光。

    她还是老样子三分钟热度。黑发男人乐了:“别让那些输钱的听到了,不怕他们合伙把你扔到水里去?”

    “不是还有你在嘛,保镖,我这都能出事要你何用啊。”

    她侧过头,鼻尖挺翘,眼中憋着焉坏的笑,山本武伸手在她的鼻子上刮了刮。

    萨摩扬起眉,没有要躲的意思。

    山本武摊开手,淡定地给她看不存在的灰:“你鼻子上沾了灰。”

    既然结伴上船已成定局,那不妨好好享受旅途,没事别整幺蛾子——萨摩.享乐主义哲学大师.伯德曾说。

    山本武担忧中的激烈对抗没有出现。除了习惯性用叛逆的态度争个嘴巴上的高低外,大多数时候她都能毫无芥蒂地和山本武说笑,就像两人真的只是一对结伴出行的旅伴,不存在任何其他关系。与其说是心大不如说是……根本没放在心上啊。

    怎么办,突然有点不爽。

    “喂,你别那样看我,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萨摩停下喝水的动作,男人越发深沉的眼瞳盯得她发毛。

    上一次见到他的这种眼神还是在那间狭小的鸟笼里,在那之后发生了什么——咳咳,停,现在不是回想的时候。

    她又喝了口饮料,用冰冷的汽水掩盖口干舌燥。

    说好的不打算碰她,就这?女孩在心里得意地哼了哼,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得意什么。

    清淡的甜味压下焦躁,萨摩的指尖敲打着杯子,她蓦然发现,对于山本武一直对自己抱有想法这件事,自己并未产生任何反感。

    关于///性///之一事,她向来坦诚——不坦诚也没办法,深陷于泥沼中,心态不好的话她早就崩溃了。而在所有关于///性///的回忆中,不多的快乐恰巧和身边的人有关。

    理智上她不想山本武纠缠太深,而代表深层///欲///望的潜意识却总在反复回味那个晚上。

    那怎么办?萨摩思考了一秒,决定把问题抛开。

    管他的,车到山前必有路,反正她做事一直都凭感觉。

    她对酒保说:“给我一杯他一样的酒。”

    “不行。”这次山本武没有顺她的意,明明在笑着,语气又不容置喙:“抱歉,再给她来杯牛奶吧,她还没到喝酒的年纪。”

    “谁说的,我满十八了!”

    听听这是人话吗?哪个正常人在酒吧点牛奶啊!

    酒保面露难色,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眼男人背上的剑,一时间调酒也不是,不调酒也不是。

    “萨摩。”山本武抓住女孩的手臂,忽地将她拉近,他的手掌宽大有力,在那一瞬间萨摩下意识想要挣脱,却动弹不得。

    灼热和冷静同时出现在琥珀色的眼里,没有丝毫笑意,近乎严肃:“这杯酒的度数很高,你有想过自己喝醉了会发生什么吗?”

    她当然知道,山本武现在的眼神,简直是要将她直接生吞下腹。

    “那又怎么样,你总不会看着我被人欺负吧。”

    不嘴硬就不是萨摩.伯德了。

    “你明白我在说什么。”

    “啊啊是吗,还没发生的事情我怎么会知道。”

    力道加重,随后一松。

    男人松开手,清爽的笑重新回到脸上,他捏了捏女孩的脸颊:“嘛,还是算了吧,毕竟我们有约定在先,要是让萨摩认为我是个很没信誉的人,那可就不好了。”

    萨摩:“……@#&*¥”

    亏她还以为这家伙是个行动派,如此纠结是要闹哪样啊?

    酒保遗憾地耸耸肩,从桌下拿出一盒牛奶,看起来是男人赢了。

    但他遗憾得有点早。

    趁着山本武不注意,萨摩拿过他面前没喝完的酒,冲着对方挑了挑眉,将唇覆上原本的唇印,含住杯沿,直接灌了一口——

    “咳、咳咳咳!”

    所有挑逗和暧昧顷刻间破裂,还没来得及亮起得逞的笑容,烈酒冲上脑门,她整个鼻腔和喉咙都是辛辣的味道,脸顿时呛得通红。

    杯中剩下的酒一半进了她的胃,一半泼在她自己的衣服上。

    “等——”

    没能拦住女孩,山本武哭笑不得地看着眼前似曾相识的一幕,好歹这次弄脏的不是他的衣服。

    酒保抽出白色湿毛巾递给萨摩,山本武接过酒杯,杯底还剩一口酒。

    他打趣道:“味道怎么样,还喜欢吗?”

    “咳……咳咳……难喝死了……”嗓子哑了,萨摩用手不停扇风,试图让脸降温。

    “算了,”她蹦下高脚凳,头也不回逃离社死现场:“我回去换衣服。”

    黑发男人喝掉剩下的一口鸡尾酒,把钱压在杯下,匆忙起身跟了上去。

    ==

    面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山本武故作淡定的面具终于浮现一丝裂痕,他眨眨眼,看起来像个无措的大男孩。

    “不在吗……”

    萨摩没有回房间。

    几天来一直如此,女孩宛如一只刚被放归山林的亚成年野兽——对外面的世界无比好奇,不停尝试新鲜的东西,话唠属性也逐渐被打开,稍不留神就窜得连影子也追不上。

    完全是个正处于青春叛逆期的撒手没,就算是彭格列的雨守也不能每次都精准定位到她。

    重新回到走廊上,身后的门开了,山本武侧过身让其他乘客出来,自己则走出舱内,来到这一层的露天廊道。

    天气很不对劲。望着狂风骤起的天空,山本武的表情慢慢变得凝重。

    他有不好的预感。

    海上的天气瞬息万变,傍晚时分还算正常,此刻却波涛汹涌,海浪一茬接着一茬,即使在夜间也能看到密布的乌云,以及云层里骇人的闪电。这艘船独自漂泊在夜晚的大海上,像是魔鬼手中的玩具。

    船上的警报恰到好处地响起:

    『暴风雨警告!暴风雨警告!请所有乘客配合乘务人员回到舱内,不要待在甲板上,再重复一遍……』

    海风带着凛冽的寒意和潮气,高涨的浪甚至已经打湿了底层的甲板,船身随着浪潮起伏,舱内闹哄哄的声音乱成一团,但山本武依旧稳稳地站在原地。

    蓝色的火焰自指尖燃起,无比澄澈,在黑夜里如点点鬼火,伴随着“咔哒”声,蓝火缠绕的雨燕从手中的匣子里飞出,无需任何言语指令,绕着船身开始寻找女孩的踪迹。

    ==

    杀人这种事,总是一回生二回熟。

    对萨摩.伯德来说,她第一次杀人就展现出异常的天赋,第二次更是得心应手,从黑暗中找准时机,只需一击足以。

    放下震得发疼的手臂,她手里拿着从船上顺来的小雕像,虽然比不上专业器具,但用来砸人硬度也足够了。

    在这监控拍不到的船尾,一个男人躺尸在她脚边。

    萨摩小心翼翼地探出手——呼吸微弱,但还有生命体征。

    船身在摇晃,刚刚广播她也听见了,噼里啪啦的雨点从天而降,被风刮到船内,毫无预兆砸了人一身。萨摩站起来,表情看不出多少嫌恶,她拖着男人的身体,费力把他翻过栏杆,要让他去到该去的地方。

    这场暴风雨来得正好,简直是连老天也在帮助她。在海上杀人灭迹容易,唯一难处理的是人口失踪的问题,而现在,这场暴雨是完美的掩盖,就算被发现失踪,也只会被认为是在暴雨中失足落水,能怪谁呢?

    男人本就不瘦,昏迷之后显得更沉了,好不容易把人推出栏杆外,打算放手时,那双肥大的手却忽地拽住女孩的手腕——

    “!”

    该死,他居然醒了!

    或是感应到即将失去生命,那人死死抓进女孩的手臂,过重的体重带着女孩往下沉,大有要同归于尽的趋势。

    没想到这种时候还能翻车。顾不上太多,萨摩抽出腰间别着用来防身的匕首,朝男人的手上扎去……不……一下、两下……快松开……

    雨水拍打在她的脸上,让红了眼的萨摩重新冷静下来,余光瞄到暴风雨中的一抹光芒,等等,那飞舞的蓝色是——鸟?

    令人安心的脚步声出现在身后,急促而利落,他拉住快要被拖下去的女孩,左手拔出刀刃——斩断,一气呵成。

    伴随着重物落入水中,萨摩陡然失去重心,又因为后坐力而摇晃着跌进身后男人的怀里。山本武的手在她的腰间握紧,他一言不发,低下头来,继续用刀敲开那只缠紧女孩的残肢——他一刀切断了那人的手臂,血溅开在船的外壁,又被雨水冲刷洗去,很快便再无踪迹。

    在女孩惊奇的眼神中,雨燕飞回匣子内,火焰逐渐平息。

    “这是什么?”她想要触碰那抹即将消失的蓝色火焰。

    山本武没回答。

    卸下残肢后,萨摩的手腕留有深深的抓握印记,濒死之人爆发的力气很大,像是要拧断她的手腕。黑发青年把断肢丢入海中,他拉起女孩的衣袖,目光缓缓扫过手印。

    “嘶——”

    疼。萨摩想要抽出手,却是徒劳。素来照顾她感受的山本武闻言也只是看了她一眼,继续检查着她身上的伤——指腹突然加重的摩擦力道带了些其他意味,比如说,报复。

    船上的探照灯穿不破雨层,又是一阵巨浪,刚刚站稳的萨摩脚下一个踉跄,扶住山本武的胸口才没摔倒,她忽然觉得头有点昏,难道那杯酒的后劲现在才上来?

    “先回去。”黑发青年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在船头的灯移向两人所在地之前,拉着萨摩进了船舱。

    船内灯光交闪,电压比正常情况下低,两人一路无话,过于压抑的气氛并不能阻止女孩的胡思乱想。

    完了完了,要是尸体被人发现,刀伤要怎么解释,怎么看都不是淹死的吧,早知道还不如用点力把人砸死……蓝色的火为什么是冷的,什么新的武器吗,她想学这个……那家伙的手好冰,哇,他在生气啊……

    萨摩舔了舔唇,刚才的搏斗中,尖锐的虎牙划破了口腔内侧,直到现在痛感才慢慢恢复,她咽下一口带血的唾液。如果山本武在此刻回头,会发现女孩非但不紧张,反而带着不合时宜的笑。

    04

    萨摩坐在房间的扶手木椅上,湿漉漉的亚麻衬衫黏着肌肤,闷热又难受,她用毛巾擦拭头发,余光瞥到了两人的行李袋,她昨天换下的衣服也还没干,暂时没有干净衣服能换。

    她的行李很少,只有路费、□□和两三件衣物,山本武的也不多,除了刀、衣服和钱包里厚厚的钞票,还有几张不知道能用在哪里的豪华黑卡。

    黑卡的主人站在床边,他的西装外套和衬衫也湿了,没有丝毫顾忌,男人脱下外衣,裁剪精良的深蓝色布料因吸了水紧紧贴合在健朗的肌肉外,腰线一览无遗,水滴沿着漆黑坚硬的发丝滴落,他扯开领带,正打算继续脱掉衬衫,忽然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视线,但当他把目光投向女孩时,她又在闷头自顾自地擦着头发,动作大到要把头皮擦破一样。

    男人顿了顿,勾起一抹笑,继续手上的动作。

    有什么好看的,又不是没见过,她还摸过呢。郁闷地扯着身上的湿衣服,锈红色刘海一络络搭在额前,萨摩从头发缝隙里收回眼神。

    起初萨摩没打算和山本武共住一间房。两人既不是情侣,她也不想一直被人盯着,难道她是什么需要监护人陪同出行的未成年吗?笑死,她又不差那点钱。

    “。”

    笑不出来了。

    她其实很差这点钱。身上的现金本就不多,连身份都是伪造的,为了钱妥协不算丢人。况且都答应一起走了,那住一间还是两间没有差别,反正晚上睡不着觉的人不是她。

    “他是克里维斯的同行,去过‘FANGO’几次谈生意,帮忙拉皮条,引入失足少年、逼良为倡……我没想到会在船上见到他。”

    从毛巾下传来女孩冷静的声音,语气平淡,仿佛在诉说和自己无关的内容。她实在受不了这种诡异的安静,率先打破沉默。

    “大概率是吃饭的时候,反正他也看见我了。我回到房间打算换衣服,在门口发现了一张字条,要我去船尾见面,否则会告诉别人我是个通缉犯。”萨摩摘下毛巾,冲着山本武扬了扬下巴:“感谢我吧,通缉犯可不只有我一个人,真被那家伙捅出去,你也得跟着倒霉。”

    上半身不着一物的男人靠在墙边认真听着,被女孩抢据主动权的语气逗笑了,顺着萨摩的话道:“所以你就一个人去了。”

    他低低叹了一声,又像是赞叹:“真是英勇无畏啊,萨摩。”

    啊——空气更糟糕了。

    这绝非夸赞,分明是和往常无异的和煦笑容,却比不笑不言时更令人犯怵。

    萨摩不断擦拭头发的动作停住了。她缓缓摘下毛巾,皱眉道:“几个意思?”

    对于擅长观颜察色的红发女孩来说,她当然明白男人为什么生气。这种时候该做什么,她不是也明白吗?和在FANGO时一样,卖个乖撒个娇,男人很快就会消气。

    可她偏不想这么做。

    “字面意思罢了,夸你勇敢。”

    鞋尖逐渐出现在视线中,一步步敲打在耳膜上,也许是因为之前的酒,又淋了雨,头越发昏沉,但还没到疼痛的地步。女孩本能向椅子内部瑟缩了一下。越来越近的还有不着寸缕的上半身,早已愈合的刀伤分布在男人的胸口和腰背,她知道他腿上也有。

    像个求知欲旺盛的学生,居高临下的男声充满好奇:“然后呢?”

    然后什么然后,他还想知道什么?本就是快要分道扬镳的两个人,自己的事情本来就没有和他汇报的义务吧。

    “然后我去赴约我打晕了他打算伪装失足溺水,他没晕透打算拉我下水再之后你就来了……”一口气说完,萨摩硬是没有移开眼睛,不退让地迎接着让人内心发毛的目光,她作出恍然大悟的样子:“你该不会是在怪我没告诉你吧,那家伙没什么武力,我也没想到会差点失手,早说要是能把枪带上船就没那么多破事了。”

    她自下而上挑看着男人,背部抵住椅背,露出一颗尖锐的牙:“还有别的问题吗,要不这事就算过去了?没问题的话我去洗澡啦?”

    事情当然不会如她所愿。

    想要站起来的萨摩被牢牢锁在狭小的椅子上,山本武双手分开按住椅子的扶手,弯下腰,让自己和心虚的女孩平视,对方急促的呼吸喷在他的脸上,深红色的瞳孔正在急剧收缩。

    “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你是在说,就算因此遇到危险,失去生命,你也不愿意和我商量,因为这是你自己的事情,对吗?”

    “就是这样,你能明白真是太棒了。”萨摩也回以夸张而甜腻的语气:“马上要分开的两个人最好还是不要牵扯太深,对了,今晚是得谢谢你哦,我也不是那么没良心的人。”

    “哈哈……”低沉的笑声让胸腔都微微震动,山本武把头更靠近了些,几乎是贴着萨摩的耳朵。她的耳朵和脸颊都透着非正常的红色,淋了雨的衣服上还留有酒精的味道——那杯酒太浓烈,连暴风雨也无法冲去它的印记。

    不再压抑源于性格本能中的危险,黑发男人用兴奋中带着不正常高昂的语调缓缓道:“我没有别的疑问了,那换个问题吧。萨摩知不知道之前你在酒吧里喝掉那杯酒的时候,我的脑子里在想什么。”

    【中略】

    ==

    “你先违反约定的。”

    “嗯,对不起。”

    “所以虽然昨天晚上我们发生了一些超出预期的身体接触,但这和我下船之后的去向没有任何关系。”就算两人睡了,她也确实有爽到,那也不代表她打算跟他回彭格列。睡了个人嘛,多大点事。

    “是是,我明白。”

    萨摩撇撇嘴,一时间也想不出更多的话来划清界限,对方的态度过于正常,但在山本武身上那就是不正常的体现——和之前死皮赖脸非要跟上船相比。

    无论萨摩说什么,山本武都始终不惊不乍,一副接受良好的态度,连半点情绪波动也没有。甚至在听到分道扬镳的字眼,也只是抬了抬眼皮,而后笑道“那是萨摩你自己该做的决定。”

    过于爽朗的语气才叫人浑身不自在吧!对着这张阳光帅气的笑脸也能脑补出无数阴谋论,绝对不是她的问题。

    眼不见为净,萨摩转身朝船头走去。

    欸?黑发青年摸摸脑袋,他也没说什么,怎么还自己把自己惹急眼了呢?

    宽大的船员服装盖住了身体上的斑驳,唯独嘴唇颜色艳丽得过分,瞪着山本武的眼尾残余了几分红,说没有杀伤力是假,但也的确让人浮想翩翩。

    到底他不会真的让人受伤,一觉休息到半下午,那个上蹿下跳的红毛小鸟又回来了。

    山本武触碰着自己被咬烂的唇——还在隐隐作痛,一时半会是愈合不了了,下巴上的齿印更加明显,像印章盖在刀疤上,他去找服务人员拿换洗床单和衣服时被人憋笑盯着看了好几眼。

    阳光照射在海面和船身,海风也吹不散闷热的炎意。几层甲板上的水迹都还未干,太阳出来以后,昨夜的暴风雨如同一场梦。

    路过零星聚在一起的船员,俩人的耳朵不约而同地捕捉到他们正在交谈的信息——关于船上损失了哪些物资,没有谈论起某个意大利男人的失踪,或是船上的血迹。

    那是当然,他们不会找到痕迹,也许要等船靠岸,才会发现有人失踪。镇魂之雨,正是为了洗涤战场而存在的。

    共享秘密的人不动声色交换了眼神,女孩难掩眼中的痛快,继续向前行去。

    甲板上站了不少出来透气的乘客,而船头,这个电影里出镜率最高的宝地还没被人占领。萨摩扶住栏杆,打算爬上船首——

    “你这是在学《泰坦尼克号》?”

    已经攀上船头的长杆,红发少年眯着眼,冲着下方的男人扬了扬眉毛:“是昨天晚上的浪还不够大吗,你可别乌鸦嘴啊山本阁下。”

    她又向上爬了些,嗯,这个高度够了。

    《泰坦尼克号》吗……应该是很出名的电影,萨摩只知道那起闻名世界的真实海难,毕竟对她而言,看电影的机会屈指可数,但听着有些熟悉,也许在家破人亡之前,她曾经和家人一起看过也说不定。

    萨摩慢慢松开双手,凭借下半身踩住的栏杆保持平衡。她回过头,俯视着下方的一切——

    大海,甲板,其他人,还有山本武。

    海上的阳光分外毒辣,直射到人的皮肤上如火烧,也为黑发男人镀上了一层刺目的金色,白色衬衣反射的光就扎得人眼睛很疼。他在眺望湛蓝的深海,似在思索重要的事。

    究竟是什么时候……她也这样站在高处对山本武说过话,有种莫名熟悉的感觉。

    似曾相识……又是似曾相识。

    所谓的「即视感」到底是什么?脑中数次闪过的零碎画面——升腾的蓝色火焰,配合默契的剑与枪□□弯深情而稳重的琥珀色总是注视着她,像在许下独一无二的承诺……所有的一切最后都变成温柔的笑容,渗透进大脑的回忆里。

    风中传来水手的警告声,正对着船头,女孩的动作太危险,一个不稳就会摔下船头,不管是掉到海里还是甲板上都会受伤。

    萨摩充耳不闻,她转过身,让自己朝着大海,突然放松了身体,任凭重力将这具没有羽毛的躯体随意带往任何方向——

    如果他能接住的话,她就……

    “喂——有人掉下来了!”

    远方的船客发出惊呼。

    “小心!”

    干净的雨水气息将她包围,温暖的怀抱近在咫尺,视线再往上,是下颌的伤疤。

    她被接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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