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回想起这些,螺子都要发笑。

    说她叫螺子,其实是骡子的谐音,旧日里那些丫鬟婆子就说她就是咬群的骡子,妖妖调调,一言不合就立起两个骚眼睛骂人,才得了这个诨名。

    螺子咬了咬唇,眼珠子转了转,讪笑了一回,她的声音娇滴滴的,这才婉转笑道:“奴家这个名字,是取自螺子黛。”

    真脸红心不跳,偏贾敏没听出来,贾敏一听,更高兴了,又套问她年纪家乡等语,留神窥察其言谈举止,贾敏笑道:“我家女儿的闺名便是黛玉,姑娘真是和她有缘,不知姑娘本家姓什么,又是哪里人?”

    螺子只得道:“奴家原名春梅,本姓庞,原籍苏州,父母早已去世,家中只有一个亲妹妹,再无亲人了,哪知五岁时她被人牙子拐走了,杳无音讯,现在竟不知在何处,徒留了奴家一人孤苦伶仃。”说着,那眼泪不知不觉就流下来了,螺子抹着脸上眼泪,哭的不能自已。

    贾敏听了,忽想起林黛玉来,一想到自己若一病死了,撒手人寰,世事不问,黛玉到时又该如何呢?她这一说,似合了贾敏的心事,贾敏心里竟罕见地泛起一丝同情心,也不顾螺子心事,又自顾自忙向她追问起在原主人家的旧事。

    螺子眸中浮现一丝痛苦,很快又消失不见,她深吸一口气,自知那些事情,若林如海贾敏等人想查,自是能查出来的,若没有查的意图,她的尊严也早已消耗殆尽,倒没必要隐瞒,因而大大方方说道:“奴家家里虽不甚富贵,却也是当地望族之女,是好人家的女儿,因家遭横祸,父母双亡,为求活命,从小到主人家里去做丫鬟,后来那人见奴家有些造化,为了巴结讨好人,便又把奴家卖给大族人家做丫头,从此不论奴家生死。奴家也深知自己轻狂,上不得台面,便从不敢去当家主母那边露面,谁知府里的姨娘赵氏刻薄,见奴家生得好些,是个出类拔萃的,于是经常打骂奴家,又不许叫人给奴家饭吃。刚开始年纪小,不懂事,便偷偷跑去厨房偷东西吃,结果被那家的告状告到了姨娘那里……”

    贾敏一听,心内狐疑,自觉是娘家光景,她二哥哥的妾室里确实有一姓赵的,但不过是巧合罢了,天下姓赵的那样多,便是官家皇室也姓赵,贾敏听其描述,这丫头身世忒惨,他们贾家最宽和不过,哪里是这样无理取闹的人家呢!

    螺子卷起袖子,露出肘部上触目惊心的伤痕,淡淡道:“不止这里,后背,大腿上,都有。”一面说,一面还要解。

    贾敏吃惊地看着她,完全不能想象,忙拉住她,为她穿戴好衣裳,她喉咙发涩地道:“姑娘难道没有想过……去求那家的老太太、太太做主吗?”

    她更不可能把这些与贾府联系起来,正好螺子说的半真半假,令人捉摸不透。

    螺子笑了笑,可那眼里的神情是多么讽刺,她笑道:“奴家嘴笨,跪着一边哭一边向老太太求情,可是没有一个人相信,老太太叫人打了奴家五十板子,赶了出去。后来,奴家以为要创伤复发一病死了,结果被人相救,竟然还活着,真的,就好像做了一场梦。”

    “为什么……还要让我活着呢?”螺子似乎在自言自语,她的脸上露出留恋的神色。

    既然上天给了她机会,她自然要好好把握,她要活得比所有人都好。

    “奴家在他们家待了六年,夏天被蚊虫叮咬睡不着觉,冬天的柴房里冻得像冰窖,奴家给那家的小少爷当牛做马,被少爷当作马骑,生气时,要么被打一下,要么被踹一脚,手和膝盖都磨破了,为了缝缝补补做粗活,手指上全是针眼,脚上都是冻疮,如今纵是擅长女红,也不能够了。”螺子说着,露出自己留的两根长指甲。

    贾敏凝神一瞧,确实有细密的针眼,螺子的手掌心内起了一层薄薄的茧,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原是没有办法再去拿针拈线,以后每一次做针线都是十指钻心的疼痛。

    所以她留长了指甲。

    螺子的脸一半沉浸在光芒中,眉目精致如墨玉雕成,乌黑的眸蕴含着闪动的光华,却带着说不出的倔强和坚定。

    她的声音并不高,表情也不凄苦,似是早已释然了,但是她淡淡的语气中,却分明有一种伤痛、一种凄苦、一种无助缓缓流露出来,那般绝望,贾敏听得完全呆住了。

    良久,贾敏艰难地动了动嘴唇,抱着她大哭道:“春梅这个名字多好,你可从此就改了吧!”

    谁知春梅拿着帕子的手微微颤抖,人若见了一定都认为是悲伤过度,然而春梅是兴奋过度,她的嘴角浮上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这些话,如今她也不知是真是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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