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城南的郡王府前,益昌郡王和郡王妃按约定时间到达了都城,随着他们而来的还有为其子宁韦致准备的聘礼。

    夜未深,城中的百姓大多都已散去,可城里还算不得安静,所以倒也不算打眼,这符合郡王爷向来低调谨慎的行事风格。

    好容易才到都城一趟,郡王妃一入府便顾不得那许多规矩了,三步并作两步走在老王爷前面,迫不及待地握住了儿子的手,从手掌的温度来看,他定是在院中等了父母许久,郡王妃径直拉着儿子的手往屋内走。

    “三年未见,致儿又长高了些,只是看起来比从前消瘦了些,定是日夜苦学累的。”郡王妃看着儿子的脸,满眼都是心疼。

    宁韦致也勉强笑道:“儿子一切都好,倒是父王母妃一路上辛苦了。”

    看起来是父慈母贤子孝的美好景象,照惯例,宁韦致随父母一同入主屋说话。

    “父王,儿子有一事需要向您禀明。”宁韦致神情严肃道。

    老王爷心下一沉道:“说!”

    “我同晚晴的婚事有了变故,前几日昱王开口向陛下请旨,说是…”

    “说要同孟尚书结亲?”郡王妃打断了儿子的话。

    老王爷同王妃互相对视了一下,脸色都略带沉重,王妃不屑道:“他终是坐不住了,这些年把控朝堂贬黜了多少反对他的人,如今更是猖獗了,妄想将这朝堂改了门府,换成他昱王的天下。”

    “小声些,叫人听去了再招惹祸端。”老王爷左右张望着,生怕被人听去。

    “你最是胆小如鼠,说他猖狂那都是抬举他了,他是狼子野心不知收敛,你说说,哪个世家大族,皇亲贵胄不循着老礼,偏他要赶在宫宴前求这赐婚的旨意,不是难为陛下是什么,要都像他这般行事,那规矩还用来作甚,干脆让他来定罢了。”王妃越说越是激动,调门也提高了好几个。

    王妃见王爷没有同自己站在一个阵营批判昱王心中很是不满,扯了扯益昌郡王的长袍又道:“你倒是说啊,你说他这样是不是不讲规矩,胡乱逼人,哪怕不是为着我家致儿的婚事,我也是看不惯这样的人的,有时你的隐忍自保在旁人看来便是默许纵容。”

    “夫人说的对,那小子行事太不妥帖了,宫宴后赐婚是我朝自开朝以来便有的规矩,怎好让他破了。”王爷赶忙附和道,不知道的还真想不到这是王爷同王妃说话的态度。

    见父母争执的方向越行越偏,宁韦致急急道:“父王,母妃!”

    “哦,对,都叫你给我带偏了,我们要想的是如何让陛下赐婚我家致儿,而不是他昱王府。”王妃是向来有理的。

    “是是是,那我们好生想个对策,想什么对策呢?”

    “你真是老糊涂了,我们既来都城就该去宫中拜见陛下,顺道也可见见昱王殿下,定要先将郅儿的喜事告知他们,这样大家也好一起乐呵乐呵,是吧?”王妃笑着说道,脸上浮现出尽在掌控的模样。

    “我,我多年不入宫了,怕是…”益昌郡王面露难色道。

    自仁帝登基以来,益昌郡王入宫的次数一个手便能数过来,总说自己老了身子骨不佳,长途跋涉吃不消,所以从不自请入宫拜见,上一次回京也是郡王妃独自回京看儿子,益昌郡王一心只窝在自己的小小封地过自己的小日子,如今若不是为着儿子婚事,怕也是不肯来的。

    “没什么好怕的,致儿同晚晴的事虽说没摆到明面上来,私下里知道的人也是不少,他们自来便是能说到一起的,如今昱王殿下想借尚书府的势,便妄图断了这份姻缘,在我这儿便是过不去的,这皇宫你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郡王妃的语气不容置疑。

    对于这个好容易才得来的孩子,郡王妃是打心眼里疼爱的,当初送来都城便是妥协了,今日,她是断不会再妥协的,益昌郡王并不怪她,一来是知道她的脾气,二来也是对十余年前自己妥协的内疚。

    思量许久后,益昌郡王终是开口道:“明日待父王安排妥当,我们便入宫拜见罢。”

    宁韦致红着眼眶颔首应着,他知道这是父王准备为他的婚事全力一搏了,他知道父王走这一步的艰难。

    ~

    次日午后,益昌郡王如他所承诺的那般携其妻其子一同入宫,神气从容,颇有些看淡一切的无畏。

    站在高高的宫墙下往里走,宫城还是那般肃穆庄严,红墙碧瓦,围困起他厌倦的争斗,多年来他隐忍避世,只为远离皇权的隐刃,可今日,他无处可躲,时局逼着他必须正面迎战,说是为着儿子的婚事,其实也是为着皇权的稳定,过去之事,他不怨皇兄,坐在权力巅峰的人何时能凭自己决断,今日他要做的是为圣上分忧,是断了旁人的妄念,一路行一路想,终于是到了惟悟殿。

    “皇叔,你来了。”

    一句皇叔,先于益昌郡王的行礼而至,殿中众人也跟着行礼。

    益昌郡王同郡王妃依照祖制向仁帝行了礼,又向皇后行了礼。

    “皇叔还是这般执拗。”仁帝说着将益昌郡王扶了起来。

    “礼节乱不得!”益昌郡王语重心长道。

    落座后,宁韦致看了一眼坐在萧侯爷身后的萧子逸,旨在告诉他此事还有机会回还。

    “多年未见皇叔了,朕甚是想念啊!”仁帝的话听得出几分真心。

    益昌郡王是先帝最小的弟弟,一母同胞,感情甚好,仁帝及昱王幼年时都常跟在他身后,他带着他们玩,也陪他们做功课,虽是皇叔,可因着十岁左右的年纪,相处起来更像是兄长。可当太子薨逝,皇兄即位后,他却自请去封地,多年来也是鲜少入宫,即便先皇将他唯一的子嗣接到都城来,以希冀他能妥协入朝,哪知他不为所动,只私下将儿子托付给顺安侯,自己却隐在蓟州。

    “是啊,转眼臣也老了,臣近来总是想起陛下和昱王小时候的事,都说人一旦开始追忆过去,那便是老了。”益昌郡王说完慈爱的看着仁帝和昱王。

    那般不可一世的昱王渐渐将头低下,没有了往日那般盛气凌人的模样,宁长由自来便是重视亲情,闻言也是眼角泛光,而昱王世子宁长洵却却眼眸向下看,双目时而微闭,显出一些不耐烦。

    益昌郡王眼见着第一步稍有效力,便乘势追击道:“老臣今日入宫,有一桩喜事想要同陛下分享。”

    “哦?是何喜事能让皇叔回城?”仁帝接话的速度超乎寻常的快,语气中略带着一丝窃喜。

    益昌郡王并不打算用些弯弯绕的手段,直言道:“是致儿同孟尚书幺女的婚事,致儿多番告知我们他同孟尚书的幺女彼此心悦,催着我早日入都城,好将此事定下来,这不他母妃还亲自备下了聘礼。”

    说完,抬眼看了看孟尚书,孟尚书原本便是知道女儿同郡王嫡子有情的,但昱王来知会他要同他做儿女亲家时,他还是不敢推脱,以至于今日要被迫卷入这场纷争,直面两位王爷让他忍不住滴汗。

    尤其是这位皇叔,虽盛传他无心争斗,是个只知享乐并无谋略的闲散王爷,可孟尚书深知,他并非那俗人,且追随他的旧将不在少数,他只一贯避世罢了,孟尚书没想到他真的能为儿女婚事来宫中拜见,眼珠左右停摆,不知该如何作答才好,不过他也知道,益昌郡王能亲自入宫来说这件事,那此事便是成了一半。

    “可…”昱王先于仁帝开口,他想告知益昌郡王自己已经请旨了。

    益昌郡王老狐狸一般的心性哪里不知道他要说什么,只故意充傻,摆手道:“昱王殿下的话不必说老臣也是知道的。”

    昱王长吁一口气,想着既然重点知道了,接下来便看如何补偿吧。

    仁帝倒显出泄气来,身体微微前倾,想要提醒皇叔些什么。

    益昌郡王轻声咳了一下,言辞恳切道:“我知道宫宴将近,老祖宗的规矩是谁都破不得的,所以才选择今日入宫,老臣近来总觉得疲惫,想在城中好好休养一番,趁着这几日来为我家致儿求一道皇恩,待宫宴后请陛下赐婚,也算了了老臣的一桩心事。”

    这是哪儿跟哪儿啊!

    仁帝听完故作犹疑的看了看昱王,表现得面露难色,迟迟未答。

    一时,殿中竟没了声响,孟尚书更是低垂着头,生怕一个不小心便被点名答话,要知道这两位都是他得罪不起的,他多期盼顺安侯能出言相救,奈何顺安侯却双唇紧闭,并不打算开口。

    昱王知道,这是仁帝将这个难题抛给了自己,讪笑道:“皇叔刚来都城,怕是有些事还未听说。”

    要说昱王在朝堂上那是铁一样的面庞,唯独对着爵位不如自己的益昌郡王竟有些心虚,请旨前他只觉得皇叔那样隐忍的人是不会为了子女婚事争辩的,况且同尚书府结亲也不像他一贯的低调谨慎的作风,便以为他会顺势断了自己儿子的念头,继续在益州过自己的小日子,看来是他的误判导致了这场风波,当然,他在心里是不愿意同皇叔站在对立面的。

    “何事?”益昌郡王狐疑的问道,殿中众人心思各不相同。

    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声起,昱王眉头紧皱,显出些许担忧,郡王妃立即上前轻拍着益昌郡王的背,见他有些好转后,才转身同仁帝解释道:“收到致儿的信便忙着赶路,路上有些着凉了,到底是年岁不饶人,愿陛下莫要见怪。”

    “皇叔辛劳了,唉,说来皇叔该早日回都城来休养,你自在益州朕也是多有担忧的。”仁帝动容的说着,话题也算是转换开来。

    “是臣老了,总以为自己年轻,还记得从前在王府时,你们总怕我查看你们的功课,不是装病便是说肚子饿,总是找得到由头搪塞我,如今你们的孩子都长大了,看来不服老是不行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昱王也不便再说刚才未出口的搪塞之言了,他想起从前在王府时皇叔对他们的照顾,尤其是对他,从不拘着嫡庶的分别叫他让着弟弟,只待他们一样,有时对他更甚。

    昱王世子见父王有些动容了,心下很是不满,想要出言提醒,只稍挪动身子,便被昱王狠狠地瞪了回去。

    “说来也是可惜,当初我成婚时,皇兄曾说过日后定要看着我的孩子成婚,他要亲自操持,未曾想,一晃已是这么多年过去了。”说罢已眼中泛泪,一片真心感怀。

    王炸一出,无人敢再提请旨之事,昱王也定了定神道:“皇叔不必感怀,如今致儿既有两心相悦之人便是好事,这桩喜事我自要来讨杯喜酒喝。”

    益昌郡王眼眶微红,点头道:“渊儿的话皇叔记下了。”

    听到这个熟悉又久远的称呼,昱王的脸色也柔和了不少,仁帝则欣喜地同皇后相视而笑。

    孟尚书也是长松一口气,殿内气急了又无从发作的人怕只有昱王世子了。

    ~

    昱王松口后,郡王长子同孟家小姐的婚事也算是定下来了,仁帝言明既两个孩子彼此心悦,那便是不必等到宫宴后,赐婚的旨意一下,王府同尚书府还是秉承着以防夜长梦多的思想,立刻将礼数做齐,在最短的时间内替两个孩子操持了婚仪。

    当然,婚仪并没有想象的那般盛大,所请的宾客大多数也只是亲眷旧友,婚仪办完后,益昌郡王也是第一时间拜别仁帝。

    这日,郡王府的马车已经驶出城门,萧子逸站在城门外同宁韦致道别。

    “这次是真的要同这座城道别了。”宁韦致苦笑道。

    “朝中局势日渐复杂,早日离开或许不是坏事。”萧子逸神情复杂。

    “正因如此,我才有些后悔,此刻请旨回蓟州不知是否早了些,日后你怕更是艰难。”宁韦致担忧道。

    萧子逸知道这位老友的心中所忧,可是他更明白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有些事情宜早不宜晚,早做准备总是好的,顾得了那头自是顾不了这儿,盼你早些事成。”萧子逸的话字字句句都很郑重。

    两人的谈话渐渐变得沉重,将这道别的伤感渲染的尤为充沛。宁韦致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道:“听闻这次贡试的学子中有几个是能堪重用的。”

    孟婉晴从后面走来,正好听到了他们的话,出言道:“余大人家的公子好像也参加了这次贡试,据说颇有才能。”

    宁韦致有些吃味的看着自己的新妇,作委屈状:“夫人怎么不夸我也颇有才能呢。”

    萧子逸哑然,眼神中写满了这小子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平日子那股子看淡一切的沉稳劲头是去哪儿了。

    孟婉晴笑着挽起宁韦致的手,解释道:“是我听严侍郎的女儿说的,她说余家夫人有意撮合她和余鸣郎,说是过几日的宫宴后便要上门细说,可是她母亲不同意,说是要看这人的贡试名次,但她听说余鸣郎才华斐然,是个有能力的人。”

    说罢,孟婉晴看向宁韦致真诚道:“当然,在我心中自是夫君最好。”

    宁韦致也报以微笑,两人这新婚燕尔的模样叫萧子逸看了实在是不适应,摆摆手催着宁韦致快些赶路,宁韦致则不忘同他说道:“益州见!”

    待益昌郡王府的马车行出很远,萧子逸才仔细回味着刚才孟婉晴的那番话。

    对余鸣郎本身的才华他是并不感兴趣的,可是这个人同他心中藏着的那个人好像又有一丝关联,至少那日送人下山的小厮是这样来报的。

章节目录

月是昭昭(上)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柚以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柚以并收藏月是昭昭(上)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