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珠绪心里有个小秘密，她谁也没有提起过。
事实上那也不算什么秘密，她也分不清这是个鸡肋的异能，还是她有些特殊。她对气味很是敏感。当嗅到不好闻、或是她不喜欢的味道时，这就是个烦恼，好在不多。有些被常人认为奇怪的：汽油味、书墨味、淡淡的血腥味，她也都能接受。不过是难闻的时候摒住呼吸就好了。
她面对身旁的人时，也能闻到什么味道。例如谷崎直美，她和他哥哥谷崎润一郎身上，或是说衣服上是同样的味道，也许用的是同一种洗衣液。例如与谢野晶子，她是经常与她一起去商品街的，凑近了能闻到脂粉的气息，大抵别人都不知道的是，与谢野晶子的口红是不轻易能察觉的果香，她看起来就不太像是喜欢果香的，清水珠绪也没有说过。
她在武装侦探社很不起眼，微小到过份了，充其量是坐的座位更靠近一些。外出任务轮不到她，室内工作完成得又快，总有点闲。慢慢的，与谢野晶子会叫她一起出去采购，天气一直很热，清水珠绪也和某些JK似的，爱喝珍奶，总想着昨晚体重计的数字，要戒掉，路过排着队的店门就能嗅到香味，还是忍不住要买。与谢野晶子不喝，也不知道是不是只有一人拿着饮品，见起来有些奇怪，她们也没有那么熟悉。职场上没有谁一开始认识谁的，打成一片都得需要花费时间。她也就买了，不过她只买拿铁，不加佐料。她这一杯气味更重，在清水珠绪的鼻尖里完全把珍奶的给盖过去了。
之后仿佛一个一个接着来似的。谷崎直美有时候没来侦探社，为社长泡茶的任务就交给了她。她原本和其他一样不大起眼的小员工想的是一样的，都觉得不苟言笑的社长约莫可怖了点。直到某一天清水珠绪端了茶进去。茶是好茶，橄榄绿的茶水晃晃悠悠的，已经立了根茶梗，像个小浮标。一股清苦的气息扑面而来，可她一上前，忽然又闻到了其中夹杂的另几分味道。她离开办公室，才回味过来，好像是小鱼干的腥味。至此她便不太怕社长了。
江户川乱步有时会让她跑腿，顶多是去楼下买甜品，或者帮忙拿冰镇的波子汽水。侦探社里有一个专门为了他置的小冰箱，里面满满放着不同口味的波子汽水和冰棒。清水珠绪的速度还蛮快的，她提着纸袋，接过手的时候，能从塑料盒里就闻到香甜的气息。大前辈江户川乱步最爱吃甜食，好像他的血液是奶油，身体是高筋面粉、鸡蛋和砂糖制成的糕体，就必须以糖分赖以生存。他的褒奖很难得，虽然清水珠绪并不觉得在跑腿这一方面能夸奖什么，但他就能每次都可以用不同的句子。她其实有那么些许怀疑，纯属是她进过几次社长办公室，否则江户川乱步不会注意到她。
谷崎润一郎和宫崎贤治，对所有人都非常的友好，有时竟也分不清究竟是对所有人都是这样，还是单纯对待外人。前者身上除了洗衣液味，还有料理的香气，貌似他在宿舍里一向负责这项的，还有每次侦探社的活动。宫崎贤治则有一股好闻的洗衣粉味，太阳好好晒过，暖烘烘的，再加一种浅浅的青草味，和村庄里泥土的芬芳。他还对清水珠绪说过很多次关于依哈拖佈村的事情。
这么一想，她忽然发觉，武装侦探社里的人，大多数都会用香水，即使没有，身上也会有味道。社长身上是清香的茶涩味，不算难闻，倒不如说很稳重，很令人心安。谷崎润一郎围绕的薰衣草，不知是不是谷崎直美替他选择的，总归她喜欢，前者就一定会用上。江户川乱步会用香水，清水珠绪没有想到，大抵是平时给她的初印象，不够她多了解。他身边是一种甜甜的橙花香，而且特别持久，早上来了，坐在办公桌旁，包装袋一撕就开始吃零食。那时就有气味。中间可能开个会什么的，午后让她跑腿，等下班了，他理了理头顶上的贝雷帽，动动小披风，缝隙里还有甜味，橙花味道和各种甜食的混合一起还是甜滋滋的。看来是款留香挺久的香水。
国木田独步，被众人称为学识渊博、品格端庄，以及对时间方面极度恪守的员工，严肃程度与社长不相上下，身上也是有味道的。清水珠绪本来是对这些香料一窍不通的，久而久之，貌似也能勉强分清了。国木田独步是泠泠的白檀香，倒是很符合他素日里的模样。她偶尔会帮他拿一份报告什么的，走过去，他颔首，低低地道一句谢，很少见他笑，倒是某些原因而生气更多。有几天会没有味道，也许是没有涂，他的行程都要遵循他手里的那本理想手册。
“清水小姐！”
有人喊他，清水珠绪偏过头，白发少年笑着看向她，忽然又显得不好意思地摸摸脸，轻声问道，“请问有毛巾吗？”
不知何时开始的，日常小事会都来问她。倒也不是厌烦，反而她是都很了然于心的。清水珠绪点点头，起身去拿了一包还没有拆封的新毛巾，再走到中岛敦的身前时，嗅到一阵肥皂味，像奶味。奶这种东西，喜欢的人很喜欢，不喜欢的就十分厌恶，恰巧她是喜欢的。
她笑着问：“要毛巾做什么？”
延续这个话题，中岛敦跟着叹口气。他接过毛巾，用一只手就抓住了，应当是要立即走。
“太宰先生又去入水啦，国木田先生让我去找他。”
清水珠绪一愣，继而还是笑着：“好的，需要我先泡一杯热茶吗？你们回来了，应该就可以冷却下来了。”
中岛敦的紫眼睛很亮，阳光潜进去，浮上几块碎金。他点点头，柔和地也笑起来：“真是辛苦清水小姐了，我们会很快回来的。”
和他道别，清水珠绪去泡茶。拿出茶杯，放了茶叶，又去接水。饮水机咕噜咕噜地直冒泡，莫名像她此时脑海里的景象，万千思绪鼓成团，不停地占据上风，明明不过是听见一次名字而已。她顿了顿，泡好的茶水端去桌面。他的桌对面就是国木田独步的，后者的整理得齐齐整整，一尘不染，一对比，谁都想对前者的叹气。她一过去，隐隐约约闻到一股淡得如风的气味，竟分辨不出来了，可她还是记得那是什么味道的。
清水珠绪的实习期快要结束了，她还没有想过要离开，一方面是她和同事相处得好，以她的性格，再换新的场所，指不定又要多花时间来适应。同事也待她不错。还有一方面，又是她一个说不出口的小秘密。她这样的人，仿佛很适合心藏秘密。
到现在为止，清水珠绪遇见的人，似乎身上的味道都很符合本人。太宰治就是特殊的那一个。她来的那一天，是个阳光不错的大清早，起码她也能闻到自己身上被阳光拂过的痕迹。带她讲解的正是国木田独步，走了一圈，太阳更烈了，像把云层也晒干了，于是更探出头似的。国木田独步看起来很生气，他面上不显，眼镜片没被晒到就已经反了光，抓着理想手册的手指都开始泛白。他对清水珠绪沉声嘱咐了几句，转身就离开。
清水珠绪椅子还没坐热，房门砰的一声被打开了，她是吓了一跳，其他人都和见惯了一样不作声。国木田独步拎着个人回来了，一把扔到座位上，愤愤地插着腰道：“今天又迟到！这个月已经第几次了？”
她微微佝偻着背，藏在屏幕后面，她一贯不怎么愿意多事，以免引火烧身，只透着一小条罅隙望去。那人身下的转椅发出咯吱的声响，他开了口，一股懒散的神气：“反正今天没有什么事情嘛，国木田君——”
“那也不能迟到！真是的，今天有新的后辈来社里，你就不能做出点前辈的姿态吗？”
国木田独步一边摇头一边喋喋不休。清水珠绪见提到自己了，便不好故意再躲着，只能跟着慢慢直起了背。甫一抬眼，就和他撞上了。那一瞬间她像径直撞上了一棵高大的棕榈树，满眼金星，恍恍惚惚见不真切他。也可能是太阳晒得绿叶焦黄，反而很刺眼。他笑起来，一排白皙的齿列隐约露出来，宛如蚌肉里的珍珠。抵着下颏朝她说话，声音轻飘飘的像棉花：
“没想到新人是位美丽的小姐呢，我应该早点来的。”
“行了，别随意搭讪后辈，来了就赶紧好好工作。”
国木田独步打断道，也坐下，打开了眼前的笔记本电脑。他却还一脸睡眼惺忪，下颏从手掌，缓缓又移到手腕，毛茸茸的黑发随意耷拉着，也被阳光晒得金黄。他是铁定不会好好工作的，继而又撇过眼来，笑着问：
“新人小姐叫什么呢？我也总不能这样叫你「新人小姐」。”
清水珠绪对他说，她叫做清水珠绪，心里却还想着他前一句话，不太认同。他嘴角上扬，仿佛海边雪白的海岸线，随着早已潮湿的沙滩，一遍又一遍地拍打出来，不知累。伸出食指指着自己，想是随手一指，却碰巧指到眼睛。
他说他叫做太宰治，讲完了，仍是不想工作。清水珠绪往他的那双瞳眸睃了一眼，像棕榈树得了枯萎病后的颜色。背对着阳光，又稍稍眯着，简直是蛀到了树干里。坐了片刻，他貌似嫌热，把他的那件驼色风衣脱下来，挂在椅背摇摇摆摆的。又随手拿了一张雪白的报告纸，几下就敏捷地折出个纸花，修长的手指如同削好的葱根。
清水珠绪不自觉从头看到尾了，再回过神，太宰治嬉笑地凝视着她，她就像置身于那片沙滩似的，热得不知所措。
“清水小姐很喜欢吗？那就送给你吧，作为见面礼哦。”
他说着，一只手搭着脑袋，仿佛在扔飞镖，将那纸花一掷，正好掉落在清水珠绪桌上的一个笔筒的几只笔中间，随后清脆地打了个响指，她却觉得他没有多少真的高兴的情绪，像演戏。
干折出来的纸花其实很粗糙，想更精致，必须要用上工具。可清水珠绪很喜欢那朵纸花，明明之后因为没有怎么固定，那花越来越展开，皱褶要被空气抚平了一般，她也依旧很喜欢，似乎那是一朵完整的、艳丽的花。也许她心中也不知不觉种下这朵花了。她是一直放在桌上的，后来反而怕其他人会多想，比如怎么留到现在什么的，难为情地放进一个空抽屉里，总归不是真花，不需要阳光和水份。
他被国木田独步无时无刻地盯住，找不到时间溜走，只能无聊地继续找别的事情做。他又折了几朵纸花，原来他是能折那么多的，根本不差她那一朵。很快腻了，他就翻开一本红白相间的书看起来，姿势像要被纠正的小学生。清水珠绪花了好大勇气，才问他要不要喝些什么，这大约也是她的分内事。他听闻，抬起两道上目线，弧度是棕榈叶的弯，细密的睫毛又是那一根根的长尖，被风吹得颤，被太阳印得耀眼。他甚至没起身，趴在桌上的双臂上，虽是笑着，话音却因这个动作沉沉的。清水珠绪却觉得不是，那就是他。
“冰咖啡。”他说，接着叹了口气，闭了眼，额发也莫名跟着颤了下。“要不是国木田君，我才不麻烦清水小姐呢，肯定自己去了。”
国木田独步啐了一声：“我能让你从这出去？你绝对要翘班的，别以为我不知道啊，太宰。”
他说完，反而也叹了口气，看过来：“那就麻烦你了，清水小姐，这家伙已经病入膏肓了。”
“清水要去楼下的咖啡厅嘛？”身后传来模糊的话语，是正在吃零食的江户川乱步，他咀嚼着甜口薯片，朝她说道：“能不能帮本侦探也带一杯呢？”
他一说完，侦探社里都说话了，不过加起来也没有多少。清水珠绪笑着点点头，花了几秒速记，下了楼，漩涡咖啡厅她也是第一次去。
走进去前，她不禁停下来，往落地玻璃窗端详了会儿，阳光照得更亮了，像几分镜子。她只看见里面的人，稀薄的刘海盖着光洁的额头。她平常不怎么化妆的，因为再轻巧的妆，还是能闻见脂粉味，是以她通常都是一张清水脸，至多算得上白净俏丽。普通的眼睛和小嘴，实在算不上美丽，她知道那是太宰治随口说的。
提着几杯饮品上了楼，他竟不在了，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趁机逃走了，他总有很多方法。国木田独步重重揿着按键，非常不满，他准备做完工作就去把他抓回来，却头疼又要修改自己的每日计划。清水珠绪只好先把其他人的饮品递过去，江户川乱步要的是冰果汁，他满意地点点头，给了她几颗糖果。她之后慢慢觉得，是他不爱这个味道的缘故才给的她。
她最后才去了太宰治的座位，转椅离桌子很远，倾斜着，光线里掺杂了一些浮尘。今天的太阳较大，事实上都还没有入夏。侦探社把窗户打开了一半，清水珠绪将一杯冰咖啡，并着两小袋砂糖放下了。偶然一阵清风袭过，她抽动鼻子，猛地打了个喷嚏。国木田独步扶了扶眼镜，关心地问了一句，有关社员的事情他向来体贴入微。清水珠绪摆了摆手，答了几句，回到自己位置上，不禁纳罕。她没想到太宰治会用这么呛鼻的香水。
她大抵在这段时间里只做了一件事，也是她的秘密：她喜欢上了太宰治。
没什么理由，就是喜欢，像高中暗恋学长的情窦初开的学妹，她都半只脚踏进社会了，喜欢一个人需要什么理由呢。她只是没想到她能喜欢太宰治。也不排除是一见钟情，她坠落在碧波涌动的沙滩上，灼热的沙子接住她，又烫坏了她，却很松软柔和，她舍不得离开。即使那里近乎空无一物，有几棵棕榈树还是干枯的，清水珠绪却认为，有那片海就好，已经完全能够容纳她了。
她知道太宰治绝不是个很好的男友人选。不好好工作是常态，自/杀更是大大减分，减到负数。清水珠绪一开始也想不通，直到某一天里，她做着报告，她习惯弯着背，这不是个好习惯，她知道，只是一时改不过来。敲了两个字，竖杠一亮一灭，忽然脑内没有了想法，只好先直起身。
太宰治还在他的座位上，他是坐着的，却是一种很古怪的姿态。他几乎蜷着身，斜趴在桌上一堆报告纸上，脊背掰圆了，在黑纹衬衫里隐隐地突出来。半张侧脸朝着桌外，映在清水珠绪的眼中。柔软的黑色卷发下，被晒红的耳垂渗着一种浅樱桃红，透明又如琥珀。高挺的鼻梁上方，那只眸子却一眨不眨，无神得没有聚焦。他无声无息的，蓦地很像一具尸体。她仿佛瞧见他头顶上旋着一股在自转的孤寂，寒森森的，荒芜而惆怅。许是发现了在被人盯着，他眼神向上，黑幽幽的混沌，逆着光，也没有光。不知为何，他笑了笑，像在用着力气。清水珠绪是在这时候才发现他是不爱笑的，那他为什么要笑呢？又为什么偏偏只对着她，他要摆出这幅模样来？她不会蠢到眼下还想不到、还看不出他在演戏。
太宰治没起身，只把两条胳膊叠起来，撑起似乎千斤重的下巴。他把衬衫袖子挽上去，到肘间，露出密不透风的缠着的绷带，灰扑扑的。蓬松卷发久不打理，和主人一样很随意地乱躺。他俊秀的眉毛、浓密的睫毛统统不见，眨了眨眼，也不再是清水珠绪方才无意见到的那幕。他浑身又被镀上一层黑金。
他浅笑道：“清水小姐这是在偷看我吗？”
他这么说，未免太过直白，幸而如今侦探社没什么人，她的脸却猛然红了，她的本意可不是这个，她又怎么能预知未来，会发现她从没发现过的事物呢？但她也有被说中了，她有时也不是不会偷偷看他一眼，虽然他大部分时间都不在侦探社里。
清水珠绪稍稍组织着话语，回答说：“没有，我只是工作到一半，休息会儿。”
实际上她感觉太宰治根本不会在意她怎么回答。他抬起一只手，把他的发梢别在耳后，正好是面对她的那些。他的下颔线有些锐利，阳光里像一条刃锋。
他沉吟片刻，才又笑着说：“不如去楼下的漩涡喝咖啡吧，毕竟工作太劳累也不好做接下来的工作嘛。”
清水珠绪对这句虚假的邀约表示迟疑，日子久了，她也知道太宰治爱翘班，基本都是去自/杀的，再加上国木田独步离开之前，叮嘱她看好他，但她又很想去，毕竟是和他，太有诱惑力了。恋爱里的人就是这么傻，还是单箭头。
她最后还是婉拒，不过她对太宰治说：“我可以帮你买。”
太宰治一脸无趣的神情，头发又软趴趴地散下来了，像个毛毵毵的小兽的皮毛。
他的语气听起来有点不悦：“我想见服务员小姐啦，还要问一问她能不能与我一起殉情呢。”
清水珠绪那时有和其他社员一起去漩涡喝过下午茶。其实她不是很喜欢喝咖啡，总觉得不管加多少糖，都会有点苦，所以她一定要搭配着甜食吃。她看见过太宰治朝服务员问愿不愿意去殉情，与谢野晶子说他经常对小姐们这么做，不过也没见到他真就和谁去殉情。清水珠绪也许还没有喜欢他到要殉情的程度，也许，不过是她想和他继续活下去，她很自私。
她又怪异地接近重复了句：“我可以帮你去买，太宰先生，起码在国木田先生回来之前，还是先待在侦探社吧。”
太宰治长长嗳了声，却也没有做其他动作，像不知真假的妥协。只是他脸上细微地皱着，又看着清水珠绪，倏忽再微笑起来。他像看穿了她不能见他笑：“清水小姐怎么那么确定，在你来之前，我不会离开呢？”
他一脸狡黠的神气。清水珠绪把眼神从他的笑脸，滑到了自己手上，数掌里的条纹。其实任何地方都好，只要不是他。她站起身，他也跟着抬起眼，有点像主人要走时来送别。她调动了下脸部肌肉，勉强算作是个笑容，说：“因为我相信太宰先生。”
他的面容僵了僵。清水珠绪转身就离开室内，匆匆下了楼，最后两节阶梯差点绊倒了。她抚着腮边，仿佛被人打了一巴掌的滚烫，也更清醒，她确实是喜欢太宰治。她无法忘记那一幕，心被攥紧了似的，可能她的这份喜欢，复杂到她自己也得好好拆解一番，那究竟是什么。
突然很想拥抱他。她想，不自觉抱起双臂来，乍然发现这有些像冷时才会做的动作，在快要入夏的时节中是多么搞笑。清水珠绪生硬地放下手，四处张了张，没有什么行人路过，便抬脚去了漩涡。
事实上那也不算什么秘密，她也分不清这是个鸡肋的异能，还是她有些特殊。她对气味很是敏感。当嗅到不好闻、或是她不喜欢的味道时，这就是个烦恼，好在不多。有些被常人认为奇怪的：汽油味、书墨味、淡淡的血腥味，她也都能接受。不过是难闻的时候摒住呼吸就好了。
她面对身旁的人时，也能闻到什么味道。例如谷崎直美，她和他哥哥谷崎润一郎身上，或是说衣服上是同样的味道，也许用的是同一种洗衣液。例如与谢野晶子，她是经常与她一起去商品街的，凑近了能闻到脂粉的气息，大抵别人都不知道的是，与谢野晶子的口红是不轻易能察觉的果香，她看起来就不太像是喜欢果香的，清水珠绪也没有说过。
她在武装侦探社很不起眼，微小到过份了，充其量是坐的座位更靠近一些。外出任务轮不到她，室内工作完成得又快，总有点闲。慢慢的，与谢野晶子会叫她一起出去采购，天气一直很热，清水珠绪也和某些JK似的，爱喝珍奶，总想着昨晚体重计的数字，要戒掉，路过排着队的店门就能嗅到香味，还是忍不住要买。与谢野晶子不喝，也不知道是不是只有一人拿着饮品，见起来有些奇怪，她们也没有那么熟悉。职场上没有谁一开始认识谁的，打成一片都得需要花费时间。她也就买了，不过她只买拿铁，不加佐料。她这一杯气味更重，在清水珠绪的鼻尖里完全把珍奶的给盖过去了。
之后仿佛一个一个接着来似的。谷崎直美有时候没来侦探社，为社长泡茶的任务就交给了她。她原本和其他一样不大起眼的小员工想的是一样的，都觉得不苟言笑的社长约莫可怖了点。直到某一天清水珠绪端了茶进去。茶是好茶，橄榄绿的茶水晃晃悠悠的，已经立了根茶梗，像个小浮标。一股清苦的气息扑面而来，可她一上前，忽然又闻到了其中夹杂的另几分味道。她离开办公室，才回味过来，好像是小鱼干的腥味。至此她便不太怕社长了。
江户川乱步有时会让她跑腿，顶多是去楼下买甜品，或者帮忙拿冰镇的波子汽水。侦探社里有一个专门为了他置的小冰箱，里面满满放着不同口味的波子汽水和冰棒。清水珠绪的速度还蛮快的，她提着纸袋，接过手的时候，能从塑料盒里就闻到香甜的气息。大前辈江户川乱步最爱吃甜食，好像他的血液是奶油，身体是高筋面粉、鸡蛋和砂糖制成的糕体，就必须以糖分赖以生存。他的褒奖很难得，虽然清水珠绪并不觉得在跑腿这一方面能夸奖什么，但他就能每次都可以用不同的句子。她其实有那么些许怀疑，纯属是她进过几次社长办公室，否则江户川乱步不会注意到她。
谷崎润一郎和宫崎贤治，对所有人都非常的友好，有时竟也分不清究竟是对所有人都是这样，还是单纯对待外人。前者身上除了洗衣液味，还有料理的香气，貌似他在宿舍里一向负责这项的，还有每次侦探社的活动。宫崎贤治则有一股好闻的洗衣粉味，太阳好好晒过，暖烘烘的，再加一种浅浅的青草味，和村庄里泥土的芬芳。他还对清水珠绪说过很多次关于依哈拖佈村的事情。
这么一想，她忽然发觉，武装侦探社里的人，大多数都会用香水，即使没有，身上也会有味道。社长身上是清香的茶涩味，不算难闻，倒不如说很稳重，很令人心安。谷崎润一郎围绕的薰衣草，不知是不是谷崎直美替他选择的，总归她喜欢，前者就一定会用上。江户川乱步会用香水，清水珠绪没有想到，大抵是平时给她的初印象，不够她多了解。他身边是一种甜甜的橙花香，而且特别持久，早上来了，坐在办公桌旁，包装袋一撕就开始吃零食。那时就有气味。中间可能开个会什么的，午后让她跑腿，等下班了，他理了理头顶上的贝雷帽，动动小披风，缝隙里还有甜味，橙花味道和各种甜食的混合一起还是甜滋滋的。看来是款留香挺久的香水。
国木田独步，被众人称为学识渊博、品格端庄，以及对时间方面极度恪守的员工，严肃程度与社长不相上下，身上也是有味道的。清水珠绪本来是对这些香料一窍不通的，久而久之，貌似也能勉强分清了。国木田独步是泠泠的白檀香，倒是很符合他素日里的模样。她偶尔会帮他拿一份报告什么的，走过去，他颔首，低低地道一句谢，很少见他笑，倒是某些原因而生气更多。有几天会没有味道，也许是没有涂，他的行程都要遵循他手里的那本理想手册。
“清水小姐！”
有人喊他，清水珠绪偏过头，白发少年笑着看向她，忽然又显得不好意思地摸摸脸，轻声问道，“请问有毛巾吗？”
不知何时开始的，日常小事会都来问她。倒也不是厌烦，反而她是都很了然于心的。清水珠绪点点头，起身去拿了一包还没有拆封的新毛巾，再走到中岛敦的身前时，嗅到一阵肥皂味，像奶味。奶这种东西，喜欢的人很喜欢，不喜欢的就十分厌恶，恰巧她是喜欢的。
她笑着问：“要毛巾做什么？”
延续这个话题，中岛敦跟着叹口气。他接过毛巾，用一只手就抓住了，应当是要立即走。
“太宰先生又去入水啦，国木田先生让我去找他。”
清水珠绪一愣，继而还是笑着：“好的，需要我先泡一杯热茶吗？你们回来了，应该就可以冷却下来了。”
中岛敦的紫眼睛很亮，阳光潜进去，浮上几块碎金。他点点头，柔和地也笑起来：“真是辛苦清水小姐了，我们会很快回来的。”
和他道别，清水珠绪去泡茶。拿出茶杯，放了茶叶，又去接水。饮水机咕噜咕噜地直冒泡，莫名像她此时脑海里的景象，万千思绪鼓成团，不停地占据上风，明明不过是听见一次名字而已。她顿了顿，泡好的茶水端去桌面。他的桌对面就是国木田独步的，后者的整理得齐齐整整，一尘不染，一对比，谁都想对前者的叹气。她一过去，隐隐约约闻到一股淡得如风的气味，竟分辨不出来了，可她还是记得那是什么味道的。
清水珠绪的实习期快要结束了，她还没有想过要离开，一方面是她和同事相处得好，以她的性格，再换新的场所，指不定又要多花时间来适应。同事也待她不错。还有一方面，又是她一个说不出口的小秘密。她这样的人，仿佛很适合心藏秘密。
到现在为止，清水珠绪遇见的人，似乎身上的味道都很符合本人。太宰治就是特殊的那一个。她来的那一天，是个阳光不错的大清早，起码她也能闻到自己身上被阳光拂过的痕迹。带她讲解的正是国木田独步，走了一圈，太阳更烈了，像把云层也晒干了，于是更探出头似的。国木田独步看起来很生气，他面上不显，眼镜片没被晒到就已经反了光，抓着理想手册的手指都开始泛白。他对清水珠绪沉声嘱咐了几句，转身就离开。
清水珠绪椅子还没坐热，房门砰的一声被打开了，她是吓了一跳，其他人都和见惯了一样不作声。国木田独步拎着个人回来了，一把扔到座位上，愤愤地插着腰道：“今天又迟到！这个月已经第几次了？”
她微微佝偻着背，藏在屏幕后面，她一贯不怎么愿意多事，以免引火烧身，只透着一小条罅隙望去。那人身下的转椅发出咯吱的声响，他开了口，一股懒散的神气：“反正今天没有什么事情嘛，国木田君——”
“那也不能迟到！真是的，今天有新的后辈来社里，你就不能做出点前辈的姿态吗？”
国木田独步一边摇头一边喋喋不休。清水珠绪见提到自己了，便不好故意再躲着，只能跟着慢慢直起了背。甫一抬眼，就和他撞上了。那一瞬间她像径直撞上了一棵高大的棕榈树，满眼金星，恍恍惚惚见不真切他。也可能是太阳晒得绿叶焦黄，反而很刺眼。他笑起来，一排白皙的齿列隐约露出来，宛如蚌肉里的珍珠。抵着下颏朝她说话，声音轻飘飘的像棉花：
“没想到新人是位美丽的小姐呢，我应该早点来的。”
“行了，别随意搭讪后辈，来了就赶紧好好工作。”
国木田独步打断道，也坐下，打开了眼前的笔记本电脑。他却还一脸睡眼惺忪，下颏从手掌，缓缓又移到手腕，毛茸茸的黑发随意耷拉着，也被阳光晒得金黄。他是铁定不会好好工作的，继而又撇过眼来，笑着问：
“新人小姐叫什么呢？我也总不能这样叫你「新人小姐」。”
清水珠绪对他说，她叫做清水珠绪，心里却还想着他前一句话，不太认同。他嘴角上扬，仿佛海边雪白的海岸线，随着早已潮湿的沙滩，一遍又一遍地拍打出来，不知累。伸出食指指着自己，想是随手一指，却碰巧指到眼睛。
他说他叫做太宰治，讲完了，仍是不想工作。清水珠绪往他的那双瞳眸睃了一眼，像棕榈树得了枯萎病后的颜色。背对着阳光，又稍稍眯着，简直是蛀到了树干里。坐了片刻，他貌似嫌热，把他的那件驼色风衣脱下来，挂在椅背摇摇摆摆的。又随手拿了一张雪白的报告纸，几下就敏捷地折出个纸花，修长的手指如同削好的葱根。
清水珠绪不自觉从头看到尾了，再回过神，太宰治嬉笑地凝视着她，她就像置身于那片沙滩似的，热得不知所措。
“清水小姐很喜欢吗？那就送给你吧，作为见面礼哦。”
他说着，一只手搭着脑袋，仿佛在扔飞镖，将那纸花一掷，正好掉落在清水珠绪桌上的一个笔筒的几只笔中间，随后清脆地打了个响指，她却觉得他没有多少真的高兴的情绪，像演戏。
干折出来的纸花其实很粗糙，想更精致，必须要用上工具。可清水珠绪很喜欢那朵纸花，明明之后因为没有怎么固定，那花越来越展开，皱褶要被空气抚平了一般，她也依旧很喜欢，似乎那是一朵完整的、艳丽的花。也许她心中也不知不觉种下这朵花了。她是一直放在桌上的，后来反而怕其他人会多想，比如怎么留到现在什么的，难为情地放进一个空抽屉里，总归不是真花，不需要阳光和水份。
他被国木田独步无时无刻地盯住，找不到时间溜走，只能无聊地继续找别的事情做。他又折了几朵纸花，原来他是能折那么多的，根本不差她那一朵。很快腻了，他就翻开一本红白相间的书看起来，姿势像要被纠正的小学生。清水珠绪花了好大勇气，才问他要不要喝些什么，这大约也是她的分内事。他听闻，抬起两道上目线，弧度是棕榈叶的弯，细密的睫毛又是那一根根的长尖，被风吹得颤，被太阳印得耀眼。他甚至没起身，趴在桌上的双臂上，虽是笑着，话音却因这个动作沉沉的。清水珠绪却觉得不是，那就是他。
“冰咖啡。”他说，接着叹了口气，闭了眼，额发也莫名跟着颤了下。“要不是国木田君，我才不麻烦清水小姐呢，肯定自己去了。”
国木田独步啐了一声：“我能让你从这出去？你绝对要翘班的，别以为我不知道啊，太宰。”
他说完，反而也叹了口气，看过来：“那就麻烦你了，清水小姐，这家伙已经病入膏肓了。”
“清水要去楼下的咖啡厅嘛？”身后传来模糊的话语，是正在吃零食的江户川乱步，他咀嚼着甜口薯片，朝她说道：“能不能帮本侦探也带一杯呢？”
他一说完，侦探社里都说话了，不过加起来也没有多少。清水珠绪笑着点点头，花了几秒速记，下了楼，漩涡咖啡厅她也是第一次去。
走进去前，她不禁停下来，往落地玻璃窗端详了会儿，阳光照得更亮了，像几分镜子。她只看见里面的人，稀薄的刘海盖着光洁的额头。她平常不怎么化妆的，因为再轻巧的妆，还是能闻见脂粉味，是以她通常都是一张清水脸，至多算得上白净俏丽。普通的眼睛和小嘴，实在算不上美丽，她知道那是太宰治随口说的。
提着几杯饮品上了楼，他竟不在了，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趁机逃走了，他总有很多方法。国木田独步重重揿着按键，非常不满，他准备做完工作就去把他抓回来，却头疼又要修改自己的每日计划。清水珠绪只好先把其他人的饮品递过去，江户川乱步要的是冰果汁，他满意地点点头，给了她几颗糖果。她之后慢慢觉得，是他不爱这个味道的缘故才给的她。
她最后才去了太宰治的座位，转椅离桌子很远，倾斜着，光线里掺杂了一些浮尘。今天的太阳较大，事实上都还没有入夏。侦探社把窗户打开了一半，清水珠绪将一杯冰咖啡，并着两小袋砂糖放下了。偶然一阵清风袭过，她抽动鼻子，猛地打了个喷嚏。国木田独步扶了扶眼镜，关心地问了一句，有关社员的事情他向来体贴入微。清水珠绪摆了摆手，答了几句，回到自己位置上，不禁纳罕。她没想到太宰治会用这么呛鼻的香水。
她大抵在这段时间里只做了一件事，也是她的秘密：她喜欢上了太宰治。
没什么理由，就是喜欢，像高中暗恋学长的情窦初开的学妹，她都半只脚踏进社会了，喜欢一个人需要什么理由呢。她只是没想到她能喜欢太宰治。也不排除是一见钟情，她坠落在碧波涌动的沙滩上，灼热的沙子接住她，又烫坏了她，却很松软柔和，她舍不得离开。即使那里近乎空无一物，有几棵棕榈树还是干枯的，清水珠绪却认为，有那片海就好，已经完全能够容纳她了。
她知道太宰治绝不是个很好的男友人选。不好好工作是常态，自/杀更是大大减分，减到负数。清水珠绪一开始也想不通，直到某一天里，她做着报告，她习惯弯着背，这不是个好习惯，她知道，只是一时改不过来。敲了两个字，竖杠一亮一灭，忽然脑内没有了想法，只好先直起身。
太宰治还在他的座位上，他是坐着的，却是一种很古怪的姿态。他几乎蜷着身，斜趴在桌上一堆报告纸上，脊背掰圆了，在黑纹衬衫里隐隐地突出来。半张侧脸朝着桌外，映在清水珠绪的眼中。柔软的黑色卷发下，被晒红的耳垂渗着一种浅樱桃红，透明又如琥珀。高挺的鼻梁上方，那只眸子却一眨不眨，无神得没有聚焦。他无声无息的，蓦地很像一具尸体。她仿佛瞧见他头顶上旋着一股在自转的孤寂，寒森森的，荒芜而惆怅。许是发现了在被人盯着，他眼神向上，黑幽幽的混沌，逆着光，也没有光。不知为何，他笑了笑，像在用着力气。清水珠绪是在这时候才发现他是不爱笑的，那他为什么要笑呢？又为什么偏偏只对着她，他要摆出这幅模样来？她不会蠢到眼下还想不到、还看不出他在演戏。
太宰治没起身，只把两条胳膊叠起来，撑起似乎千斤重的下巴。他把衬衫袖子挽上去，到肘间，露出密不透风的缠着的绷带，灰扑扑的。蓬松卷发久不打理，和主人一样很随意地乱躺。他俊秀的眉毛、浓密的睫毛统统不见，眨了眨眼，也不再是清水珠绪方才无意见到的那幕。他浑身又被镀上一层黑金。
他浅笑道：“清水小姐这是在偷看我吗？”
他这么说，未免太过直白，幸而如今侦探社没什么人，她的脸却猛然红了，她的本意可不是这个，她又怎么能预知未来，会发现她从没发现过的事物呢？但她也有被说中了，她有时也不是不会偷偷看他一眼，虽然他大部分时间都不在侦探社里。
清水珠绪稍稍组织着话语，回答说：“没有，我只是工作到一半，休息会儿。”
实际上她感觉太宰治根本不会在意她怎么回答。他抬起一只手，把他的发梢别在耳后，正好是面对她的那些。他的下颔线有些锐利，阳光里像一条刃锋。
他沉吟片刻，才又笑着说：“不如去楼下的漩涡喝咖啡吧，毕竟工作太劳累也不好做接下来的工作嘛。”
清水珠绪对这句虚假的邀约表示迟疑，日子久了，她也知道太宰治爱翘班，基本都是去自/杀的，再加上国木田独步离开之前，叮嘱她看好他，但她又很想去，毕竟是和他，太有诱惑力了。恋爱里的人就是这么傻，还是单箭头。
她最后还是婉拒，不过她对太宰治说：“我可以帮你买。”
太宰治一脸无趣的神情，头发又软趴趴地散下来了，像个毛毵毵的小兽的皮毛。
他的语气听起来有点不悦：“我想见服务员小姐啦，还要问一问她能不能与我一起殉情呢。”
清水珠绪那时有和其他社员一起去漩涡喝过下午茶。其实她不是很喜欢喝咖啡，总觉得不管加多少糖，都会有点苦，所以她一定要搭配着甜食吃。她看见过太宰治朝服务员问愿不愿意去殉情，与谢野晶子说他经常对小姐们这么做，不过也没见到他真就和谁去殉情。清水珠绪也许还没有喜欢他到要殉情的程度，也许，不过是她想和他继续活下去，她很自私。
她又怪异地接近重复了句：“我可以帮你去买，太宰先生，起码在国木田先生回来之前，还是先待在侦探社吧。”
太宰治长长嗳了声，却也没有做其他动作，像不知真假的妥协。只是他脸上细微地皱着，又看着清水珠绪，倏忽再微笑起来。他像看穿了她不能见他笑：“清水小姐怎么那么确定，在你来之前，我不会离开呢？”
他一脸狡黠的神气。清水珠绪把眼神从他的笑脸，滑到了自己手上，数掌里的条纹。其实任何地方都好，只要不是他。她站起身，他也跟着抬起眼，有点像主人要走时来送别。她调动了下脸部肌肉，勉强算作是个笑容，说：“因为我相信太宰先生。”
他的面容僵了僵。清水珠绪转身就离开室内，匆匆下了楼，最后两节阶梯差点绊倒了。她抚着腮边，仿佛被人打了一巴掌的滚烫，也更清醒，她确实是喜欢太宰治。她无法忘记那一幕，心被攥紧了似的，可能她的这份喜欢，复杂到她自己也得好好拆解一番，那究竟是什么。
突然很想拥抱他。她想，不自觉抱起双臂来，乍然发现这有些像冷时才会做的动作，在快要入夏的时节中是多么搞笑。清水珠绪生硬地放下手，四处张了张，没有什么行人路过，便抬脚去了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