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死一般的寂静。

    红烛氤氲的烟牵成一条条银色的线,疾行一段距离便又疲了,开始袅娜着四散。

    三双眼睛都胶在少女的脸上,却见她微抬下颌,撇了撇唇角。

    “宁公子说什么胡话。”少女皱了皱鼻子,面上浮现出一丝娇纵的嫌弃,“那边有铜盆,先去净手。”

    凝固的气氛顿时松懈下来。

    莫轻寒笑笑,哄小孩似的顺顺她的背,又对宁征道:“先净手,她早就和我们打过招呼了,你不知道而已——”

    宁征已经在催促声中起身,往门口的铜盆去了,水还是温的,浮着芍药花瓣,他细细用胰子搓洗着手指,垂下眼,浓密的羽睫掩住眼中的玩味,“不知沈小姐,有没有听过还魂的故事?”

    沈苏摇摇头,“没有。”

    她看起来云淡风轻,实则汗流浃背,如果面前这几位驱妖师发现她的身躯里面换了芯子,会怎么做——

    总不会请她好吃好喝吧。

    “传说有一种游魂,可以不动声色抢别人的壳子,神不知鬼不觉,偷天换日,等到被发现,一切都已经太迟了,哪怕杀了游魂,壳子也没有用了……”他将手从水中取出,用一旁挂布细细擦拭指间水珠,似笑非笑瞥她一眼,“只能尽快下葬。”

    她的手指猛地攥紧裙子。

    这小破孩,是在点她吧……

    意识到失态,沈苏连忙掩饰地撇撇嘴,“莫姐姐,柳大哥,你们看他,又说些唬人的事。”

    她心中默念罪过——二十二岁装十五岁少女,她的戏会不会有点过了?

    柳慕年笑了,眼中隐隐浮现出一丝自傲,“沈小姐,跟着我们,不需要怕这些。”

    莫轻寒也摸了摸她软乎乎的发顶,“游魂很好辨认的,他们没有壳子的记忆。”

    这么粗暴吗?

    沈苏目光闪了闪,忍不住好奇问道:“可是我听闻,有人伤到头颅,确实会有失忆之症。”

    “既然是游魂,自然会有外泄的鬼气。”宁征已经重新蹲在她面前,取出一把精巧的小剪刀,仰头看着她,依旧是蜜糖似的眼睛,但却让她觉得冷嗖嗖的。

    “在我们眼中,当然是无所遁形。”

    她一颗心顿时稳稳放回肚子里。

    这小破孩就是在诈她,要是真确定她的身份,怎么可能只是讲故事,估计第一个动手的就是他。

    “劳烦宁公子了。”

    她看了一眼流血的腿,紧紧闭上了眼睛,佯装害怕,开始回忆原文内容。

    虽说原主与主角团同行,但身为官家小姐,她很注意男女大防,所以两边接触不多,原文几乎没怎么着墨,倒是循着莫轻寒的视角,偶尔几句表明了原主的娇纵。

    至于宁征,他的年纪最小,小时候拎不动剑,就干些包扎的活,日子久了,手艺越发精湛,成了默认的‘团医’,哪怕现在战力值飙升,也依旧是‘团医’。

    这些事原主自然知道,但她一时不察漏了马脚,好在还是圆了回来。

    耳边传来剪刀绞开布料的声音,紧接着,他解开了穴位,伤口顿时疼了起来,少年冰凉的指头旋即贴住肌肤,凉得她打了个哆嗦。

    “冒犯了。”

    他正在抹什么,等手指离开,伤口只剩下了清凉的感觉。

    “还疼吗?”

    沈苏摇摇头,一声不吭。

    黑羽般的眼睫下敛,他的目光停在了触目惊心的伤口上,发簪刺在白皙的皮肤里,伤口周围显出可怖的青紫色,显然比意料中还要深。

    他小心翼翼将簪子从血肉间分离,一股深红的血液缓缓流出来,紧接着,手指一挥,变戏法似的多出一张黄符,再一晃就燃成一小团白色的火,仔仔细细将伤口燎了燎,见血止住,才倒上了金创药。

    “沈小姐,好了。”

    沈苏睁开眼睛,宁征已经留下一瓶金创药,自己坐回了对面,低头看看,他甚至连刚才绞开的衣裙都粗粗缝好了。

    “谢谢宁公子,也谢谢诸位。”她轻轻颔首,“等回到长安,家父必有重谢。”

    药效慢慢褪去,伤口开始隐隐作痛,但比想象中轻很多,看来,小破孩的手艺比她估计得还要好。

    半个时辰后,‘晚宴’结束。

    关上房门,沈苏深深呼出一口气,拍了拍僵硬的脸,庆幸自己劫后余生。

    魂穿到了驱妖师眼皮子底下,和免费贡献游魂夺舍的KPI有什么区别?也就是她演技好……

    等洗漱完瘫在床上的时候,沈苏幸福地嘤咛一声。

    又是不用赶稿的一天。

    十五岁的少女身体健康,手腕没有长期绘图导致的腱鞘囊肿,也没有久坐导致的腰肌劳损,这么一看,好像穿越也不尽然是坏事。

    但是……那个姑娘去了哪里?

    那个真正的、娇纵的官家小姐,总不会是穿到她的身上,去替她吃赶稿的苦了吧,又或者,她已经……

    她把脸埋进被褥,心里涌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

    耳畔传来脚步声,沈苏没有抬头,“翠竹,你去歇息吧,我不需要人陪。”

    “大小姐,是宁公子来送药了,这几日都有的。”

    沈苏一惊,立刻抬起头,就见翠竹端着一碗药,放在她床头的小几。

    “那……药已经送到了,请他回去休息吧。”沈苏连忙安排。

    翠竹的纸脸换成了担忧的表情,“可是老爷叮嘱过,他必须每天都要给您诊脉才行。”

    “今天就不……”话还没说完,翠竹的表情忽然‘刷’地一变,眼睛变成了血红色,嘴咧到了耳根。

    话硬生生在嘴里转了个弯。

    “……不麻烦他过来了,我自己去前厅。”

    “好的,大小姐。”

    翠竹眼睛又切换成黑色,温柔地拿起了衣服,“我给您穿。”

    沈苏:……

    说是前厅,其实和闺房只隔了一道小小的天井,养了一缸红鲤鱼。

    但即便如此,她也不能直接穿寝衣会客。

    这万恶的封建王朝啊。

    沈苏一脸生无可恋,将刚才脱下来的衣裙又一件件穿了回去。

    天已经黑了,墨汁从浅到深,只留白了星星点点的银河,还有一弯如钩银月。

    她揉着眼睛走到前厅,看到宁征坐得端端正正,正盯着自己面前的方砖,乖巧的模样极具迷惑性。

    “宁公子久等了。”她挂上虚伪的假笑,开始营业。

    于是他便把目光从方砖移到了她的脸上,眸中光点随着鳞次的烛光跳动,嘴边的笑也是隐隐绰绰,“是在下有扰沈小姐清梦。”

    他特意把沈字咬得很重。

    “不是要诊脉吗?”沈苏装作听不懂,直接坐在了离小天井最近的椅子上,掀开衣袖露出了洁白的腕子,“我腿脚不方便,劳驾宁公子了。”

    宁征挑挑眉,起身走了过来,接过翠竹递过的绢帕,垫在她腕子上,拢起两根手指搭了上去。

    他摸了摸脉象,对翠竹叮嘱道,“去给你家小姐备一碗热茶,滚一些。”

    翠竹领命去了。

    这是支开下人有话要讲的意思了,沈苏警觉起来。

    他刚收回手,她便立刻放下衣袖,拿出骄矜少女的架势,“辛苦宁公子了,还请早点休息,我要就寝了,恕不奉陪。”

    潜台词:你们不要带我玩。

    原文中,因为府邸白天有限制,必须遵从纸人安排的流程,只有夜深了,万籁俱寂,主角团才能开始探索,当然,跌宕起伏的剧情也在此时展开。

    “哦?”宁征有些意外地挑挑眉,忽地笑了起来,他一笑,眸子里的烛光就被揉碎了,明明灭灭,波光粼粼。

    沈苏有些手痒。

    真是的,好想念自己的数位板啊。

    笑了两声,他直接转头就走,月白色袍角利落地绕了半个圈,一眨眼就消失在门口。

    “那就祝沈小姐,今夜好梦。”

    ……

    窗外起了风。

    沈苏掬起一捧清水,拍了拍脸,等头脑清醒了一些,开始反复思索刚才宁征的一举一动。

    他是那种见好就收的人吗?

    明显不是。

    房里的红烛没有熄,是她特意叮嘱翠竹留的。他能那么干脆利落地走掉,几乎就差明说晚上会有危险,他乐得看笑话。

    ……他确实在等着看笑话。

    在前厅的屋脊上,月白色长袍在夜风中猎猎作响,少年束起的长发被夜风揉成一捧浓稠的乌云,左右横飞,衬得他面孔越发洁白如玉。

    今夜他被安排来照顾受了伤的官家小姐,免得那些鬼影扰了女子清梦。

    但是。

    他的眼中闪动着星子一样的浮光,饶有兴致地盯着烛光映在纸门上的暖黄,唇角有一抹淡淡的笑意。

    ——自己被她当成不速之客,赶走了。

    沈苏坐在床角,抱着双膝,脑袋枕在自己的膝盖上,乖巧地阖着眼,暖黄色的烛光透过镂空的碧纱抄,为她的脸镀上了一层暖色的光晕。

    屋内凭空起了一阵冷风,将紧闭的窗柩吹得哔啵作响。

    烛光渐渐变暗,少女似乎感到有些冷,薄如蝉翼的羽睫微微颤了颤,但没有睁开,小小一个身影,更显得软弱可欺。

    于是那股风的胆子变大了,在屋内横冲直撞,叮叮咣咣碰倒了不少玩意儿,又在闺房正中间一个扭头,不怀好意地往床上冲了过去。

    它一头扎在了柔软的碧纱抄里,虽有些遗憾没有第一时间撞到人,但还是嘎嘎怪叫着,发出阴森的咔咔声。

    它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到对方因为害怕而扭曲的面孔了,最好,还带着刺耳的、绝望的尖叫。

    桀桀桀。

    来吧,献上恐惧吧。

    如它所愿,那个一看就娇娇弱弱的小姑娘仓惶地张开了眼,然后——它身后顿时降下了沉重的帷幕。

    它被困住了。

    似乎是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成了瓮中之鳖,它还在发出可怖的咔咔声,妄想突破碧纱抄。

    然而,娇娇弱弱的小姑娘看着它,眼中没有一丝恐惧,反而流露出了近乎冷漠的冷静。

    “我还当是什么呢,原来,是只小老鼠啊。”

    它的动作忽然卡壳。

    好像……有点不对劲?

章节目录

当代牛马的黑切白攻略指南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抹香喵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抹香喵并收藏当代牛马的黑切白攻略指南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