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苏打量着手中被碧纱抄网起来的骷髅,戳了一下它白花花的天灵盖。

    骷髅头顶遍布稀疏的枯黄长发,眼中荧荧两团绿火,气得嘎嘎乱叫,但却怎么都挣不脱这团看似轻薄,实则柔韧无比的碧纱。

    她满意地笑了。

    大获全胜啊。

    时间倒回到半个时辰之前,沈苏环顾了一下寝房,决定不能坐以待毙。

    当摸到碧纱抄柔软坚韧的质地,便决心来一招请君入瓮,她将纱纬调转方向,把出口放在墙边,自己坐在床角,这样一来,无论哪里发生变故,她都能在第一时间全身而退。

    为了双重保险,还给厚重的床帏下绑好重匣,只要一拉,纬帐垂下,匣子一压,就当拦不住鬼怪,起码也能阻挡视线。

    至于捉住对方,倒确实是意外之喜了。

    毕竟这个鬼物,看起来好像没什么脑子的样子。

    “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啊。”她又戳了一下头盖骨,嫌弃地撇了撇嘴,“说话啊,真是笨死了。”

    当初刚开始学画,临摹几何图形后就开始画骷髅,她都快画吐了,让她害怕,根本不存在,更何况,她本科可是……

    骷髅咔咔磨牙,它已经快气炸了。

    它能说话吗?

    它能吗?

    它没有嘴啊!

    欺负鬼啊丧尽天良的!

    “不过,发根是长在毛囊里的,你连头皮都没有,这些头发是从哪里来的啊。”她眼神亮晶晶地,举着它开始细细打量,眉头一挑,“要不,拆开看看?”

    骷髅:?

    它疯狂地嘎嘎乱叫起来,声音连成一片。

    “喂喂喂,你怎么还开始打快板了?”沈苏揉揉耳朵,“快闭嘴,吵死了。”

    浓重的鬼气沿着地面渗出了闺房的木门,灰压压一片。

    宁征收敛了看好戏的神情,跳下了屋脊,脑海中还在回荡莫轻寒‘事急从权,如果鬼怪现行,不要在乎男女大防,救人第一’的叮嘱。这么浓重的鬼气外泄,说明鬼怪情绪波动过大,但他听得分明,并没有女子的惊呼。

    或许,是被吓晕了?

    犹豫了片刻,看着鬼气愈发浓郁,他微微拧了拧眉,长剑挑开木门。

    两双眼睛错愕地对在一起。

    沈苏一阵头晕目眩,该死的,他怎么闯进来了?

    宁征也有些懵了,黑漆漆的眼睛难得地浮现出迷茫,很难理解自己看到的诡异一幕——身着粉色寝衣的少女散了头发,抄着碧纱里的飞颅鬼,嘴角的笑还没来得及收回去。

    飞颅鬼一下子激动起来,再次试图从少女手中逃走。

    他下意识飞出一纸符咒,定住了飞颅鬼。

    沈苏顺手接住掉下来的骷髅,眼睛一转,迅速想到了借口,“宁公子,多谢你搭把手,刚才这只鸟雀差点就飞走了。”

    “……鸟雀?”宁征好像才反应过来似的,黑漆的眸子多了两点光,扫到她身上轻薄的寝衣,连忙错开目光避嫌,“那不是鸟雀,沈小姐被鬼遮眼了。”

    沈苏见他扭头,顿时目光移向那两朵绿火,竖起一根手指抵在自己唇上,做出嘘声的动作,眼中满是威胁。

    两道血泪顺着眶骨落下,那两团绿火妥协了,屈辱地跳了跳。

    沈苏得到想要的回应,便轻手轻脚放下骷髅,自己躲回屏风后,“真是吓死人了,多亏有宁公子,更深露重,孤男寡女的,我就不给您见礼了。”

    余光见她的身影消失,宁征走了过来,拎起飞颅鬼。

    “太可怕了,宁公子快把它放得远远的。”她俏生生的声音从屏风后传出,让这个鬼气森森的夜晚显得更莫名其妙。

    ……话是那么说,但听她的声音,真的有在怕吗?

    他摇了摇头,把自己脑子里诡异的感觉甩出去,“我会超度它的。”

    她应了一声,话锋一转。

    “好吧,那宁公子,我们现在……”

    “是不是可以聊聊你夜闯女子闺房的事了?”

    ……

    他被‘请’出去了。

    沿着曲折的回廊走到空地,宁征举起飞颅鬼,看向那两团幽幽绿火,“刚才发生了什么?”

    飞颅鬼一声不吭。

    他又问,问得急了,它甚至淌下两行血泪来。

    直到念完往生咒,看着它褪去鬼气,最终消散,宁征闭了闭眼,又再睁开。

    不对劲。

    黑幽幽的眸子闪过寒光,他仰头看了一眼月亮,那如钩弯月变得更细,几乎成了一弦,将他的瞳仁照得很亮,却是冷嗖嗖的艳色。

    早在第一日,他们就发现这里是由沈苏的记忆塑造,也因为她的存在得以维系,可现在她痊愈,圆月却逐日消瘦,幻境也开始走向死亡。

    所以,醒来的,真的是‘她’吗?

    月白色衣袍如同流光一般闪过,少年的脸淹没在夜色中,只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他跳上屋顶,迅速折返。

    沈苏正在将掉落的书籍捡起来,刚摆好,却听见咣当两声,房门已经狠狠摔开,一道人影裹挟着夜风,直直冲来,推搡着她狠狠撞在了书架上。

    是宁征。

    书又掉了下去。

    他伸手掐住她的脸颊,手微微上抬,黑亮的眼睛定定看着她,“你到底是什么谁?或者……”

    沈苏仰着头,背靠着书架,目光落在少年的脸上。

    原来那双眸子是黑色的,浅色不过是光影的玩笑,浓密的睫毛垂在眼尾,眼下有淡淡的青色,鼻头眼角微微有些圆,还没有摆脱少年的稚嫩感,但眉骨已经有了硬朗的雏形。

    “……到底是什么东西?”

    她回过神来,为了站得更稳当,不得不攀住他的胳膊,“宁公子,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少女的指尖是温热的,带着淡淡的脂粉香,不像他,手指冰冷,满身萧瑟的夜风,倒更像是滞留人世的游魂。

    他没有开口,反正夜还很长,有足够的时间审问。

    沈苏也不再说话,只是用那种茫然而又无辜的眼神望着他,哪怕心里已经骂了他八百遍。

    他们都知道,谁先开口,谁就输了。

    屋中凝结着剑拔弩张的沉默。

    洞开的大门像怪物黑幢幢的嘴,刺骨寒风倒灌,沈苏高估了自己对寒冷的耐受力,率先破防。

    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冻得两眼泪汪汪,声音也变得尖锐,“宁征,你到底想干什么?”

    终于开口了。

    她的语气充斥着恼怒,终于打破了伪装出来的、无形的壳,不再是假意的娇纵,而是实实在在的情绪。

    宁征似笑非笑地觑了她一眼,“先说说,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你才是东西。

    她心底默默骂了好几遍,才压下心中怒火,“我是沈苏,一个普通人!”

    他继续维持这个颇有压迫感的动作,居高临下看着她,黑幽幽的眸子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的眼睛,“能够抓获飞颅鬼的普通人?”

    沈苏心里冷笑。

    还来这一招吗,看他两手空空的样子,死无对证的事情,第一次诈不到她,还想再来第二次?

    “什么飞颅鬼,什么抓获?”她假意发了个抖,将攀紧他胳膊的姿势改为抱,“你不要吓我啊,我胆子特别小的。”

    宁征胳膊僵了僵。

    “就是你说的那只鸟雀……”

    “对啊。”沈苏一脸无辜,“我就是看到了鸟雀,才会想着抓来养养,不然我一个漂漂亮亮的女孩子,养个什么飞颅鬼——是我疯了还是你疯了?”

    他一时哽住,半天才憋出来一个词,“牙尖嘴利。”

    沈苏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你看你,没道理了就说我牙尖嘴利,那你呢,铜墙铁壁,所以把我堵在这里?”

    他忽然觉得这个姿势有些骑虎难下,少女的手臂甚至捂热了他被夜风吹透的胳膊,顿时松开了手,退后两步。

    “你前两日脉象衰弱,怎么会忽然痊愈?”

    “原本幻境稳固,你一痊愈就开始崩塌,你——”

    沈苏终于了然。

    怪不得会咬着她不放呢。

    “所以呢?”她一脸淡然,“我需要为你解释什么,你都想不明白的事情,我一个病人能说清?”

    说完,她揉了揉自己的脸颊,恨恨道:“你下手真重,我还没痊愈呢。”

    那副表情要多生动有多生动,像是冲人哈气的狸奴,“如果看我不顺眼,直说就好,找什么借口啊?”

    宁征张了张嘴,却没有出声,看着她脸上被自己捏红的痕迹,又退了一步。

    难道,真的猜错了?

    窗外轰隆一声巨响,像是打雷,又像是什么建筑塌方,他再退两步,果断做了决定,“我要去看看,这张符留给你,贴在门上。”

    留下一纸黄符,他回头冲屋外走去,三步并作两步跳上屋脊,头也不回地奔入夜色之中。

    沈苏连忙关门,再插上门闩,庆幸自己好不容易送走这尊煞神。

    将黄符贴在门口,她开始回忆。

    按原文剧情,此时,他们应该是发现了离开场景的方法,也就是说,即将去往魇城副本的第二幕了。

    那自己呢?

    原主之所以能昏迷到副本结束,就是因为第一幕很安全,而她又无法移动,但是现在,她醒了过来,原本安全的幻境已经开始崩塌,甚至出现鬼怪……

    算了,这种事,又不是她能左右的,还不如好好睡一觉再说,走到铜盆边,沈苏叹了口气,恶狠狠举起了胰子。

    让她这样稍微有点洁癖的人,好好洗干净去睡觉,就那么难吗?

    一夜无梦。

    直到中午用膳,翠竹才来催了一遍。

    沈苏一路打着哈欠,远远就看到饭厅前的内院中,站着一道月白色身影。

    她皱皱眉,正准备绕开,却见那身影居然跟着迎了过来,于是便站定,微微假笑,“宁公子,请问有何指教?”

    宁征微垂着浓密的羽睫,轻声道:“昨夜多有得罪,我在此给沈小姐赔罪。”

    沈苏眼皮一跳。

    预想过他是来挑衅或者追问,但唯独没想到,他居然来给她道歉?

    见她不吭声,他又扬起刷子般的长睫看了过来,阳光下,黑幽幽的眸子又成了琥珀色的蜜糖,点缀在暖玉白的脸上,显得无辜又乖巧,“你的脸还疼吗?”

    “……不,不疼了。”

    沈苏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他道了歉,她反倒有些愧疚,只不过这愧疚又嵌套着隐秘的自豪——自己居然演得这样好。

    “我不该那般不顾礼节质问你,但是……”他轻轻压低声音,用一种平静到近乎凌冽的嗓音说到,“你最好不要被我抓到把柄。”

    那点愧疚顿时烟消云散。

    沈苏冷笑一声。

    她居然差点被他的外表给骗了,看吧,他根本没有相信她,只是暂时没有抓到把柄。

    能屈能伸。

    这小破孩,真是好得很呢。

    她仰起头敷衍一笑,眼睛却看也不看他,利落地绕开人进了门,刚踏进一只脚,就看到莫轻寒和柳慕年正含情脉脉地看着彼此。

    显然昨晚的探险,又为他们的感情升温了。

    莫轻寒最先察觉到了异常,她看见沈苏宁愿在座位上歪着坐,也不看对面宁征一眼,又看着自家弟弟低着头,对着桌子发呆,心底明白了三四分。

    “沈小姐,昨夜睡得还好么?”

    沈苏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笑眯眯地看向她,“托宁公子的福,还不错。”

    这么说,问题就在宁征身上了。

    莫轻寒看着他挑了挑眉,清清嗓子,眼看就要开口。

    沈苏连忙抢着打断,“莫姐姐,只是一点不愉快,我们已经聊开了。”

    宁征已经道了歉,她也不想节外生枝,更何况,理亏的应该是她才对。

    看得出她不想追究,莫轻寒便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是对沈苏温柔笑笑,“什么问题都可以找我。”

    “对,如果这小子欺负人,你就找你莫姐姐。”柳慕年嘴角带着不自觉的微笑,看着莫轻寒,“她最会主持公道了。”

    莫轻寒被忽然一夸,也带上一抹羞赫的笑意,凤眼微翘,脸颊飞粉,“净爱说些恭维话。”

    看着小情侣的甜蜜互动,沈苏只觉得赏心悦目,心情也好了不少。

    然而,轻松的氛围没有持续太久,莫轻寒如水的眸子就向她转了过来,眼中柔情还在,语气更是轻软。

    “对了,沈小姐,我有事要同你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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