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一位小师妹,大家都过来见个面。”一个黄衣女孩向众人招呼着。大家相视一笑,都放下手中的活计,快步向这边走来。

    丝寻就站在柜台前,大大的眼睛好奇地望向众人,清一色的都是女孩,大一些的有十三四岁,小一些的也有七八岁,自己算是最小的了。

    黄衣女孩牵住丝寻的手,笑道:“我叫姈之,是你的大师姐。这里都是咱们一样的姐妹,大家不问来处,你也要把这里当成你自己的家。”

    说着她又向众人介绍:“这是咱们的十七师妹,名叫丝寻,丝线的丝,寻找的寻。”

    “小师妹好。”女孩们好奇地打量她。只见这个小师妹身量最小,衣服也简朴到破破烂烂,但整个人是非常自然的气质,一点都不拘束。一双圆溜溜的大眼显得她有十足的灵气,一笑起来就露出两排牙齿,很是可爱。

    丝寻不懂什么是怯场,微微偏了头,也大方地和师姐们打招呼:“师姐们好。”

    经过一番热热闹闹的介绍,丝寻正式融入了这个大家庭。

    卉林客栈表面上是一个客栈,实际上却是卉娘和竹眉为收留流□□童而建立的育幼堂,现在的十七个孩子都是两人一个个接回来的。因为这里多是儿童,生产力并不多,卉娘和竹眉需要同时兼顾客栈经营和教导学生,便将土地分给走投无路的人们,只收取每年的口粮。

    在客栈里帮忙的有五个姑娘:两个曾被夫家“休弃”,如今做厨娘;两个曾被家人卖为奴婢,做洒扫招揽工作;还有一个是自己逃离了家庭出来的,以点单走菜为主,偶尔也跟竹眉学习算账。

    卉林客栈只有女子,这里虽有长幼师生之分,但无贫贱之别,人人劳作,在共同抚养儿童的基础上平等分配。卉娘教授文字和剑术,竹眉教授算术和枪法,两人因材施教,每个人的学习进度都不同但也不觉得艰难,客栈打杂的姑娘们如果有时间也可以随意学习。

    这样的日子简直是丝寻无法想象的,可以学文读史、舞刀弄枪,还可以穿好看的衣服,简直是人间桃源。

    大人们为照料客人都住在前堂的一楼,上二层和前院的通铺都为客房。孩子们则住在后堂,二人一间,共有十间卧房,丝寻入住后还有一间房空着。她们在后堂大厅读书写字,在院子里练武。

    客栈规格大,别说客人住不满,多数时候也清闲,这倒方便了卉娘二人对孩子们的教导。随着第一批孩子们渐渐长大,十三四岁的年纪已经可以看账记单了,偶尔店里忙的时候也能帮忙分担些。

    丝寻加入客栈的这天,住店的客人少,招待完所有客人后,大家就聚在后堂正厅用餐。客栈里虽是小孩,但加起来也有二十来号人,拼了两张大方桌才容纳得下。丝寻还不到六岁,小胳膊小腿儿的,腿在凳子下晃荡,伸直了胳膊连菜也夹不到。

    怜惜她年纪小,这次就安排她坐在卉娘身边,卉娘便笑着给她夹了半碗的菜。

    “寻儿要多吃一些,快快长大。”

    丝寻不解地抬头:“爷爷也常常说希望我快些长大,可是为什么我要快些长大呢,和大家一样不好吗?”

    新生的种子总是让人更加怜惜,大家都不禁莞尔,卉娘耐心地同她解释:“快些长大只是我对你的期盼,是希望你能成长为一个顶天立地的人,并不是要揠苗助长。”

    有孩子便问揠苗助长是什么意思,卉娘正要解释,立即就有大些的孩子举手:“我知道,我知道,古代宋国有个农民……”

    卉娘欣慰笑笑。在卉林客栈,只要不打扰到旁人,就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因此每次吃饭餐桌上就格外热闹。

    有的时候,旅客还能听到孩子们的嬉笑声,童真的笑容总是让人愉悦,也容易让人感怀。或有在外漂泊多年的游子靠窗追忆起儿童时光,或有过路客商斟酒思念起留守的孩子。

    次日一早,三师姐逸月就给丝寻送来几套衣物,读书时着单襦直裤,练武时着褐色短打。小孩子总是长得很快,过不了多久衣裤就要紧一圈,所以丝寻穿的都是师姐们的旧衣。

    十岁以上的孩子都可以拿木制的双剑或长枪练习,丝寻却只能和其他几个小师姐在院子里扎马步。马步一扎就是一刻,休息时双股战战,脚都提不起来。上个隆冬,为照顾爷爷,丝寻天天提壶加水,手臂有了些力气,因此这马步才能勉强坚持。

    卉娘在基本功上对学生要求格外严格,按她所想,后期武术水平全看个人造化,但前期的基本功是最重要的。监督学生时,她常常不假辞色,手里总拿着一根木棍,若有人偷懒就是一棍子打在手臂上。

    竹眉有时也不免感慨她的严厉:“你对她们是最好的,可又是最严厉的。时间长了,只怕有些孩子生出别的心思来。”

    “这些话不要让她们听见,”卉娘摆摆手,不太在意这些,“她们太小了,没有你我那般的经历,即使怨我也正常。不过我相信她们长大后自然会理解我的用意,正如你我当初一样。”

    竹眉说得没错,一半的孩子因为难以坚持而遭受责打时曾怨过卉娘,甚至还有两个小孩结伴逃跑过。

    当时的两个小孩探头探脑,趁着客人离开之际就溜出了客栈,甚至还在外面睡了三天。可流浪的女童不是都有善心人相救,两人差点被途中遇到的老乞丐卖到大宅子做奴婢。幸亏她们有两招功夫傍身,这才侥幸逃脱。

    两人最终被罚面壁五天,见识了外面的可怕,此时她们再不敢心生埋怨。丝寻一边扎马步一边打量面壁的两位师姐,实在不明白她们为什么要逃跑,难道还有比这里更好的地方吗?

    “外面的世界一点都不好,我再也不出去了。”饭间,九师姐千芊心有余悸地拍着胸脯,绘声绘色地向姐妹们讲述起自己逃出去后的经历。

    原来她们是先顺着进村的小道走到村口,然后悄悄跟着几个卖鸡的村民进了城。小道上灰尘遍地,全没有卉林的繁茂缤纷。

    “鸡的味道可难闻了,一路拉粑粑,臭的呀,”千芊一边说还一边举袖遮掩鼻子做示范,“进城要有身份证明,我们根本就进不了城,不过外面也有一些卖东西的人。后来我们遇到一个老乞丐,身上破破烂烂的,那条路上的乞丐还蛮多的,不知道为什么有那么多。那人说可以带我们进去,结果我们转头就听他和别人说要把我们卖到什么王家李家的当丫鬟。”

    “你们也真是心大,”逸月正在一旁擦拭桌子,忽然抬头嗔视她们一眼,“一点准备都没有就敢往城里去,岂不知,像你们这样的小姑娘正是部分人的盘中餐呢。”

    十师姐山蝶立即不平起来:“我们哪里有那么弱,现在不是逃出来了吗?而且三师姐不过比我们大三岁,难道你不是小姑娘?”

    逸月听了这话索性丢下了抹布,径直朝山蝶走来,叉着腰俯视她:“你们是不弱,如果不是师娘教了你们那些功夫,你们现在指不定在哪里呢?”

    眼见着两人愈来愈有吵架的趋势,十三师姐一把就拉过最近的丝寻,让她去找大师姐,自己则去找两位师娘。

    原来师姐之间也会闹矛盾。丝寻本想再多问一句,但看师姐神情严肃,便噔噔朝姈之跑去。

    “大师姐,不好啦,三师姐和十师姐吵起来啦。”丝寻牵过姈之的手,带着她又噔噔地往回跑。

    两人最终没能吵起来,山蝶虽然性子乖张,但在师姐面前多少有些气势不足。更何况三师姐已经十三,正是长个子的时候,身量要比她高出不少,自己动起手来一定不是她的对手。

    “真是胡闹,”姈之大步走到两人中间,隔绝了她们为数不多的戾气,“发生了什么事?”

    卉娘刚得了信正朝这边走来,恰好瞧见姈之在主持局面,便停了脚步只站在不远处看着。

    十三师姐见状忙简要解释了一番,但语气之中并无偏袒,然后便仰着头等待大师姐说话。

    姈之抿唇思索了一会儿,随即牵着山蝶的手向她解释:“三师妹说的话虽然严厉了些,但道理是没错的。小姑娘之语确实有倚老卖老之嫌,但归根结底也是对大家的劝告,不是针对你一人。我知道你的性子要强,说话做事总有自己的主见,但大家的善意劝告你也应该听一些。不然以你这样一点不圆滑的性子,离开卉林后是要吃亏的。”

    大师姐说话总是温温柔柔的,语气却坚定不容辩驳。能让山蝶佩服的人不是很多,除了师娘外,她最服的就是大师姐,此时被说了只能低头受教。丝寻也乖乖站在一旁,默默将这些话记在心里。

    卉娘见矛盾解决,点点头就离开了,从头到尾都没有露面。丝寻原以为师娘会出现的,但她伸着脖子四处张望了半天,终究没有看见师娘的身影。

    “孩子们怎么样了?”竹眉听见脚步声,停下拨弄算盘的手指看向她。

    “如你所见,很好,”卉娘笑着递给她一杯茶,“而且姈之这孩子很好,我最看重的就是她。”

    竹眉也笑着点头:“希望姈之到时候能接替你我。”

    卉娘垂眸拨弄着碗中的茶叶,叹了口气:“我何尝不这么想,可是未来如何,只能看她自己的选择。接替我们的路不好走,我们到这个地步是经历了千难万险的。”

    “卉娘,你不能这样想,”竹眉摇摇头,坚定地握住她的手,“你不要忘记我们收养女孩是为了什么,我们已经走过了最难的路,她们不会重蹈覆辙的。过几年,姈之和婉云就可以独当一面了,有些东西我们必须教给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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