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姑,我对逸月姑娘是真心的。”杨三依旧腆着脸上前,像是料定了对方不会把自己怎么样。竹眉却不惯着他,一手反扭过他的胳膊,一拳痛击肩胛,一用力就把他甩飞到三米远。看到这一出,客栈里有人都笑出了声。

    杨三颤颤巍巍从地上爬起来,整理好喜服,脸上涨得通红。他自知丢了脸面,势必要争一口气,目光一横,家丁们便纷纷冲上前去。这势头,哪里是来娶亲的,分明是来抢人的。

    卉娘竹眉分立两边,如门神一般,两人对视一眼,叮嘱逸月一句“点到为止”后就提棍上前。压腕砸臂,击肘掀腿,十来回合下来只见地上就躺了十几人。两人没有伤人,只是压了众人的关节和穴位,已经让他们没有还手之地。杨三见这副情景也忍不住后退,一双眼睛既惧又怒地盯着客栈门口的三人,心里想着找父母来报仇。虽说自己纨绔时也被父母责骂过,但他们却绝对不能忍受他受辱,一定会为自己报仇。

    杨三带着一行七歪八倒的家丁抬着轿子离开了。卉娘一回头,就看见一群孩子缩在柜台后只露出两只眼睛瞧着她们,见卉娘望来就忙缩回身子。嫣然姑娘本是来柜台记账的,如今被扯了裙摆只好尽力遮着众人身影为她们打掩护。

    “行了,都出来吧。”卉娘轻咳一声,和竹眉径直走向后院。孩子们相互对视一眼,都讪讪地从柜台后面钻出来。

    逸月看到师妹们聚在一起看热闹,气得横眉竖眼,一个字没说倒也往后院走去了。剩下人见师娘不是要教训自己的意思,忙整理好衣摆,都匆匆散去。

    竹眉看了一眼出神的卉娘,就知道她在想姈之和婉云两个孩子,不知道她们在外面情况如何,有没有碰到像今天这般讨嫌的家伙。逸月有她俩护着,可姈之她们就不好说了,有的人是能做出龌龊事的。

    作为师娘,她们只教导了女孩们文治武功,却从未想过男女之情也可能成为她们未来要经历的事情。人与人的感情最难解释,别说她们未曾经历过的男女之情,就连骨肉亲朋之情都格外复杂,凡事总要自己相处了才知道好坏。

    陶禾作为曾被夫家“休弃”的女子,在后厨听说了今天这事,晚饭时就和未经世事的女孩们谈起男女之事。她先是讲了自己待嫁闺中时受到的教导,无非是侍奉公婆、相夫教子之类的,那时家里农活还多,在家除了浣衣织布,也时常要下田。

    丝寻想着自己还没吃过织布下田的苦,这样比较起来,练武真是再好不过了。

    “别看那些书生白白净净的,实际上心眼子可多了,给你立规矩是一套一套的。你要驳他,他就说老祖宗之言、圣贤之言,鬼知道是真的还是他编的,反正忽悠你就是了。”陶禾从不提以前的事,也看不出有怨恨,但此时说起来是声洪如钟,有些不吐不快的意味。

    千芊听了便问:“那要不是书生呢?”

    陶禾忽然沉默下来,神色平静地摇了摇头,紧捏着茶杯的手指却微微泛白:“不在别人家里,我也不知道。”

    卉娘握住她的手,示意她不必再说。众姑娘听了半天,只知道书生是做不得丈夫的,有人疑虑,但也不知道怎么开口询问。丝寻最是听话,将陶禾的话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其实女孩们也不是完全懵懂,偶尔也从客栈过路的商贩手中看过话本子,里面的主角有皇室妇人,有闺阁小姐,还有青楼名伶,却唯独没有客栈打杂的。

    “难不成我们不配做那主角?”休息时,众人就围在河边一起看话本,这里离客栈远,万一被师娘发现了就把书往河里一抛,便宜了下游的收货郎。

    “瞧瞧咱们客栈就知道了,两位师娘、几位姨姨,哪一个是有婆家的。咱们到时候最好也和师娘一样,虽说做不成主角吧,倒也免了生育之苦。”说到师娘,大家都没了想象的心思,只惦记着上次的招式练到哪一步了,有没有练踏实。

    如雪翻了个身,手中把玩着一株蓬丝草,丝寻见状忙抢了过来。蓬丝草可是自己的标志,她才不给别人揪着玩。

    “没意思。”如雪瞥了她一眼,又玩起别的草,山蝶瞧见也揪了一根草挪到她身边要和她斗草玩。

    “说起来,大师姐和二师姐走了有一段时间了,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也不给咱们寄封信回来。”

    “放心吧,她们可是经过了师娘的考核才离开的。”宁桂翻着手中的话本,头也不抬。千芊嫌她翻得太快,忙撞她的肩让她慢点看。

    丝寻则趴在河边用蓬丝草逗鱼玩,偶尔眯着眼回忆起小时候。现在的好日子过惯了,倒让她忘记了原来在林中食不果腹的日子。四年过去了,林中的雪又落了多少场呢?

    原以为师娘将杨三打退了,谁知他在家没休养几天又带着更多人前来闹事。这次没有红喜服和红轿子,也没有敲锣打鼓,来人有二十多个,都是气势汹汹,一副要闹事的架势。

    逸月气得不行,拿了剑就要给杨三一个教训。师妹们这次也没有窝在后头,今天客栈的生意还不错,闹事的又弄得人心惶惶,她们得帮忙安抚客人,收拾桌子。小师妹好奇地杵在门口往外瞧,丝寻看见了就忙把她拉到后院:“师娘她们打架,你别凑上前去,小心伤了自己。”

    等到丝寻安抚好小师妹,客栈前头已经打起来了。师娘出手虽然依旧凌厉,但丝寻站在远处看着,总觉得不痛快。这时山蝶提步就冲了上去,一脚踢在准备偷袭逸月的杨三肚子上,丝寻这才意识到师娘和三师姐动作太收敛了,因为要顾及不能伤人,目的也只是为了使对方丧失还手能力,所以难免畏首畏尾些。而那群家丁都拿着棍棒,挥舞起来真是无所顾忌。

    杨三被踢这一脚,捂着肚子嗷嗷叫,直呼“客栈的恶徒动手伤人”,又叫唤着要报官。他才嚷嚷了两声,就见一行青领衙门官差从林子处拐过来,见了打斗就呵斥众人停下。

    这是丝寻第一次见到官差。师娘从来不提官家人,她也只在书里看到或过路的客人嘴里听过,据说是管理治安或抓捕贼匪的人,如今一见也没什么新奇,只是衣裳穿得规整些。

    “都带走。”为首的人喊了一声,杨三及其家丁、师娘师姐四人都跟了上去。丝寻心中纳罕,怎么这些官差也不问一声,若是事情可以当场分明,岂不是省了许多功夫?

    四师姐杜鹃忙从客栈里追出来,卉娘只朝她摇摇头,示意她不必担心,其他人也从客栈走出,目睹她们被官差带走。

    “怎么不先问一声就把人带走了呢?”丝寻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好端端的,官差到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做什么,而且那杨三才嚷嚷了几声,那些人就拐进来了。

    “这还不明显吗?那些官差分明就是杨家找过来的,摆明了要你们客栈承认先打了人。”丝寻循声看去,只是一个寻常的卖货郎。

    “你怎么知道?”丝寻好奇心起,一把拉开凳子就坐在了他对面,有些小的师姐也凑过来听。

    那人抬头看了一眼丝寻,继续说着:“见得多了呗。你们没有走到外面去看看,那些官差对付人的本事可多了哩。但话说回来,他们这么做也是受了上头的指示。县丞和杨家有旧,肯定不会关他儿子,倒是你们客栈占了这么大块地方,还有田有林,有人惦记也正常。”

    经这人一点拨,丝寻算是明白了不少。谁都知道杨员外溺爱老三,但这溺爱背后也许还有自己的算计和考量。不过师娘师姐她们真的能无事回来吗?她有些担心。

    “小姑娘,请你一块糖。”卖货郎翻出一块被包裹的糖块递到丝寻面前。

    “为什么请我?”丝寻歪头瞧他,“叔家里也有像我一般大的孩子吗?”

    “见你伶俐,合眼缘。”

    “谢谢您,”丝寻伸手将糖推回去,又忙从凳子上跳下来,笑嘻嘻地说,“我和您坐了同一张桌子,再接您的糖,就代表我和您吃了同一顿饭。到时候您结账划我几分,我可拿不出来钱,这账上就要空了一笔了。”

    货郎听闻也不恼,笑着收回糖,虽不懂她的思路,但也颇觉得新奇。

    等到天黑,师娘四人还没回来,杜鹃检查完师妹们的功课便坐在前院等着。听说衙门里不是个好去处,她很想离开客栈去看看,但又舍不下师妹们。

    等她再一回头,众师妹都站在院子里陪她,大家也很担心师娘她们。

    “还是相信师娘吧,她既然没同我们交代,那就说明师娘心里是有数的。”

    “可是你们今天也听那货郎说了,说不准他们就是合起伙来算计咱们客栈呢。”

    众人叽叽喳喳议论起来,可大家都是从小养在客栈里的,对外界的了解只依赖道听途说,谁也不知道要怎么同官府打交道,只能枯坐到月亮高悬、夜风瑟瑟。

    看来官府的人也是惹不得的,昏睡前,丝寻迷迷糊糊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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