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一亮,丝寻从混沌的梦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被子盖得整齐。她正想着是哪位师姐把她抱进房间,就听见屋外一阵热闹。

    她匆忙穿上衣裳,连腰带都来不及系,冲出门外一看,果真是师娘和师姐回来了。

    “师娘!”小师妹菱心一把抱住卉娘的腰,“师娘怎么现在才回来?昨天那群人也太凶了,师姐们一夜没休息,都在等你们呢。”

    众人神色一紧,面面相觑,张了嘴想解释一番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卉娘牵住菱心的手轻轻捏了捏,再看向支支吾吾的一群人,心里大致有了数。不过她没如往常一般指责,只是朝大家点点头:“放心吧,是杨家挑事在先,怎么都怪不到我们头上。”

    “可是我听说有人觊觎我们的客栈和田地,县衙也没这个心思吗?”如雪问。

    “地契和官府许可证都是客栈建成时都有的,不会因为换了刺史而失效。你们以后如果碰到这样的事,讲清楚即可,不必卑躬屈膝,也不可目中无人,官府一般不会为难你。”卉娘没有详细提及在衙门的经历,只说她们都没受委屈,那杨家的人也拿不出有理的说法来,被打发走就是了。

    趁着休息的间隙,因踹了杨三一脚肚子而被衙门特意关照的山蝶拉过来众人描绘着去县衙后的情况。按她的陈述,这次的事能轻轻揭过,无非是看在卉娘二人的面子上。因为卉林客栈的人都低调行事,从不惹麻烦,官府也不想多生事。

    “姓杨的当然也有吞地的心思,谁知县衙根本不理他。对官府来说,阿谀奉承的大户人家不少,没有杨家还有王家李家呢,但一直守规矩的还真不多。闹一点事无关痛痒,闹多了那也烦人啊,”山蝶“嘶”了一声,捏着被扭红的胳膊愤愤不平,“那个夹大棒的还要让我们下跪呢,可讨厌了。师娘根本不理他,县令也没说什么,最后才谈好了放我们第二天回来。”

    “还是当官好。”千芊一脸羡慕。

    看来那货郎猜的也不是全都对,虽说旁观者清,当局者也未必浊。等到菱心缠着她讲述事件经过的时候,她便将心中所想的全部说给她听了。

    一番话下来,菱心听得懵懵懂懂,她自己倒是生出一股子自得之情,拽着被子幻想着自己成了那手持醒木的说书人,摇着一把扇子将故事讲得头头是道,想想都畅快无比。

    “唔,困了。”菱心拱了拱丝寻的胳膊,又抱着她的腰迷迷糊糊哼着。丝寻看着她的眼皮眨呀眨的,都困得不行了还在听自己说话,也是辛苦得不行。

    她收回思绪,颇为心疼地拍拍菱心单薄的脊背。和众师姐不同,菱心因为先天疾病没法练武,来客栈一年了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大家练武。众人都心疼这个因疾病被家人抛弃的小师妹,不说师娘和姨姨的偏爱了,师姐们哪一个不宠着她。

    因为丝寻年纪倒数第二小,菱心最喜欢黏着她,白日要陪她练武,晚上要和她睡一张床,去哪都跟着,成了她名副其实的小跟班。这一跟就跟了六年,直到丝寻到了该离开师门的时候。

    年少的时光总是最有意趣,纵使平时练武辛苦了些,但一看到师娘姐妹们都在自己身边,便觉得一切都值得。丝寻在客栈待了十年,亲眼看着师姐们一个个离开客栈,或已独立门户,或还在历练中,只有婉云和杜鹃作为最早的两批学生回到了客栈。

    外面的尘世是什么样子的?师姐总是在信中说又去了哪座县城,又帮助了什么人,只读这些信,丝寻总觉得太过飘渺,不如自己去体验一番。但如果真的要她离开卉林,她却很不愿意。尚在卉林的学生中,除了自己以外,只有婉云杜鹃、十五十六和菱心五人,昔日热热闹闹的后院如今就剩了这么点人,她更加惆怅了。

    “在想什么呢?”婉云拍拍她的肩,和她一起坐在后堂的门槛上,菱心见状忙搬了一个板凳也和两人挤在一起。

    丝寻委屈地攀上婉云的胳膊:“我在想这次离开后,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来,一定得像师姐一样在外面游历五六年吗?”

    “这可说不准,每个人的情况都不同,主要是看师娘怎么说,”婉云宽慰道,“昨天师娘还和我说,咱们丝寻的武功在外头也都是出类拔萃的,以后师门的重担也要分一部分在你肩上了。”

    丝寻眼睛一亮,摇着婉云的胳膊就嚷嚷起来:“真的吗?师娘是这么说我的呀!”

    “别摇别摇,”婉云无奈地抽回胳膊,装作没好气地点了点她的额头,“才说你武功高,这是要给我的胳膊摇散架了。”

    “云师姐又夸大了,上次我明明看到云师姐驮着晕倒的大娘健步如飞,连推车都追不上,哪里这么容易就散架呢?”菱心笑嘻嘻插嘴道。婉云笑了笑,将菱心的手揣在自己手中握着,颇有些惋惜这个不能习武的小师妹。

    几人玩笑几句,丝寻便问起了考核的事情。师娘一直不给自己考核,却又和她提及离开客栈的事,让她有些不解。不过她的心底又生出一点不切实际的期待,似乎只要自己不接受考核,就能永远留在这里。

    婉云告诉她,每个人接受的考核不一样,自己当年收到的题目有三道:通读《诗经》,厘清一年的客栈账目,以及去点墨斋取一件东西回来。

    “点墨斋远吗,那里是什么地方?”点墨斋,听起来就像是卖笔墨的铺子。

    婉云笑着摇摇头:“当时觉得挺远的,毕竟在其他州,但是后来在外面待了这么些年,也就不觉得远了。点墨斋是师娘在夷陵之外留下的房产,以印刷卖书作为营生,由专人负责打理,但这只是表面营生,具体的你去了才知道。不过你也不用过于担心,你的考核题未必同我一样。”

    丝寻心中了然,没再追问考核的事情。

    “二师姐,有信来!”十五师姐洪亮的嗓门从侧门传来,婉云起身一个箭步就冲到门口,丝寻和菱心不明所以,便坐在原地等她。

    “是大师姐的信。”婉云边走边拆,小手指还夹了好几封信。

    “都是大师姐的吗?”菱心仰头望着,盼望着大师姐也寄一封给自己。

    婉云正好扫到另一封信的署名,脚步一顿,唇边扬起一抹温柔的笑意,当即把它放在最下面。

    丝寻注意到她的小动作,觉得那个笑容怪怪的,从不曾在她脸上见过这样的神情,是大师姐传来了什么好消息吗?

    “不是,大师姐一封给师娘,另一封是给我的,其他的是点墨斋那边传来的消息。”婉云说着快步走向前堂,丝寻坐了一会儿也起身去练剑。

    自十四岁后,师娘就给她换了真的剑枪,上面依旧刻着一株蓬丝草。刀剑相接,铿锵作响,稍不留神就会受伤,师娘再三叮嘱她们,一定要谨慎用剑。丝寻对这套武器爱不释手,双剑要放在床褥下,长枪要竖在床帐后,白日练了剑不说,晚上还要摸一把才能入睡。

    一招双虹破空,再一招腾云追风,丝寻身量高,手臂结实有力,挥舞起双剑来显得有万钧之势。比起长枪,她更加适应双剑,不说进攻,只是格挡就让她很有安全感。卉娘教给她们的功夫,与其说是剑法,不如说是招式的灵活组合。诸如刺劈挑压之类的一招一式不免板正,灵活组合最考验头脑和身体的配合程度,既要迅速判断对手的出手招式,也要体随心动。比起刺伤对手,卉娘更要求她们保全自我,千万不做同归于尽之事。

    “师姐练得真好,来日武功大会也让师姐上去拔个头筹!”菱心依旧坐在一旁看着她练剑,看到兴奋时不免拍手叫好。

    丝寻反手将双剑背直背后,走到菱心身前,蹲下来捏了捏她的鼻子:“小菱心,谁告诉你还有武功大会的呀?”

    “话本上是这么写的呀,”菱心眼珠咕噜一转,迅速站起身来,一手背后,一手虚掩着唇轻咳一声,也学着话本中那些德高望重的大会主持者模样,“卉林堂承蒙江湖各派厚爱,有幸于今日主持本届武功大会,各路豪杰相聚于此,且看这武功第一花落谁家!”

    瞧着她摇头晃脑的模样,丝寻忍不住笑出声:“我可从没听师娘说过有什么武功大会,想必那些都是话本里杜撰的。”

    “也不是全是杜撰。”竹眉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后院,还欣赏了一出幼稚的戏文。

    菱心撒娇喊着“师娘”,跑到她身边眼巴巴地追问是不是真的有武功大会存在。

    “一些门派里会有比试,偶尔会邀请其他门派参加,有的只是为了切磋武艺,有的则是为了划分精英学生。在我有限的生涯中,没有见过像你说的那般大会。”竹眉解释道。

    卉林没有这种比试,都是姐妹们私底下的切磋,输了赢了都不算什么。丝寻回想起在卉林待的这十年,师娘确实要求严格了些,但她们却没有来自同门的压力。像姈之、山蝶和丝寻这几个有武功天赋的学生,师娘都未曾将她们拉在一起比较,所以丝寻从婉云口中听到师娘称她“出类拔萃”时,自然喜不自胜。

    “对了,”竹眉笑着朝丝寻招招手,“寻儿,你进书房来,我和卉娘有话和你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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