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云消雾散。

    山路崎岖,原本的羊肠小径旁长满了萋萋野草,施云滢刚刚走到半山腰,墨靴已经被野草上的朝露浸湿了,她拨开那些尖利的锯草,青色裙摆一一扫过杂花。

    林间草木繁多,日光透过缝隙洒下斑驳点点,如同星光般落在她侧脸。

    她眉眼间闪烁着笑,乌发掠过芳草,在林中犹如一只寻觅的麋鹿。

    有粉蝶在花丛中觅食,被她略过的飘带吸引,跟在她身后纷飞,犹如一副春日百景图。

    只是没多久,她便停下身子,喘了两口气。

    额间渗出密密细汗,她抬起衣袖,随意地拭去。

    这幅身子,常年久居山中,还真是越发孱弱。

    施云滢抬起头,看着头顶上正悬的骄阳,心中又涌起一股莫名的力量。

    得赶快找到表兄。

    午时干娘跟她说,表哥随同门的师姐一同下山捉妖去了,算算时辰,此时应当完事了,她得早些找到他,好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林间伴着风声,穿过层层绿叶,沙沙做响。

    有悠长的笛音顺着风声一同流淌,叶木哗哗落下。

    施云滢停下了脚步,站在灌木的外围,望着林内的景象。

    剑气铮鸣,剑刃划过枝木,发出一声声嘎吱的声响。

    一男一女对峙在妖兽前,男子手中执剑,剑法狠绝,招招往妖兽命门中袭去。

    女子手中握笛,不断地利用笛音迷惑妖兽的神志,笛声悠长,在整个林间回响,原本被骄阳照射得有些躁意的草木也随之沉吟。

    妖兽名为蛊雕,其状如雕而有角,其音如婴儿,喜好食人。

    尤宴泽手握蓝剑,挥舞出的剑刃往蛊雕腹中打去,奈何蛊雕极为灵活,在林间奔走如履平地,几步便躲闪了男子的杀招。

    蛊雕跃上攀生的藤蔓,踩在粗大的枝干上,对着尤宴泽亮起了尖利的獠牙,嘶叫一声,周遭的叶木急促落下。

    贺锦思握紧手中的白笛,眉头紧皱地盯着头顶上的妖兽。

    她微微后退了一步,“师兄,笛音只能迷惑它一时半刻,前几次未能重伤它,反而打草惊蛇,此时它只怕已经对我起了提防之心。”

    像是为了印证她的话,蛊雕目光灼灼地看了她一眼手中的笛子,转身便往更大的枝干上跃去。

    “不好,它要逃。”

    尤宴泽未多做犹豫,霎时持剑袭去,他身形如风,脚踏一空,在原地当中只留下了一道残影。

    他剑法来势汹汹犹如骤风席卷,一剑接着一剑,比起方才的攻势,有过之而无不及,过境之时只剩下落叶翻滚,枝干横扫。

    蛊雕纵使灵活,但抵不住他剑法的压制,逃跑的步子越发缓慢,与尤宴泽的距离越拉越近。

    贺锦思看着林间你追我赶的一人一兽,想做些什么,但又实在是无能为力。

    蛊雕长年处在沉睡状态,每十年醒来一次觅食,一次食人大约数百人。这段时日,正好是那十年的间隔,它醒后便在在林间肆意横行,吞食了好几个在林中打猎的凡人,她与尤宴泽此番下山,捉拿蛊雕,也是授师父之意。

    原本师父只说让师兄一人下山,但她刚得了幻音玉笛,想试试它的威力,便与师兄一同下山捉妖,以为经过这段时日的修炼,她应当将玉笛掌握得大差不差,没想到只能控住这妖兽一瞬。

    她剑法不及尤宴泽的十分之一,看着他上前与妖兽拉扯,也只能干等着,趁着蛊雕分神无暇应付其他时,再吟诵笛音,也好增大能迷惑妖兽的概率。

    施云滢停立在荫蔽中,灌木将她青色衣裳遮住了大半,她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林间叶木飘落,那踩在枝干上与妖兽缠斗的蓝衣男子。

    悠远平和的笛音再度传来,像是落了一场厚重的雪,似乎要将整个世界的炙热都抹平,酷暑都融化成了雪水,施云滢眼看着那妖兽动作变得越来越迟缓,抵挡剑刃的利爪垂落了下去。

    尤宴泽抓住时机,在蛊雕被迷惑的瞬间,利落地将剑刃捅进它的腹中。

    剧痛来袭,笛音也抹平不了它的疼意,蛊雕发出一声嘶吼,浑身的毛发因剧痛而竖起,它挥舞着翅膀,将周遭的枝干席卷着往尤宴泽的方向丢去。

    他飞身拉开身位,利索抬剑,将正朝着他面门而来的灌木劈成了两半,刹那枝叶飘扬,尘土飞舞。

    蛊雕腹部正在滋滋地冒着血,血水顺着它黑色的羽翅,连同落叶一起滴落在地,因着那血,它骨子残虐弑杀的本性也被彻底激发了出来,连带着眼眸中也染上残血。

    它不再是一味地逃避躲闪,反而冲着尤宴泽发起猛烈地进攻,锋锐的尖嘴朝着他脑门啄去,似乎想要给人致命一击。

    尤宴泽微微侧开了身子,抬剑挡住了近在咫尺的尖喙。

    蛊雕咬住剑身,限制住了他想要抽出剑的动作,它眼底蕴含着杀气,挥开巨翅,往人脸上扇去。

    蹲在灌木中的施云滢蹙着眉,一口气卡在喉间,几乎不敢呼吸,她紧紧地盯着被逼到角落里的男子。

    站在不远处的贺锦思惊呼道,“师兄小心!”

    而尤宴泽只是皱了一下眉,他利落地丢开了剑,抓住身旁的枝干,一个翻身避开了蛊雕挥舞而来的巨翅。

    巨翅扇在树干上,力道之大,使得粗糙的褐色树皮上出现了丝丝裂缝,树干重重地摇晃了一下,几欲弯折,绿叶、枝干似雨水般哗啦啦地落下,掀起巨大的尘土。

    尤宴泽利用枝干回旋,避开了纷纷落下的枝木,他眼疾手快地拽住了身旁的藤蔓,跃身到最近的枝干上,用力一扯,那粗长的藤蔓顺着枝干打了个弯后,便紧紧地缠绕在蛊雕的脖颈之上。

    他翻身下地,藤蔓在手腕上缠绕成一个圈,稍微用一些力,妖兽便被勒得张开口发出一声声尖利的嘶叫,口中叼住的剑也落了下来。

    尤宴泽没有折磨妖兽的癖好,飞身去握剑的同时,手中的藤蔓也被他丢弃。

    没了藤蔓的束缚,蛊雕挥开翅膀,在林中盘旋,被捅穿的腹部因强行飞腾血如雨下,剧痛令它欲生欲死,一双诡异得发红的眸子死死地盯着尤宴泽。

    尤宴泽拾了剑,抬起头来看它。

    一人一兽间两两相望,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忽而,蛊雕像是得了某种启示,展翅从空中忽然急旋而下,犹如一颗从天而降的陨石。

    站在不远处的贺锦思瞪大双眼,这么快的速度,只怕……

    只怕这妖兽想与师兄同归于尽。

    贺锦思身上霎时浮起一层寒意,她侧目望过去,大声唤道,“师兄,躲开!”

    飞旋而下的鸟兽,带起阵阵飓风,全然向尤宴泽刮去。

    而他仍然是冷着一双眸子,不慌不忙地抬起剑来,那副模样,几乎是想要将蛊雕的这绝命一招给挡下来。

    贺锦思瞠目结舌地望着这一幕,整个人的身子犹如石化被定在原地。

    巨物落下,与树干相撞发出一声巨响,掀起阵阵尘土,枝木乱飞,她躲闪不及,抬起衣袖想要挡住那些飞来的东西,却被砸得退后好几步,等好不容易稳下身子,周遭已经是一片狼藉。

    掀起的尘土久经不散,在空中盘旋,犹如一层沙暴。

    贺锦思神色紧张的望着那些倒落的树干,大气都不敢喘。

    尘垢飞扬间,朦胧之中缓缓显现出一个男子的身形。

    她瞪大双眼,语气都有些发颤,“师、师兄?”

    他手中仍然握着那把剑,神色自若地站立在林间,一身蓝衣已经有些凌乱,但却丝毫不影响他冷冽的眉眼,仿佛许多事都无法动摇到他。

    倒塌的树干当中还伴随着几声嘶吼,贺锦思探过身子去看,见那蛊雕被枝干压倒在最下方,只露出半个身子,动弹不得。

    她微微松了一口气,又转而看向身旁的男子,“师兄,剩下的交给我吧,蛊雕此时已无反抗之力,应当再抗拒不了笛音。”

    尤宴泽微微颔首,并未多言。

    方才蛊雕那一记杀招,为了迷惑它,他故意给它想要拼死抵抗的假象,方便它露出破绽好给它致命一击,只是短时间内要躲避它奋力一击实属不易,他强运修为才堪堪躲过,此时体内的气息已然全部紊乱,自然需要些时辰来平缓。

    经此一战,蛊雕已是强弩之末,它倒在枯木中,似乎也知晓自己命不久矣,嘶叫声十分凄惨。

    贺锦思吹奏起笛音,想要安抚妖兽,而蛊雕在枯木中反复挣扎,振动着翅膀,想要获得一线生机。

    笛音绵长,潺潺如流水般倾泻,很快让蛊雕镇定下来,也不再扑腾着身子,倒在地上安静如一具尸体。

    贺锦思看着眼前的场景,长呼了一口气,正欲离开,转眼却瞥见一抹异样的绿意。

    她侧过身子,诧异地盯着那抹绿意,视线缓缓移到地上那滩格格不入的血渍,顿了一下,瞬间了然。

    本能告诉她,此时应当立刻救人,宗门中的许多弟子便是因为出门历练受伤,原本伤势不重,但却因为救治不及时,倒在了回宗门的路上。

    可她也只是停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盯着那滩血迹。

    等了一会儿,她仿佛从梦中惊醒,上前走了一步,迈出的步子却又立刻停了下来。

    她侧过身子,将抬起头来看着身后的男子。

    此时的尤宴泽气息已经恢复了大半,他正欲上前查看周遭的状况,贺锦思身子比脑子反应更快一步,霎时拦下了他。

    “师兄,这幻音玉笛我还并未掌握熟练,蛊雕狡诈阴险,为防诈尸,不如给它个痛快吧,避免夜长梦多,凌竹师兄说这蛊雕的妖丹用来炼药是上好的药材,还麻烦师兄替我取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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