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墨白顿了一秒,没有直接回答刚才艾总的问题,而是语气冷静地说道:“针对Z靶点的药物研发竞争,的确是非常激烈。”

    她对于专业数据信手拈来:“目前同样处于三期的公司有7家,二期18家,一期33家,处于临床前阶段的公司更是多如牛毛。”

    一旁的毕总听到施墨白虽然观点与自己相同,但她出口便是更为详实的数据,颇有些意外地看了这个年轻姑娘一眼。

    “……不过,虽然竞争激烈,我个人还是认为A公司有希望最先跑出来。”

    施墨白并没有理会刚才A公司艾总对自己不友善的态度,而是持客观态度,继续有理有据地分析。

    “A公司之前的数据我看过,ORR高达85.8%,mPFS也有13个月,不但远好于现有疗法,更是把同期竞争对手大幅甩在身后。”

    施墨白对A公司的临床数据熟稔于心,虽然这个数据连A公司的总经理艾总本人也记不清晰了。

    艾总不由地转过头,开始正视这个他原本根本不放在眼里的施墨白。

    “A公司的临床数据虽然很优秀……”施墨白突然话锋一转,“可是吧,我觉得这些……都、没、用。”

    施墨白这话一出,全场愕然。

    主持人也听愣了。

    原本他只想让这个看似好欺负的姑娘出出丑,借全场哄堂一笑的时机转移到下一个话题而已,没想到这姑娘倒还挺有见地,语不惊人死不休?

    施墨白根本不在乎众人的反应,继续沉着地说:“A公司研发得再快又如何?就算能首先商业化,市场也会因为竞争对手的研发推进而迅速进入红海,你死我活的厮杀后,不过就是留给市场一地鸡毛!”

    全场哗然。

    主持人终于反应过来,结结巴巴地想要圆场:“呃……呃我相信施总的意思是……是……”

    施墨白打断主持人,索性说得更直白,让他彻底圆不了:“我的意思是,A公司即便能跑赢所有竞争对手,看似首先研发成功,但也只是……商业化失败的开始罢了!”

    整个会议大厅一时陷入死寂,对于这番戳破行业颜面的言辞,竟无人能够反驳。

    因为事实上,施墨白说的没错。现在那么多企业热热闹闹搞研发,忽悠资方一起砸下巨额研发费用,等研发成功走向市场后,有几个能真的收回多年的投入成本?

    施墨白冷笑一声,目光射向艾总:“既然艾总能理解Z靶点的作用机制这种入门问题,怎么能弄不明白这么简单的商业逻辑?”

    “……”艾总憋了半天,却无言以对。

    艾总心里非常清楚,公司砸重金在Z靶点研发上,只为占住行业研发龙头的地位,同时耗尽其他在研小公司的资金链罢了,其实公司内部对于相关回报率也是一样极为悲观。

    施墨白扫了一眼众人五彩缤纷的表情,又继续补刀:“当然,行业发展到现在这副德行,螃蟹拽腿式的互相拉踩、恶行内卷式的自我消耗,在座的各位资深从业人员都难辞其咎!”

    施墨白的话,如同天外飞来的巨石突然坠落,重重砸在现场每一个人心上,更是把那些所谓专家们的脆弱颜面砸了个稀碎。

    她本人倒是鞠了个躬,一脸轻松地走下了演讲台。

    是,她只短短入行三年,不过是个初级投资经理,手里完成的投资项目也只有区区个位数。

    是,她只是临时被领导派来充人头,原本只需要说几句吹捧大佬的漂亮话,符合大众对于职场年轻女性的刻板印象,并不需要发表什么个人观点。

    是,在场的几百号人都是行业翘楚、业界领袖,似乎一个个都自我感觉极其良好,以为能指着她的鼻子,对她随意说教,肆意笑她出丑。

    可惜,他们这回可算是惹错人了。

    他们没有人知道,施墨白在年仅十九岁的时候,就已经经历过家族企业的破产,早已见识了人性的至极丑陋。

    当年,她的父亲突然离世,原本一个个慈眉善目的亲戚们忽然变脸,联合各路人马,好似一群凶残的秃鹫,硬是把施墨白父亲亲手打造的商业集团挖空到破产。

    施墨白没有重生过,可是十九岁那一年,她相当于重生了一次,只是是从一个人见人羡的大小姐,重生成了人见人嫌的灰姑娘。

    转眼七年过去,如今二十六岁的施墨白不仅学会了向残酷的生活妥协,对于世间规律和所谓真相,也早已看得比其他人更加通透。

    毕竟在她还只是个双腿纤细如麻杆的小姑娘时,就已经坚强到挡在泣不成声的母亲身前,和那群贪婪可憎的小人斗智斗勇三百回合了。

    因此,七年后的今天,面对眼前这帮只会亦步亦趋拍马屁的乌合之众,当场掀桌简直是易如反掌,根本不用耗费她一成功力!

    圆桌论坛后面还有别的会议议程,但施墨白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先行离开。

    她挎上包,努力平复仍在砰砰砰狂跳的心脏,大步走向会议厅的出口,丝毫不去看一路上众人向她投来的复杂目光。

    会议厅出口的大门足足有三米高,且相当厚重,施墨白用力一拉,竟然没有拉开。

    哎?难道这门是用推的?

    施墨白心想着,双手用力向前一推。

    没想到,此时门外正好有人同时在拉门,施墨白用力一推,却没碰到门,而是一下子摔进了正在拉门的那人怀里。

    施墨白突然被闪了个趔趄,刚想骂人,抬眼一看,居然是一个斯文帅气的年轻男人。

    施墨白此时心脏狂跳,也许是因为刚结束一场酣畅淋漓的演讲,也许是因为刚才差点摔跤,又或许是因为自己居然不经意见,遇到了自己crush的类型……

    男人双手扶住差点摔倒的施墨白,轻皱眉头,却仍低声询问:“姑娘,你没事儿吧?”

    “没事,没事……”施墨白面颊倏地绯红。

    “那么,能把你的高跟鞋从我脚上拿开了么?”

    “啊?”

    施墨白低头一看,自己的高跟鞋跟竟然正好踩在了男人的皮鞋上,于是赶忙往后倒退一步。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她趁机偷看了两眼面前这个男人,眉眼深邃,气质儒雅,一身西装革履,看样子应该是前来参会的行业中人。

    可惜他这时候才来,估计没听到自己刚才那番打脸众人的精彩演讲。

    倒也……免得他被自己早早吓跑……

    一时间,施墨白心情复杂,怔在原地,在心里努力压抑住一个粉色小人的疯狂嚎叫……

    男人也往身后退了一步,礼貌地说:“你是要出去吧?你先请。”

    “哦……好,谢谢。”施墨白低了低头,快步走出会议厅的大门。

    还没等她走远,身后便响起了大门闭上的沉重闷响。

    施墨白瞬间脚步一滞,内心忽然感到一阵懊悔。

    早知道……早知道自己就不那么急着跑出来了!说不定,还能打探到这个男人的信息?

    施墨白转头望向会议厅已经紧闭的大门,想要重新进去,却又迈不出步子。

    还是算了……可能这就是成年人的有缘无份吧。

    施墨白苦笑一声,很快便收拾好了心情,不再胡思乱想,径直出门打车。

    已经下午四点多,她也不打算再回公司了,索性直接回家。

    上了出租车后,施墨白懒懒靠在后座,翻出手机,打算点个外卖。

    正当她在犹豫选小炒黄牛肉还是毛血旺的时候,手机上突然进来一个电话,吓了她一跳。

    是康总!

    妈耶……施墨白心里慌得一批,刚才自己大放厥词的时候,完全忘了她可是在代表康总发言!

    手机仍旧震个不停,似乎她不接对方不会罢休。

    施墨白深呼吸一口,按下了通话键。

    “康总……”她的语气尽可能镇定。

    可惜话音未落,康总的大嗓门已经从听筒里喷射出来了,惹着前排的司机师傅都好奇地回头张望。

    “施墨白!你怎么回事?刚才艾总给我发微信说,你在台上骂他们公司是傻叉?”

    施墨白有点懵:“没有吧……?我原话应该是说他们公司是跑得最快的……”

    “还有!毕总刚才也给我打电话,说你骂现场的所有人都是傻叉??”

    “呃这个……”施墨白对于毕总这句高度抽象但意思精准的话语,一时竟不知如何反驳。

    “施墨白!那么多行业会我白带你参加了?”康总的嗓门又高了八度:“这种场合你夸两句糊弄下不就得了?有那么难吐出象牙么!”

    “我夸了啊!康总,我虽然说了他们公司是失败者,但是也说了他们是跑得最快的……!”

    “你可真是个大聪明!一天到晚净瞎说大实话!怎么还把咱们背后说的话当人面给捅出来了!?”康总气得快血栓了,“你可别跟我解释了!”

    施墨白仍旧坚持解释:“康总!当时的情况和您平时上台时可不一样!刚才是艾总和毕总先互掐起来了,然后主持人倒拿我去充人头挡枪,我怎么能让咱们赫赫有名的杉瓴资本被人随意拿捏?当然得让他们刮目相看!”

    电话那头的康总都被气笑了:“你可是刮到我的目了!平时看你一副挺乖巧的样子,原来玩的是扮猪吃老虎啊!”

    “康总,我不是故意的……”施墨白的声音忽然变得委屈,似乎差一秒就要落泪了。

    可实际上她心里却想:这才哪儿到哪儿?

    康总听着施墨白的哭腔,顿了好几秒,叹了口气。

    “施墨白,我理解你可能有自己的原因,但是你的行为的确给公司带来了很不好的影响……这样,你把手头的投资项目先移交给程吉,从明天开始,你转去做投后三个月!”

    “啊?这不太……”

    施墨白刚要反驳,又想着康总好不容易才消气,自己不好再立刻点燃起他的怒火,于是把已经到嘴边的“不太好吧”,改为了“不太懂啊……”

    “懂不懂的,干着干着就懂了!明天一早去找投后的马姐报道!”

    康总说完,立刻挂了电话,没有给施墨白留任何说话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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