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初,天光蒙蒙。

    周文音悠悠转醒。

    起身,穿衣,洗漱。

    接着匆匆赶往长宁院。

    炉中香料燃尽,丝线断裂,铃铛震颤,发出声响。

    一声一声,像是黑白无常下的催命符,响得人心发慌。

    李渡端坐在床前,整个人陷进阴影里,神色难辨。

    紧赶慢赶还是迟了一步的周文音见状,利落地下跪告罪:“王上恕罪。”

    李渡一言不发。

    周文音心跳如鼓。

    她想起前几日的情形。

    她动了点小心思,偷偷减了老先生开的药,意图放慢养伤的时间。

    她不想见到李渡,也想趁机摸清南阳王府,为日后的逃脱做准备。

    可惜她大意了,整个南阳王府如今都是他李渡的,有什么能瞒过他去。

    那一日,李渡也是这般,一句不说。等她求饶够了,才缓缓地起身,圈着她说道:“不乖的人,是要受到惩罚的。”

    语气缓和,但字字冰冷。

    在周文音惊恐的目光中,握上了她的手。

    “是这只手吗?”

    “还是这只?”

    周文音疼的说不出话来。

    李渡善武,他在弄断和完好之间裁度,一寸一寸的用力,直到周文音完全晕厥过去。

    直到此刻,痛意仍然在她手上蔓延。

    她害怕李渡,害怕李渡因为她的迟到又生出什么事来。

    “王上,”周文音俯首叩地,“求王上饶了妾这一回吧,妾不敢了。”

    李渡依旧没有回应。

    卧房里静的可怕,周文音略显急促的呼吸清晰可闻。

    半响,李渡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周文音壮起胆子前去查看。

    只见李渡双目微阖,呼吸轻缓。

    吓死她了。

    周文音轻呼了一口气。

    准备轻手轻脚地离开,等李渡醒了再来伺候。

    刚转开身,一只手就揽上她的腰,旋即用力,周文音就落进了李渡的怀里。

    原本睡着的李渡埋头在她的颈间,嗅着她身上的香气。

    “音娘怎么来的这么早?”李渡开口道,声色还带着些松懒。

    “王上,不早了,已至卯时四刻了。”周文音忍着不适,心平气和地回道。

    “是吗?”李渡抬头问道。

    周文音点点头。

    “音娘,”李渡摩挲着周文音的手腕,嘴唇贴近她的耳朵,懒懒说道“我刚刚好像做梦了,在等一个人,可她一直没来……”

    周文音舔了舔唇,“王上,梦都是相反的。”

    李渡没理她,自顾自的说道:“音娘,你说,不守约定的人应该要怎样?”

    覆在手腕上的大掌微微加重了力道,周文音喉咙发紧,接不上话。

    李渡感受到怀里的人轻轻颤抖,心情大好。

    好脾气地等着周文音开口。

    “妾……”

    “王上!”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李渡皱了皱眉。

    “王上,”外头的军士停顿片刻说道,“王先生有急事求见王上。”

    王先生就是王荪之,也就是当日给周文音治伤的素衣老者,李渡的谋士之一。

    听闻是王荪之求见,李渡收起了玩弄的心思。

    起身整理衣饰,只是目光一直落在周文音身上。

    周文音心里发毛。

    所幸只是片刻,李渡便阔步离去了。

    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周文音的视线里,周文音才敢大口呼吸。

    李渡真的是个神经病。

    周文音再次得出结论。

    平日里,王荪之极少求见李渡,一求见必是大事。

    李渡可有的忙了。

    没时间发神经了。

    周文音内心雀跃。

    从前周文音身为主子,被别人伺候着,从未觉得伺候人也是一件十分麻烦繁琐的事。

    如今身份转变,从主子变成奴婢。周文音深深地体验了一把什么叫吃人的封建社会。

    卯初起,亥末睡,虽只是伺候李渡吃饭睡觉洗漱穿衣,但要忍受他时不时的发疯。

    周文音能坚持到现在都算她毅力顽强。

    还好,当日离开时她选择让雾茗归家去,要不然,如今在这受苦受难的就不只是她周文音了。

    李渡给她算了一笔账,周家阖府家产林林总总共计三十万两,那日她离城时所带的有三万两。

    还欠二十七万两。

    南阳王府大丫鬟月例三两银子。

    给李渡当牛做马几辈子都不够还的。

    所以,还是要跑。

    但是现在不行。

    一是如今她身无分文,人生地不熟,无人可用;二是南阳离临江王的地界太远,她不敢赌这一路上会发生什么;三是李渡对她的戒心实在太重。

    时机还未成熟。

    午时三刻,是李渡用午膳的时辰。

    今日李渡在书房议事,故而周文音打算派人去给李渡送饭。

    周文音寻人之际,那个叫阿云的小丫鬟便出现在长宁院。

    阿云朝她笑道:“周娘子,王上派我来请您过去。”

    “去哪儿?”

    “娘子随我去便是。”

    周文音心有不安,但还是跟了上去。

    出了后院,穿过月牙洞,走过浮桥,掀开花帘,入目便是一座阁楼。

    这不是,书房吗?

    周文音儿时来过南阳王府几次,其中便到访过南阳王府的书房。

    南阳王府的书房汇集南州精粹,书籍之多到需要两层楼阁容置。一楼正中央是议事厅,两侧各有一间房,右侧为卧榻之处,左侧则为茶室。

    阿云带着周文音进了茶室,请她入座,为她斟了一杯茶便退了下去。

    独留周文音在此。

    议事厅里李渡和众人还在交谈。

    墙不隔音,谈论声传进周文音耳朵里。

    这是什么招数?

    要给她安一个偷听的罪名吗?

    周文音想离开,侧头便看见了站在门外的阿云,两人目光交集,阿云朝她微微一笑。

    懂了,这是监视她的。

    周文音安安分分地跪坐,等着看李渡又要耍什么新花样。

    茶凉了,周文音也昏昏欲睡。

    “王上何不庆贺一番?”

    周文音被这大嗓门吓了一跳。

    事不关己,周文音准备再眯一会儿。

    迷糊间好像听到了李渡问为何。

    接着那人道:“王上自入南阳以来,喜事不断,一是王上以进为退,截断那李晦老儿的后路,南阳彻底落入王上囊中;二是南阳周家业已除尽;三是再过几日,便是王上的生辰,三喜临门,何故不庆贺?”

    议事厅里的众人也纷纷附和,霎时间热闹非凡。

    而一墙之隔的周文音,如坠冰窖。

    周家业已除尽?

    什么意思?

    她不是还活着吗?

    周家除了她,就还有张颜玉母子。可是,张颜玉的娘家是在中州泰明城。

    李渡的势力,已经蔓延至泰明了吗?

    思及此的周文音不寒而栗。

    她太过小瞧了李渡。

    她也明白了李渡派人请她来此的缘故。

    他在警告,警告她收起自己的小心思。

    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他都再清楚不过。

    如若再不安分,张颜玉母子的下场就是她的明日。

    周文音卸了力气,就要往后倒去。

    恰逢此时,一只手扶住了她。

    周文音仰头对上李渡关切的目光,只觉得毛骨悚然。

    他是不是也是穿越?

    还是重生?

    “音娘在想什么?”

    周文音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温岭月?”

    “你说什么?”

    李渡双眼微眯,寒光乍现,手掌扼住周文音的脖颈。

    “温岭月是谁?”李渡逼问。

    周文音难以呼吸,艰难地吐出一句话。

    “是……是一个……小娘子。”

    闻言,李渡松了力道。脸上又恢复了正常,抵着周文音的额头,问道:“音娘与她……”

    “是儿时的玩伴。”为了不让他再多疑,周文音索性抢答。

    李渡了然,环抱着周文音,下巴搁在她肩头,诚恳地道歉,“是我误会音娘了。”

    周文音不言。

    “音娘。”李渡又唤她,周文音只想当作听不到。

    她为什么不是一个聋子。

    “音娘同我说说,我也想知道音娘的玩伴。”

    周文音胡编乱造了一通。

    原著中温岭月儿时也来过南州南阳,她偶然见过一面,四舍五入,也能算作玩伴。

    李渡抚摸着周文音的背,安静地听着。

    半响,李渡才出声,“听着真有趣,我也想认识认识这个温岭月。”

    想要知道是什么样的人,能让音娘记挂那么多年。

    他见过人心,小小的一颗。

    就只装进他一个人不好吗?

    周文音闭了闭眼,吐出一口气,道:“王上以后会认识的。”

    “是吗?”

    是的是的,周文音疯狂点头。

    “万一不会呢?”

    “肯定会!”周文音斩钉截铁。

    你俩是男女主,怎么可能不认识。

    李渡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满意,不再说话。

    直至午时末,醒得早的李渡也困了,他倒进音娘的怀里,朝她撒娇,“我困了,音娘陪我午歇好吗?”

    “好。”

    “过两日府里办贺宴,音娘同我一起去好吗?”

    “好。”

    周文音没有拒绝的权利。

    深夜,忙碌了一整日的死士准备歇息。

    突然,飞鸽入窗。

    死士一骨碌爬起来,取下密令。

    只见纸上赫然写着“速查温岭月”。

    死士:???

    业务增加了吗?

    上头也没说啊?

    在现场的死士头头:无语JPG.

    要不然给的钱多,他早就跳槽了。

    雇主果然是个神经病。

    此刻,周文音与死士头头,两个从未见过面的人达成了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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