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被抛弃了。”
被困浮冰近两周，终于有人说出了苔衣的心里话。
说这话的人是个矮子，女的，十七岁，比刚完成成人礼的苔衣大一年。
矮子望着和水面一样黑的天，声音里压抑着愤怒：“就因为我们的小指头。”
……
两周前，北野最北端。
漫长的冷季过后，稀薄的春阳星星点点地飘下。深埋的灰褐色灌木依稀裸露，点缀在沟沟壑壑的雪野之上。
“上！”
“杀了这帮‘野刀子’！”
炸雷般的战吼，打破了雪野上的宁静。
凌空俯瞰下去，只见两群穿着厚厚皮毛、操着长矛砍刀的人相向冲锋，咬到一起。
苔衣眯起眼，视线略过纷叠的人群，只盯着一道穿单衣、诡异而突兀的高大身影。
就她出神的时候。
啪的一声，苔衣头上重重挨了一巴掌。
“别卖呆！”喝声从苔衣身后响起，“去把武器捆解开，稳住狗！我们得找机会从岸边离开！”
苔衣回头，平视过去，只能看到稍远处的岸边，两个人正拼命拽着狂吠不止的雪橇犬。
苔衣的视线在她们身上停了停，又状不经意地瞟向更远处。
环岸是一片白滚滚的水，结着一层厚厚的冰。每到开春，冰层就会缓慢地回退，龇出交错的尖牙。
这片水从来望不到头，也从未有人跨越。
对苔衣等生在此地的人而言，这里就是世界的北极。
“喂！”
比刚才更添一层愠怒的声音，从面前的下方响了起来。
苔衣这才收神，低下头，看向那个满面怒容、站在自己正前面的矮子。
“听到了。”
苔衣捋了一把脑壳。隔着风帽，她的脑袋都被这矮子抽得有点痛，
“下次拍我背上就行，用不着踮脚。我感觉得到。”
无视矮子铁青的脸色和迸发的怒音，苔衣拔腿，径直向那几架雪橇的方向走去。
……
交战的最前线，已经从两群人变成了两个难以称之为“人形”的怪物。
那个只穿单衣的高个女人身周，无数黑色的线条有生命般地怒张着，几乎将她的身形放大了一整倍。
那些细密、颜色不匀的黑线爬满了她裸露的脸部、颈部和双手，像一条条没有体积的细锁链，缓慢地滑动。
其中一部分黑线从那人的手中伸出，缠绕在她的长刀上，构成了一道漆黑的刀光。
无人敢正面其锋芒。
“……你盯着首领看什么？”
苔衣正看得出神，矮子的声音却再次冷不丁地响起，
“我们是当不了‘遗物使’的。就算是你这种天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东西的夯货，也该心里有数吧？”
听到矮子充满敌意的轻声，苔衣向下舍了她一个眼神。
但只瞟了一眼，苔衣便重新抬起头，将视线撇向了两人即将路过的一架雪橇。
……上胡坐着的男人。
男人二十三四岁，就和刚才的苔衣一样紧紧盯着战场，始终坐在雪橇上一动不动。
没有人吆喝他。就连跟过来的那个矮子，也只是沉默着不去看他。
“为什么我一个‘遗物使’，要负责留守啊？”
那个男人像是感受到了苔衣的视线，横了她一眼，大声埋怨，
“守着这几个‘祸种’……”
在苔衣背后，矮子“嘎吱”的踩雪声明显僵了一下。然后，那个矮子加快了脚步。
……
自苔衣记事以来，她就知道自己右手小指上有个胎记。
胎记深褐，像半个戒指抱着她的小指根，并不怎么起眼。
但所有看到它的人，眼里都会立刻流露出微妙的疏远与同情。
至于理由。
这一代人，凡是能说话的，都知道这个世界的君主、最高的地上天神，今已逾千岁的“铁火郡君”，突然公布了自己的殒亡预言：
“当冰封的世界融化，名为洪水的末日便来到了。因为她们拿起了神代的遗物；因为她们杀死了最后的天神。”
“杀死我的人，是死神最小的学徒。年轻的使者不幸，被镰刀削去了小指，教死亡记住了血味。”
预言一出，举世哗然。在那以后，垂暮的郡君没有给出任何谕令，但所有的神民都开始竭力避嫌。
最初是失去小指的各首领自觉引退，接下来，下级人物也开始边缘化。再接下来，连只失去了小指指节的人也开始遭殃。而到了现在……
苔衣反过自己的右手，屈了屈小指。指根外侧，深褐色的胎记正如一道伤疤。
一越过那个男遗物使，苔衣身周的气氛登时一松。
雪橇处干活的两人中的一个看到了她们，两眼一亮，出声招呼道：“苔衣姐！”
这是个十四五岁的少男，棕色鬈发、黑圆眼睛，眼角温顺地下垂。
两三年前，这个鬈发少男被熊咬去了左手一节小指。
自那以后，他便再不属于未成年人的、安全的营地，而要跟着苔衣她们这些祸种四处奔波，一起负责搬捆重物、烧水热粮、洁衣喂狗等一切杂活。
祸种不被允许拿起武器。所以，她们在后方默默等待的不只是众人的凯旋，也包括“我们出生入死，你们倒在后面享清福”的抱怨与炫耀。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鬈发少男并没有像其他类似情况的人那样大受打击。
短暂的丧气之后，他很快适应了新的生活。
作为后沦落为“祸种”的“插班生”，他也是少有的、会主动往苔衣身边凑的怪人。
“哈哈，石花，苔衣又惹你生气啦……”
另一边，剩下的那个瘦高个儿同那个矮子——石花搭话。
说话的时候，瘦高个儿弓着背，挠着脸颊笑，始终眨巴着她闪烁不定的细眼睛。
这个瘦高个儿是祸种里年纪最大的，二十多岁，性格与石花截然相反，行事唯唯诺诺。
她是先天的右手无名指小指黏连，畸形儿。
不知道是因为残疾还是因为性格，在苔衣记忆里，这人即使是在发育期身高突窜期间，也几乎没有不挨欺负的时候。
“换你你也会被气死。”石花对那瘦高个儿翻了个白眼，“大家都在干活，就她在那里干杵着……”
至于石花，这人是天生的右手小指缺节。
因为长得瘦小，脾气又倔，苔衣眼见她被人结伙揍过好几顿。
不过，随着石花逐渐长大，还起手来越来越疼、把事情闹得越来越大，想教训她的正常人渐渐便绝迹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石花甚至成了苔衣这些人的小头领。
就像现在。
石花一边和那个瘦高个儿抱怨，一边自然地从对方手里接过鹿皮绳，充满技巧性地一拽。
八条剽壮的雪橇犬闻到她的气味，装模作样地吠叫一阵，便抖抖雪，各自服帖下来。
……确实称职。
苔衣耸耸肩，扛着一捆长矛，从那些大狗面前路过。
刚刚还颇为安稳的雪橇犬顿时悚然。它们张开一身毛，一边垂着尾巴后退，一边对着苔衣发出了威胁的“呜呜”声。
……
此时，正面战场的交锋已臻白热。
那个只穿单衣的黑线人——石花口中的“首领”——正和对面一个浑身青紫、披头散发的怪人缠斗着。
首领似是不想让那怪人近身，一边用长刀拨开所有进攻，一边不停地后退。
正在这胶着之际。
“去死吧！”
突然，一个挺长矛的人绕后近了首领的身。
她随即一送矛杆，将闪着不祥寒光的尖刃直捅首领的后脑。
余光扫到这一幕，那个鬈发的少男不禁失声发出惊呼。
几个祸种的目光，都被他的呼声引向了战局。
那个一直盯着战局的男遗物使，也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他目光未动，只是不屑地哼了一声。
……
面对突然的变故，首领对面，那个浑身青紫的怪人明显愣了一下。
她似乎欲言又止，但最终只是轻笑一声，继续向首领袭来。
几乎所有的黑线都集中在首领身前，警惕着那青紫色的怪人。
所以，背后，那个持长矛的敌人并没有遭到过多阻碍。
敌人的脸颊、手臂，被零星几根稀疏的黑线擦开血花。但她及时地拧转了躯体，保住了自己的命门。
长矛的寒光，仍然笔直地向首领的后脑袭去。
“要、要得手了！”脸挂冷汗的瘦高个儿不由得叫道，“那些线的数量是有限的……”
遗物使也有弱点。这些怪物和一般人之间的差距，并不是不可逾越的！
矛尖压在了首领颈后的皮肤上。柔软的皮肤本应凹陷，被压迫至某个极限，然后连血带肉地破开。
然而。
黑铁的矛尖在与人皮接触的瞬间，便像风化的石头一样骤然溃散，碎成了无数粉末般大小的正方块。
“咦？”
敌人瞪大了双眼。
随着长矛顺着惯性向前，整支矛像被某种无形的东西吞噬了一般，一片一片、连续不断地溃散开来。
失去反作用力，敌人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去，惊恐的面容离首领越来越近。
直到这时，首领才稍稍回过头来。
她冰冷的金色眼睛里，只映着白蒙蒙的天。
噗嗤一声。
首领右臂上的黑线扭成一股，从后肩处直拔而起。
那根黑刺从敌人的面门贯入，带着淋漓的鲜血和浆液，从敌人的后脑穿出。
与此同时，那青紫色怪人的袭击，冲着门户大开的首领身右呼啸而来。
就在两人即将接触的刹那。
刷地一下，那根挂着人的黑刺沿着首领的右臂窜动，直接将还没完全咽气的敌人当作肉盾挡了上去。
那个肉盾刚一被怪人的手触到，她的身体便像长虫一样，痛苦地抽搐、弓反。
在青紫色进一步蔓延之前，首领用刀柄抵住肉盾的背，一使劲，将黑刺整个拔了出来。
各种液体从形状规整的黑洞里飚出，噼里啪啦地打在雪地上，烧出细微的嘶嘶声。
噗地一声，那具尸体掉在了坑坑洼洼的雪泥之上。
青紫色的怪人看都没看那具尸体一眼。
她继续向首领疾追而来，冲着首领笑道：“真是蠢货啊，是吧？”
“竟然觉得自己赢得了遗物使……”
坐在雪橇上的男遗物使发出轻蔑的嗤笑，
“再说了，那可是我们‘北摆渡人’的首领啊。她对‘遗物’的掌握，离‘登神’也只差一步了吧。”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骄傲。其中，更是跃动着某种隐隐的兴奋。
在他身后，鬈发少男和瘦高个儿都呆呆地看着这一切。
苔衣瞥向矮子石花，只见她目不转睛地看着，脸上不知是因为血腥还是畏惧，惨白一片。
——这就是遗物使与普通人之间的差距。
这条足以让任何人脸色发白的鸿沟，就如天与地之间的距离那样，将首领这样的人送上触不可及的天穹。
而苔衣这样的人，终其一生也不会被允许离开地面——无论多有天资，多么努力。
……就因为她们的小指头。
可能是因为天将入夜，寒风似乎变大了，刀割般打在苔衣的脸上。
苔衣用指肚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看看天，又看看地，最后把目光重新定在交战的两帮人上。
一瞬间，苔衣确认了某种细微的异样。她刷地抬起右臂，左脚一退、弓步站稳。
下一秒，狂风忽然扑面。
雪尘以交战前线为中心，突然爆开，飞扬着阻断了视野。
——遗物使们终于短兵相接了。
几乎同时，矮子石花就近一把拽住那瘦高个儿的手腕，大喊出声：
“快跑，这块冰要裂了！”
北岸边的几人脸色遽变。就连一直坐着的那个男遗物使，都猛地站起了身。
但谁也没来得及做出应对。
咔嚓一声，北岸最边缘的冰板瞬间断裂成了十数块。
幸与不幸，随着石花一用力、将那失足落水的瘦高个儿拽了上来，岸边的五人全部留在了同一块浮冰之上。
然而随即掀起的巨浪，迅速将五个人一同冲离了岸边。
被困浮冰近两周，终于有人说出了苔衣的心里话。
说这话的人是个矮子，女的，十七岁，比刚完成成人礼的苔衣大一年。
矮子望着和水面一样黑的天，声音里压抑着愤怒：“就因为我们的小指头。”
……
两周前，北野最北端。
漫长的冷季过后，稀薄的春阳星星点点地飘下。深埋的灰褐色灌木依稀裸露，点缀在沟沟壑壑的雪野之上。
“上！”
“杀了这帮‘野刀子’！”
炸雷般的战吼，打破了雪野上的宁静。
凌空俯瞰下去，只见两群穿着厚厚皮毛、操着长矛砍刀的人相向冲锋，咬到一起。
苔衣眯起眼，视线略过纷叠的人群，只盯着一道穿单衣、诡异而突兀的高大身影。
就她出神的时候。
啪的一声，苔衣头上重重挨了一巴掌。
“别卖呆！”喝声从苔衣身后响起，“去把武器捆解开，稳住狗！我们得找机会从岸边离开！”
苔衣回头，平视过去，只能看到稍远处的岸边，两个人正拼命拽着狂吠不止的雪橇犬。
苔衣的视线在她们身上停了停，又状不经意地瞟向更远处。
环岸是一片白滚滚的水，结着一层厚厚的冰。每到开春，冰层就会缓慢地回退，龇出交错的尖牙。
这片水从来望不到头，也从未有人跨越。
对苔衣等生在此地的人而言，这里就是世界的北极。
“喂！”
比刚才更添一层愠怒的声音，从面前的下方响了起来。
苔衣这才收神，低下头，看向那个满面怒容、站在自己正前面的矮子。
“听到了。”
苔衣捋了一把脑壳。隔着风帽，她的脑袋都被这矮子抽得有点痛，
“下次拍我背上就行，用不着踮脚。我感觉得到。”
无视矮子铁青的脸色和迸发的怒音，苔衣拔腿，径直向那几架雪橇的方向走去。
……
交战的最前线，已经从两群人变成了两个难以称之为“人形”的怪物。
那个只穿单衣的高个女人身周，无数黑色的线条有生命般地怒张着，几乎将她的身形放大了一整倍。
那些细密、颜色不匀的黑线爬满了她裸露的脸部、颈部和双手，像一条条没有体积的细锁链，缓慢地滑动。
其中一部分黑线从那人的手中伸出，缠绕在她的长刀上，构成了一道漆黑的刀光。
无人敢正面其锋芒。
“……你盯着首领看什么？”
苔衣正看得出神，矮子的声音却再次冷不丁地响起，
“我们是当不了‘遗物使’的。就算是你这种天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东西的夯货，也该心里有数吧？”
听到矮子充满敌意的轻声，苔衣向下舍了她一个眼神。
但只瞟了一眼，苔衣便重新抬起头，将视线撇向了两人即将路过的一架雪橇。
……上胡坐着的男人。
男人二十三四岁，就和刚才的苔衣一样紧紧盯着战场，始终坐在雪橇上一动不动。
没有人吆喝他。就连跟过来的那个矮子，也只是沉默着不去看他。
“为什么我一个‘遗物使’，要负责留守啊？”
那个男人像是感受到了苔衣的视线，横了她一眼，大声埋怨，
“守着这几个‘祸种’……”
在苔衣背后，矮子“嘎吱”的踩雪声明显僵了一下。然后，那个矮子加快了脚步。
……
自苔衣记事以来，她就知道自己右手小指上有个胎记。
胎记深褐，像半个戒指抱着她的小指根，并不怎么起眼。
但所有看到它的人，眼里都会立刻流露出微妙的疏远与同情。
至于理由。
这一代人，凡是能说话的，都知道这个世界的君主、最高的地上天神，今已逾千岁的“铁火郡君”，突然公布了自己的殒亡预言：
“当冰封的世界融化，名为洪水的末日便来到了。因为她们拿起了神代的遗物；因为她们杀死了最后的天神。”
“杀死我的人，是死神最小的学徒。年轻的使者不幸，被镰刀削去了小指，教死亡记住了血味。”
预言一出，举世哗然。在那以后，垂暮的郡君没有给出任何谕令，但所有的神民都开始竭力避嫌。
最初是失去小指的各首领自觉引退，接下来，下级人物也开始边缘化。再接下来，连只失去了小指指节的人也开始遭殃。而到了现在……
苔衣反过自己的右手，屈了屈小指。指根外侧，深褐色的胎记正如一道伤疤。
一越过那个男遗物使，苔衣身周的气氛登时一松。
雪橇处干活的两人中的一个看到了她们，两眼一亮，出声招呼道：“苔衣姐！”
这是个十四五岁的少男，棕色鬈发、黑圆眼睛，眼角温顺地下垂。
两三年前，这个鬈发少男被熊咬去了左手一节小指。
自那以后，他便再不属于未成年人的、安全的营地，而要跟着苔衣她们这些祸种四处奔波，一起负责搬捆重物、烧水热粮、洁衣喂狗等一切杂活。
祸种不被允许拿起武器。所以，她们在后方默默等待的不只是众人的凯旋，也包括“我们出生入死，你们倒在后面享清福”的抱怨与炫耀。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鬈发少男并没有像其他类似情况的人那样大受打击。
短暂的丧气之后，他很快适应了新的生活。
作为后沦落为“祸种”的“插班生”，他也是少有的、会主动往苔衣身边凑的怪人。
“哈哈，石花，苔衣又惹你生气啦……”
另一边，剩下的那个瘦高个儿同那个矮子——石花搭话。
说话的时候，瘦高个儿弓着背，挠着脸颊笑，始终眨巴着她闪烁不定的细眼睛。
这个瘦高个儿是祸种里年纪最大的，二十多岁，性格与石花截然相反，行事唯唯诺诺。
她是先天的右手无名指小指黏连，畸形儿。
不知道是因为残疾还是因为性格，在苔衣记忆里，这人即使是在发育期身高突窜期间，也几乎没有不挨欺负的时候。
“换你你也会被气死。”石花对那瘦高个儿翻了个白眼，“大家都在干活，就她在那里干杵着……”
至于石花，这人是天生的右手小指缺节。
因为长得瘦小，脾气又倔，苔衣眼见她被人结伙揍过好几顿。
不过，随着石花逐渐长大，还起手来越来越疼、把事情闹得越来越大，想教训她的正常人渐渐便绝迹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石花甚至成了苔衣这些人的小头领。
就像现在。
石花一边和那个瘦高个儿抱怨，一边自然地从对方手里接过鹿皮绳，充满技巧性地一拽。
八条剽壮的雪橇犬闻到她的气味，装模作样地吠叫一阵，便抖抖雪，各自服帖下来。
……确实称职。
苔衣耸耸肩，扛着一捆长矛，从那些大狗面前路过。
刚刚还颇为安稳的雪橇犬顿时悚然。它们张开一身毛，一边垂着尾巴后退，一边对着苔衣发出了威胁的“呜呜”声。
……
此时，正面战场的交锋已臻白热。
那个只穿单衣的黑线人——石花口中的“首领”——正和对面一个浑身青紫、披头散发的怪人缠斗着。
首领似是不想让那怪人近身，一边用长刀拨开所有进攻，一边不停地后退。
正在这胶着之际。
“去死吧！”
突然，一个挺长矛的人绕后近了首领的身。
她随即一送矛杆，将闪着不祥寒光的尖刃直捅首领的后脑。
余光扫到这一幕，那个鬈发的少男不禁失声发出惊呼。
几个祸种的目光，都被他的呼声引向了战局。
那个一直盯着战局的男遗物使，也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他目光未动，只是不屑地哼了一声。
……
面对突然的变故，首领对面，那个浑身青紫的怪人明显愣了一下。
她似乎欲言又止，但最终只是轻笑一声，继续向首领袭来。
几乎所有的黑线都集中在首领身前，警惕着那青紫色的怪人。
所以，背后，那个持长矛的敌人并没有遭到过多阻碍。
敌人的脸颊、手臂，被零星几根稀疏的黑线擦开血花。但她及时地拧转了躯体，保住了自己的命门。
长矛的寒光，仍然笔直地向首领的后脑袭去。
“要、要得手了！”脸挂冷汗的瘦高个儿不由得叫道，“那些线的数量是有限的……”
遗物使也有弱点。这些怪物和一般人之间的差距，并不是不可逾越的！
矛尖压在了首领颈后的皮肤上。柔软的皮肤本应凹陷，被压迫至某个极限，然后连血带肉地破开。
然而。
黑铁的矛尖在与人皮接触的瞬间，便像风化的石头一样骤然溃散，碎成了无数粉末般大小的正方块。
“咦？”
敌人瞪大了双眼。
随着长矛顺着惯性向前，整支矛像被某种无形的东西吞噬了一般，一片一片、连续不断地溃散开来。
失去反作用力，敌人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去，惊恐的面容离首领越来越近。
直到这时，首领才稍稍回过头来。
她冰冷的金色眼睛里，只映着白蒙蒙的天。
噗嗤一声。
首领右臂上的黑线扭成一股，从后肩处直拔而起。
那根黑刺从敌人的面门贯入，带着淋漓的鲜血和浆液，从敌人的后脑穿出。
与此同时，那青紫色怪人的袭击，冲着门户大开的首领身右呼啸而来。
就在两人即将接触的刹那。
刷地一下，那根挂着人的黑刺沿着首领的右臂窜动，直接将还没完全咽气的敌人当作肉盾挡了上去。
那个肉盾刚一被怪人的手触到，她的身体便像长虫一样，痛苦地抽搐、弓反。
在青紫色进一步蔓延之前，首领用刀柄抵住肉盾的背，一使劲，将黑刺整个拔了出来。
各种液体从形状规整的黑洞里飚出，噼里啪啦地打在雪地上，烧出细微的嘶嘶声。
噗地一声，那具尸体掉在了坑坑洼洼的雪泥之上。
青紫色的怪人看都没看那具尸体一眼。
她继续向首领疾追而来，冲着首领笑道：“真是蠢货啊，是吧？”
“竟然觉得自己赢得了遗物使……”
坐在雪橇上的男遗物使发出轻蔑的嗤笑，
“再说了，那可是我们‘北摆渡人’的首领啊。她对‘遗物’的掌握，离‘登神’也只差一步了吧。”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骄傲。其中，更是跃动着某种隐隐的兴奋。
在他身后，鬈发少男和瘦高个儿都呆呆地看着这一切。
苔衣瞥向矮子石花，只见她目不转睛地看着，脸上不知是因为血腥还是畏惧，惨白一片。
——这就是遗物使与普通人之间的差距。
这条足以让任何人脸色发白的鸿沟，就如天与地之间的距离那样，将首领这样的人送上触不可及的天穹。
而苔衣这样的人，终其一生也不会被允许离开地面——无论多有天资，多么努力。
……就因为她们的小指头。
可能是因为天将入夜，寒风似乎变大了，刀割般打在苔衣的脸上。
苔衣用指肚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看看天，又看看地，最后把目光重新定在交战的两帮人上。
一瞬间，苔衣确认了某种细微的异样。她刷地抬起右臂，左脚一退、弓步站稳。
下一秒，狂风忽然扑面。
雪尘以交战前线为中心，突然爆开，飞扬着阻断了视野。
——遗物使们终于短兵相接了。
几乎同时，矮子石花就近一把拽住那瘦高个儿的手腕，大喊出声：
“快跑，这块冰要裂了！”
北岸边的几人脸色遽变。就连一直坐着的那个男遗物使，都猛地站起了身。
但谁也没来得及做出应对。
咔嚓一声，北岸最边缘的冰板瞬间断裂成了十数块。
幸与不幸，随着石花一用力、将那失足落水的瘦高个儿拽了上来，岸边的五人全部留在了同一块浮冰之上。
然而随即掀起的巨浪，迅速将五个人一同冲离了岸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