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从民瞥见她的身影,立马喊住。

    “温奚,你最近没惹事吧!”

    没有问候,开口又是质问。

    说起来,从第一天到达这里后,她和这个爸爸就没见过,他对这里的人还真放心。

    温奚回头,笑得漫不经心,“我一直都是个乖孩子,怎么会惹事呢?”

    温从民防备的看着她,若不是他了解这个女儿,恐怕真要被她乖巧的样子骗到。

    “我告诉你,你要是再敢在这儿惹事,我一定会好好收拾你。”

    温奚嘴角下撇,故意做出一个害怕的表情。

    不管是不是伪装,都极大的满足了温从民的掌控欲。他摆了摆手,语气渐缓,“不惹祸就行。”

    温奚慢悠悠的转身,又听温从民对刘秘书说道,“一会儿,我们去一下周斌家,谈一下资助的事。”

    然后,他又跟着村长进了办公室。

    出于好奇,温奚看向一旁的刘秘书,“为什么不选刚才那个?”

    刘秘书愣了一下,“你是说徐怀川吗?”

    温奚下颚朝徐怀川渐远的背影方向扬了扬,“就他!”

    像是没想到温奚会问出这个问题,他扶了扶镜架,认真解释道,“徐怀川的父母是个包工头,他们在世时,家里还过得去,后来因为拖欠工资,在工地被人堵住后,跳楼自杀了。”

    “所以温从民怕资助老赖的儿子会影响自己的声誉。”温奚抢先回答。

    刘秘书没想说这么直白,结果被一个小孩子直接点出来了,只跟着点了点头。

    “不过也算不上老赖,自杀前他们就已经倾家荡产将钱补贴得差不多了。”

    “那又为什么自杀?”

    刘秘书被问住,茫然的点了点头。

    温奚摆摆手,“算了,这和我没关系。”

    话题一转,“那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回去?”

    “被资助人我们已经确定了,大概后天就可以走。”

    “好!”

    得到想要的答案,温奚点头,没再说话,只是和刘秘书一起站在门外等待着温从民。

    要平时她一个人就走了,但现在,天已经黑了,群山和树林全是黑压压的影子,像无形的大手般,要往人身上挤一般。

    没一会儿,温从民走了出来,正在打电话。

    “小霖睡了吗?”

    温奚走在他身后,嘴角噙着嘲讽的笑意。

    “嗯,我们都很好,小奚也很好。”

    温奚蹙起眉头。果然,温从民挂掉电话后,严肃的看着她,“你小妈还担心你在这边不习惯,她很关心你的。”

    刘秘书打开车门,等候在一旁。

    温奚突然顿住步子,“关心我?那应该跟着来照顾我啊!说一说谁不会?”

    温从民瞥她一眼,“真是无可救药!”

    说完他大迈步坐进了车子,侧脸紧绷着,好像在压抑着怒火。

    见温奚呆愣在原地,他没好气的说,“还不快点上车,又耍什么小性子?”

    刘秘书感觉到后背发凉,小心的唤了一声,“小姐!”

    温奚反倒是后退了两步,只看向刘秘书,“我走回去就行,没多远!”

    刘秘书还想劝一下,温从民不耐烦的喊道,“走吧,别管她。”

    温奚按照来时的记忆走的小道,凹凸不平的上坡路,软底小皮鞋踩上去,戳得脚心疼。

    起初,凭着那阵子怒气,可以忽略周边的环境,只顾埋头往前走。

    等火气散了些,黑不见底的夜晚,连蝉鸣都显得诡异。

    不多时,身后有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温奚整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将手机闪光灯朝向身后。

    “谁!”

    他身形高大,抬手遮住了眼睛,阴影投射下来,蔓延出满地的恐惧。

    温奚收回手,正要往前跑,却听见一道有些耳熟的声音。

    “我不是坏人!”

    温奚这才仔细看清,是他!

    夜色朦胧,看不清表情,两人一前一后。

    温奚的步子却开始虚浮,恐惧未减。他明明早走好一会,为什么会在她后面,温从民刚拒绝资助他,他不会想报复她吧!

    察觉到身后步伐的加快,温奚一闪,朝左侧的小道跑了去。

    厚重的喘息声在黑夜里格外清晰,跑了两步后,温奚发现身后根本没有人追上来。

    她回了主道,只看见一道快跑走的身影慢慢隐于拐角。

    她冷笑了一下,突然想到刚才自己落荒而逃的身影应该很可笑吧!

    踌躇间,脚下不稳,踩到一块凸起的石头,脚腕翻转,接着卡擦一声。

    “啊!”

    她蹲下身,捂住自己的脚踝,手机被摔到了一边。

    或许是刚才积累的情绪找到了一个输出口,她突然觉得很难过,鼻头一酸。

    突然,一束光亮照在眼前。

    “你没事吧?”

    温奚抬头,只看见少年弯着腰,看过来的目光急迫而小心。

    “是不是脚崴了?”

    突然意识到自己脸上可能还挂着泪珠,温奚迅速低下头。

    “你还能走吗?”

    温奚试图站起来,脚下刺痛传来,整个人又跌坐在了地上。

    徐怀川看在眼里,犹豫两秒后,在她面前蹲下身,“不能走的话,我背你。”

    温奚看着眼前人,心里冒出一顿无明火,今天晚上,包括来到这里以后都很糟糕。后想起自己竟然在这小子面前流露出了脆弱的情绪,或许是想掰回一局,她故意说道,“你以为讨好我,就可以让我爸资助你吗?”

    徐怀川背脊僵住,倒不是觉得难堪,毕竟他听过太多难听的话,只是觉得惊讶,下午在村办事处见面时,没觉得她会是这样犀利毒舌的人。

    徐怀川正要起身,后背突然一重。

    小姑娘软糯又带着些抽泣的声音从耳后传来,“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没事!”他回道,也按下了那阵儿疑惑。

    突然想起下午时温奚冲他笑的神情,真诚又无公害,甚至看不见一丁点儿倨傲。

    刚才可能是她情绪失控时的无意之言吧!

    徐怀川这样想着,却不知道,刚才那一瞬间,是他离真实的她最近的一次。

    温奚双手搭在他肩上,并没有环抱住,而是保持距离。

    徐怀川亦是用双臂勾住她的小腿,隔着衣服布料,温奚都能感受到他手臂的很结实。

    “我会不会很重。”

    “不会!”

    这倒不像托词,温奚能够感受到他步伐的轻快。

    这句话后,两人都未说话。

    爬过这个坡后,是宽敞的公路,可见灯光通明的人家。

    小孩儿结成伴在公路边嘻嘻闹闹,看见徐怀川,突然间都围了过来。

    稚嫩的声音出口却是恶言,“徐怀川,无父无母又上不起学,要回家种田喽!”

    也不知道他们懂这话的意思不,反正在小孩子身上也能清晰看出幸灾乐祸的情绪。

    饶是自诩不是好人的温奚闻言都眉头一皱。

    他却像是恍若未闻一般,步子没有加快也没有放缓。

    借着微弱的月光,温奚可以看见他低垂着的脑袋和微拱的脖颈。

    那弯曲的弧度没有任何变化,像缩进壳里的乌龟,常年保持着忍耐。

    “徐怀川的父母是老赖,是老赖.....骗钱不成,自食恶果........”

    伴随着清脆的拍手声,他们没有调子的唱出声。

    只是听见这话时,躬着的脖子突然崩直。

    “温小姐,你等我一会儿!”

    温奚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已经被放到了地上,而眼前人随手捡起地上的木棍,就向那群小孩子走了过去。

    “你们父母没有叫你们好好说话,今天我就教教你们。”

    木棍横扫过去,没有挨到任何人身上,打在地上发出巨响,足以让他们落荒而逃。

    温奚咽了咽口水,看得入神。

    原来,他并不是只会忍耐。

    温奚突然从他身上看出了一种野劲儿。

    再回来时,他蹲下身可以清楚的看见因为呼吸不稳而上下起伏的后背。

    良久,温奚没有动作。

    “怎么?不敢让我背了?”

    他的声音闷闷的,不难听出几分冷意。

    温奚莞尔,“有什么不敢?”

    到了王婶家,温奚站在原地,等着徐怀川先开口。

    “脚还疼的话可以用冰水敷一下”

    “啊?”

    温奚惊讶的空隙,徐怀川已经转身走远。

    她本以为,至少他会提一提,让她爸资助他的事。

    毕竟下午面对温从民时,他执拗又无畏惧。

    温奚叹了一口气,有些犯糊涂了。

    或许是觉得她没有话语权,不想浪费口舌?还是想在同龄人面前保留些自尊?

    温奚没细想下去,脚步轻盈的走进里屋,事实上脚腕只疼了一阵儿,而被人背着的感觉还不错,索性没提。

    夏季的潮湿雨夜,伴随着雷鸣和蝉叫,温奚躺在床上,被吵得睡不着觉。

    她推开窗户,隔着一条马路的稻田里有一抹极暗的手电筒灯光。

    闪电劈过,温奚看清那是穿着雨衣的徐怀川。

    满坡的稻田被吹得朝一边儿倒,但他迎着风雨在田埂上行走,丝毫没有晃动。不远处是层叠的群山,黑压压的像巨石要往人身上压一般。

    温奚突然明白他身上的野劲儿从何而来。

    像是大自然赋予的顽强不屈。

    接着,楼下发出响动,王婶的声音传来,“小川,雨太大了,你快回家去!”

    他的声音冲破暴雨的哗啦声,清晰的传过来,“这水不放不行,不然明天稻谷全被淹了!”

    接着,温奚听见关门声,整个世界只能听见暴雨声了。

    她将门窗打开了些,狂风夹杂着雨珠迎面而来,险些没站稳,急忙又合上。

    透过一道小缝,看着那田埂的背影格外渺小。

    温奚突然想,如果她是温从民的话,她会选择资助徐怀川。

    他就像是石头缝里长出的野草,还不肯屈服于恶劣的环境。

    这样的人,给他一些希望,就算不能逆风翻盘,也可以看他垂死挣扎,不有意思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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