鞠少勇本来说住一晚就走的,可第二天又说为了小车和行李,调查结果得让他们留儆园“苦等”几天。

    “嗯,帮我找找吧。黑色的,16寸行李箱。”

    一旁黄慈伸手感受雨滴,似不经意发现令慕光已挂了电话,她带着苦哈哈的笑容迎了上来。

    “慕光,没说是我的吧,你爸还不知道我拿了那箱子。”

    手机按掉锁屏,令慕光眼底温柔,拍拍她手安慰道:“没事,我没说。”

    因为她根本没打。

    鞠家人穷追箱子,两头三天地说要撸袖子上山找人,让她不得不陆陆续续“找回归还”。

    等万事风平,事情都过去这么些天了,黄慈才悄悄告诉她,还差一个。

    “那箱子里装了什么啊?”她凝眉关心道。

    “哦,没什么。”

    黄慈笑眯眯摆手,又摸了摸脖子上的红串珠,眼角皱纹合到一起,含糊道:“就是些敬佛的首饰。”

    说完她岔开话题,胡乱闲聊两句家常,这才放行被她拦在水榭的令慕光,自己返回屋内。

    令慕光冷下情绪,重新往车库方向走。

    常开的车被着急出差的傅齐臻开走,除去扎眼用的豪车,她挑了辆脏一点的,外面浠沥雨点还能帮她“洗车”。

    入座主驾驶,车子刚发动,手机嗡嗡来电。

    “慕光,你怎么还不来。”

    鞠少勇俯身桌下,手捂着听筒不敢放声,怕嘴巴张大扯到伤口,还怕面前这瘪三民警,夺了他手机连一分钟也打不成。

    “你等等啊。”听见鞠父语气如此不耐,她也没了心情,“今天下雨,走路地上滑,马上就走到了——”

    话没说完,她翻个白眼挂了电话。

    鞠少勇是个睚眦必报的商人。为了辆被砸的大众,跑人家里寻衅滋事还遭一顿打,户主报警,民警调解不成,打来电话让她去警局协助。

    她还听见某人在电话那头大喊——谁来也没用,绝对不调解!

    现在又急起来了…她懒散下车收回钥匙,打算从这儿慢悠过去。

    可从这北头车库徒步去南边镇上……

    车库门正对着北面碧螺春茶山,出了库门是条上山的田间土路,要是顺着土路往下走,定能走出个泥菩萨来。她只好撑起油纸伞,从叠石间穿行儆园,出园一路向南。

    半个多小时后,终于到了秀湖村派出所警务室。

    她顿足,按掉手机地图,合伞进了玻璃大门。

    左脚刚迈大厅,先迎上个熟悉声音。

    “诶哟!你可算是大驾光临了!”她操着尖嗓子冲她唱道。

    苏玉手握着热茶纸杯,从门侧边的排椅站起,对她瞟了又瞟,“还拿着我家做的油纸伞啊!”

    令慕光两手拿好伞柄,只能苦笑应下,“苏大娘好。”

    原来是停在苏大娘家门,这可真是踢到大铁板了。

    “呵!”苏大娘等的就是这一刻,眼神将她上下打量,“你们鞠家,可真是家大业大,脚都伸到别人家门口啦,卡强的嘛。”

    “有问题里面说啊。”大厅民警见两人要冒火,冲这边警告道。

    众人目光注视下,苏大娘撇嘴压压火气,“走走走,赶紧找你舅去。”

    进调解室,气氛一派祥和,正对门口的鞠少勇先看见她们。

    他伸手招呼她,腰板绷直看着沉着冷静。对面除了蓝衣民警外,还坐着两个红马甲,随她进门,众人纷纷转头看她。

    这红马甲姑娘,怎么眼熟的很?

    “令慕光同志,先请坐吧。”她对令慕光露出两梨涡,声音温和谦逊,和苏大娘形成鲜明对比。

    “你是叫…你是姓吕是吧。”

    “你认识我啊?”她眼睛眯成条缝,“是看了网友剪的,王婆说媒的视频吧。”

    “我把头发给剪短了点。”

    她摸摸头发,当时及腰的长发被剪到肩头,伸出手掌向她道,“我叫吕好,现在是咱们秀湖村的村主任助理。”

    那天戏院后台灰暗,令慕光暗忖,对方应是忘了她的模样。

    吕好重回工作状态。简单向她说明情况,她和同事已经让双方调解成功,互相道歉认错。

    但苏玉还有个额外要求——让鞠少勇拍个承诺视频给她,对之前的骚扰行为道歉,承诺永远不会再去她家“讨说法”。

    这要求让鞠少勇破了防,直言这是大大的侮辱,调解工作又搁置下来。

    吕好上任第一天,也难为她处理鞠少勇多日的政府举报了。

    “就是嘛,谁砸他车了?”

    火花再起,苏大娘鄙夷看他,手叉着腰上肥肉,“我要是砸了你车,我一定吆五喝六,直接自首!”

    “还有啊,那天晚上就我和我儿子在家,哪来的力气给车都砸报废啊?”

    “你一拳头都快给我牙打掉了!?”鞠少勇愤慨怒瞪,指着嘴巴,用没受伤的那边嘴角大吼道。

    原来这沉稳态度是被伤口封印了。

    “好了!”

    令慕光忍住不笑,轻蹙眉头似认真思考两秒后,开口道,“我舅舅有错在先,拍视频的事,我替他同意了!”

    “啊?!”

    鞠少勇激动叫出声,伤口裂开,疼得不知是哭是叫,捂着嘴钻进桌底洞中。

    惹得苏大娘笑出声,无奈民警眼神警告,她压抑嘴角,继续添要求道:“那还得让我发网上去,还有几百万观众等我后续呢。”

    今天苏大娘在自家院中拍下鞠少勇骚扰罪证,虽只有被拍大门和地址定位,但炸裂标题——“鞠氏地产大儿子上门骚扰单亲妈妈”,让视频流量剧增,直登热搜榜一。

    “这不太好吧。”吕好也见了那视频,先声拒绝道,“这会破坏咱古镇形象的。”

    “怎么会,这可能帮咱们古镇添热度啊。”苏玉鄙夷这大学生村官的眼见,坚持道,“必须发上网!不然别人该说我胡说八道了。”

    现在这热度,没个说法也得编出说法来。

    “咱能不能出具调解书啊?”令慕光幽幽开口,“有警方签字盖章,我们也怕有人说假话。”

    “调解结果就写…”她暗藏眸中狡黠,“鞠少勇先生自愿留儆园禁闭反省十五日,承诺绝不骚扰苏玉女士,愿接受众人监督。”

    “正当即公示,如何?”

    “欸,不错!”苏大娘满意,这比视频有热度。

    两个红马甲相视,暂且不说话,这结果算是最好的结局。

    除了鞠少勇不这么想,他被民警拽回位上,两肩被压安分坐好。

    地头蛇围攻瓮中鳖。

    愤愤不平又如何,只能放弃挣扎,抬眼时对上令慕光的心疼眸光,他尽力扬起被血凝的嘴角,屈辱点头妥协应下。

    真是矫情的很啊……

    令慕光庆幸能调解成功。看他受了欺负似的,不是他这几天疯狂敲门写举报信的吗?

    调解书出具,在民警和村委工作人员的监督下,双方确认,同意调解结果。

    等吴叔开车来接两人时,令慕光邀同方向的苏大娘坐个顺风车。

    “侬勿要假惺惺个!我得去接我儿子了。”

    说完,一眼也不留给路边的迈巴赫,只身一人往另一方向的雨巷离去。

    “好慕光,咱家这不是没破产吗?”刚刚的窝囊感一瞬消失,鞠少勇拉开车把手,“诶呀,是熟悉的味道!”

    他坐上后座,透过镜片,见司机吴叔冷峻脸上笑容亲和,一时穿越重回往昔太子爷生活。

    “……”

    令慕光扶额,坐进副驾驶,吴叔肯定是想拿车给“她爸爸”接行去晦气,转眼就忘记自己是高冷的姨父人设……

    “吴叔,不用去接双胞胎放学吗?”

    “撑场子”成功的吴叔笑容转为疑惑,“两人都快小升初了,这还用接送吗?”

    “吴老弟,这你就不懂了吧。”

    鞠少勇入戏颇深,闭眼凝神道,“有钱人家的孩子,不管多大都怕被绑架,一不小心就被勒索”

    鞠少勇噤了声,忘记前排正坐着走失多年的“女儿”,也是鞠家难以承认的“远方”表亲。

    前排令慕光情绪如常,“你应该尊称他一句,吴先生。”

    “……好。”

    天青色无边阴雨,不知时间流转至何时。

    她打开手机屏幕,脸上映出光亮——下午5点44分。

    车子在青瓦白墙的老房子间游走,吴叔默言带众人开回车库,雨后果然脏水铺路,那条小道甩了一车泥点子。

    车库不大不小,还能塞下他那台大众。

    “家里有车库怎么不说?”鞠少勇沉声责备,“你故意的?”

    他气得不行,可她用漠视回应他的怒吼。素指敲击着光亮,正处理涌来的工作微信,眼睛不免发酸微红。

    “慕光,齐臻也回来了。”

    吴叔出言打断,示意车旁还停了她那辆小黑,这是傅齐臻出差回来了。

    吴叔出车,恢复冷冽,军人身姿挺拔立于两人中间,心中对这亲生父亲大大改观。

    油纸伞被吴叔撑起,她仍低头敲着屏幕,同他走入园内鹅卵碎石小路,独留身后鞠少勇,表情和雨中嶙峋怪石一般可怖。

    “回来了,今天可是整齐!”

    赵姨在厨房高兴忙活,早早做上了晚饭,就等一家九口人同坐一桌吃饭。

    有些乏累的她本不打算应下的,可又瞧见连傅齐臻都点头了……

    可恶的人设。

    餐桌上,令慕光对面的黄慈面色惨白,看鞠嘉佳给她夹菜时候,也反应迟钝不少。

    “我得批评你两句了,慕光。”鞠少勇忽高谈阔论起来,她注意力被他拉回,“有钱了,得学会知恩图报。”

    “像咱们鞠家,每年都给红十字会捐钱,去年马上就要破产了,还捐了五百万赈灾洪水。还有……”

    令慕光托腮,“意思是,我也得知恩图报呗。”

    “鞠叔叔,你想说什么?”

    “你看,院外拐角那个小车库,要是给家里人分享一下,咱也不会赔上辆车,对吧。”鞠少勇苦口婆心道,“我看啊……”

    “说起那车库,我在车库门口还找到个东西。”他话没说完,傅齐臻出声打断。

    似是听人犬吠,但捡到有趣话题才闲心开了口。

    黄慈屏息,他回来时就见他手上箱子眼熟。她紧盯他下一步动作,内心祈祷他别说箱……

    “就在那,16寸黑色行李箱。”

    他扬扬下巴,眼睛没瞟一下,楼梯拐角处正立了只黑色行李箱。

    tm都叫他别说了!

    鞠家三人齐噤了声。黄慈牙齿恨的紧,沙沙咯咯的咬牙声震耳欲聋。

    “这是什么?”

    令慕光近水楼台反应敏捷,起身上前想去开箱,但手被后来居上的黄母拦住。

    黄慈跌跌撞撞夺过,往上一提想收入身后,但……

    “这是空的?”

    他这小人,刚刚拉回来时明明还喊重的!

    黄慈扭头看他背影,只听他道:“里面东西,可能被谁偷走了吧。”

    鞠父目光涣散,震惊回神时与傅齐臻四目相对上,看他懒散环胸背靠木椅,目睹了鞠少勇的兵荒马乱,接着垂首,碎发洒下也难遮他眼底鄙夷。

    接着,令慕光掠身黄慈悻悻而归,拉回椅腿,在傅毒蛇身旁坐下,意味深长道——

    “那箱子,到底装了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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