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檀香淡雅，长案上磊着书卷名册，宝砚笔筒整齐列设，出奇的是，桌上地下皆放满了花，有收在细口瓷瓶摆于桌面的，亦有栽入大花盆立在地上的。
门半开，胡六七端茶入内。
“善公，您可回来了！”
但见那善公解开大氅，内里着件雪白的直襟长袍，长身玉立，风姿俊雅。
他顺手摘下近处一朵蝴蝶兰，用嘴衔着，腮帮微动，咽了下去。
“善公，花液茶来了，何故生吃哦？”胡六七轻声埋怨，推开桌上一册书，将茶盏放好。
定睛瞅那书册，赫然写着：《合欢宗女修的三千后宫》。
“善公，您整日都在看些什么话本子...”胡六七捂额，又翻了翻下面的书。
《冷酷剑修痴缠我》
《大师兄说他不要》
《妖女抢了个佛修回洞》
...
胡六七面红耳赤，再也看不下去，手忙脚乱拉开抽屉，将这些书统统塞进去。
“想看哪一本直说，做长辈的定不藏私，都给你。”
善公翘着腿窝在摇椅内，端起茶壶，仰颌直饮。
花液甜蜜，琥珀色蜿蜒水流，汩汩涌入他嘴中，偶尔几滴滚落，趴在他唇瓣上，将那本就秀丽的红唇，更衬出几分艳色。
“哦，对了。”善公长指一勾，腰间乾坤袋飞去，“散霞芝，快些给后山李婆婆送去罢。”
李婆婆之于他们是个陌路，不过听闻她病重，需凶山的散霞芝救命，善公便出了远门替她寻来。
胡六七默默收了乾坤袋，眉头紧拧，嘟着嘴。
善公瞥他一眼，笑问：“六七，店中这些日子可好？”
“别提了，又遇到个装穷的，这次，是个女骗子！”
便讲这骗子一身行头寒酸得专业，又将她如何进珍宝阁的都细细说了遍。
末了，呸道：“亏我还说，她名九千，我叫六七，我俩有缘呢，晦气晦气！”
“九千？”
胡六七拿起名册：“喏，这是她写的，字也丑丑的！”
“九千叶...”男人微眯眼，长指抚过纸上清遒有力的字。
胡六七捏了捏乾坤袋：“善公，那我就去给李婆婆送药了。”
“她走多久了？”
“啊？李婆婆还活着呀！”
“呆六七，我是说这个九千叶。”
胡六七眨了眨眼：“善公是要去找她算账吗？”
“她给客栈绘了伴生阵法，我确实该去与她算账。”善公微笑，起身披上大氅，“人走了多久，哪个方向去的？”
“哼，她就是个骗子，那阵法我们自是受得，不给她钱！”
“六七。”男人沉声一唤，“答话。”
胡六七别过脸，不情不愿道：“善公与她前后脚进来，约莫一盏茶，那人，她朝南边去了。”
话毕，面前之人已化光遁离。
-
长街长，寒雪寒。
鹅毛大雪落满街头，路人渐次少了，巷口拐角处，一人挨墙坐着，两指捏张燃烧的符，火光被吹得歪斜却始终不灭，亮着那点跳跃的橙红。
她的灵石得留给拍卖会，这两日，便打算烧符取暖，将就露宿街头。
铅灰色的天空，雪片挥挥洒洒，不见歇势。
九千叶忽想起包中有一把伞，便运术将其取出，瞧着这青竹绿伞，她眸光恍惚两下，摇摇头。
过去的事了。
嚓的一声，伞骨撑开，半瞬遮住眼前视线，值此之际，伞下露出一抹玄色衣摆。
九千叶抬起伞，仰脸看向那人。
茫茫白雪，无限清寒，来者墨发半披，撑伞立身。
瞧清她的面容，他微愣。
瞥见他的伞，她亦怔然。
“是你...”
两人不约而同道。
“你就是九千叶？”他蹲下身，笑问。
她冷讽道：“你就是刚出山的小花精？”
“啊呀，误会，不，也是巧缘。”他笑弯双眼，晃动头顶的青竹伞，“这是我在冷家伞馆顺眼买的，听说乃是他们少主亲自炼制...”
见她一双眼冷如寒潭，他停下叙家常。
“你在警惕我怎知你的姓名，是吗？”
九千叶冷睨不语。
“啊，若是你碰巧去过福瑞善居，又恰好住过我的客栈...”
“你就是善公？”
“噗嗤。”他低笑，“好啦，别喊这个名号，小六七胡取的，太难为情了。”
他抬指勾了勾肩上的发带流苏，虚望别处，忽喃：“尸山一面，九千日夜。”
顿时，九千叶眸光一凛。
他笑指自己：“是啦，是我。”
三百年前，宗门灭亡，她假死困于尸山，正遇一人经过，那人施手救她，只是这一救便耗去九千夜，事后，那人竟不留名姓，悄然消失。
而她，留下原名的最后一字，自此改称，九千叶。
但。
九千叶盯看面前的青年，那救她的人乃是个古稀老者。
他揪起脸颊肉：“是的，当时我易容了。”顿了顿，“就与现在的你一样。”
九千叶没回应他的笑：“想让我如何报答？”
“让我帮你祛除体内的尸山煞气。”他立刻答，显然早准备好。
“我的报答，就是让你再帮我一次？”
“你的报答，乃是允许我帮你一下。”
朔风过，吹得脸面冷冽刺痛，两人四目相对。
九千叶移开视线：“恕我不愿。”
“不愿啊，”他垂下脸，眉眼耷拉，“那我也不能强求。”
片刻后，他又抬起脸，笑嘻嘻问：“那你能可怜我一下吗？你也帮帮我呗。”
“......”九千叶扛起麻袋，兀自起身离去。
善公注视她背影，略叹口气，捡起她故意丢下的青竹伞，追了上去。
“九千叶，你不喜欠人情，那我们就交个朋友。”
“友人互助，是否好些？”
他一人撑两把伞，伞柄左右倚着肩膀，模样滑稽极了，忽地一抬腿，拦到她身前。
九千叶顿足，冷然问：“你究竟要作甚？”
“我。”他微俯身，笑望她双眸，“我姓盛，双名寻芳，不知来处之人，现今改修善道。”
“你呢，九千叶，从何而来，要去何处？”
“无可奉告。”她抬手捏出引爆符，“再不让路，休怪我恩将仇报。”
盛寻芳眨眨眼，抿唇浅笑，侧身展臂：“道友，请。”
九千叶目不斜视，径自离去。
“还是那个脾气啊...”盛寻芳转着伞柄，眯眼望去。
寒空雪纷纷，女子背影单薄，步伐坚定。
尸山九千夜，她魂魄尽碎，由他一针一针缝补，那针过之痛堪甚穿骨，周围万鬼哭嚎，直将数众折磨死去。
独她，自始至终没喊过痛。
一声，也没有。
-
细雪纷纷，茶肆窗前，九千叶支着头，半阖眼，忽一晃额，直直磕落下去——
“小心。”一声柔柔笑音。
男子以锦帕覆手，疾快扶住她的额，又在她睁眼瞬间，抽手站远了些。
“有完没完？”九千叶开口，嗓音带绵软睡意。
她将将筑基初期，前几日生死线奔了一回，紧接又淋雨披雪，露宿街头，着实有些乏力。
盛寻芳施施然行了一礼：“在下此趟前来不为交情，而是与道友谈谈利益。”
“你还真是雅俗不限呢。”九千叶抿一口茶，嘲道。
“谬赞。”盛寻芳笑纳此话，舔舔唇，“道友可否赏茶一杯？”
九千叶睨他一眼，抬手倒了杯新茶。
盛寻芳立时坐到对面，浅笑盈盈，俯首道谢，接过茶盏。
抬眸，却见女子托腮，直勾勾望着自己。
“道友喜欢这皮相？”他大言不惭，坦然回视过去。
九千叶简直有些气笑：“这是你的真容吗？”
“不是。”
“呵。”
“我只给朋友看真容，若道友与我结交，今日便撕了这假皮...”
“不是谈利益吗？”九千叶打断他，“一盏茶的时间，我还有事。”
盛寻芳颔首，轻咳一声道：“道友是罕见的阵修，我看过你留在店中的阵法，玄妙而精细，很是难得。”
“是以，我想向道友多讨些阵法，若道友愿意，赏脸常驻店内，这薪酬好说...”
便讲阵法规格划分，定价对应设立，如此零零种种，尽数耐心道之。
“道友意下如何？”
盛寻芳两手交叉，托抵下颌，微笑凝望对面的人。
女子铺开一张纸，凝眉执笔，墨迹利落挥洒，随他言尽，她也渐收笔势。
忽地，她撩起眼皮：“你怎认出我是当年那人，单凭一个‘九千叶’的化名？”
“还有你的字迹啦。”他抬手越过桌面，点上薄纸，“很让我印象深刻。”
深刻到三百年没忘记？
九千叶排斥此等黏糊时刻，她收起纸笔，云淡风轻道：“你适才提及的所有阵法，我皆记下，不日便送至贵店。”
盛寻芳愣了愣，明白她的意思，揉眉叹息：“你不要一文钱。”
“是的。”
既然套得他心中所求，她便无偿赠之，以还旧恩。
盛寻芳微嘬双唇，闷声道：“你怎么算计我呢？”
“告辞。”九千叶颔首，又扛起大麻袋离去。
盛寻芳支着头，遥看女子背影，长叹一气。
这时，邻桌热火的议论越空传来。
“诶诶，我才从暮日城回来，那的多宝阁拍卖了一件稀罕物。”
“什么稀罕物？”
“一幅画像！”
“这有啥稀奇...”
“一幅，百余年前那位惊世天才，天衍宗剑修之首，渺空道君金玉叶的画像！”
“如何如何？真如传言那般天仙雪姿？”
“咦，毫不夸张，那画卷展开与众客略看一眼，只那一眼，我断言魂牵梦绕，此生难忘！”
“滚你的□□样，快说，最后被谁买去了？”
“听说城主也去了，定是他吧？”
“不，说来玄乎，乃是另一位，那位不露面，只抬价，遇高更高，用十万块上品灵石夺得。”
“哎呦——”众人长声唏嘘，“为一个死人也花费太大。”
“说到这金玉叶的死啊，啧啧，怎一个惨字了得。”
“宿世山突遭横祸，一夕倾覆，全派上下无人存活，她亦是魂灯灭，尸体却找不见。”
“死了，尸体还要被...唉。”
窗外雪片飘飘，长街阒静洁白，天地浩然，已无那女子身影。
盛寻芳垂眼茗茶，鸦羽似的睫投下浓郁暗影。
-
而另一边去往珍宝阁拍卖会的九千叶，怔怔看着面前人。
浩渺苍空，万里洁白，穿着俭朴的女子侧立，而她裙摆边，跪伏一年轻男子。
男子身披天青色大氅，乌发插竹簪，仰起脸，露出神凝秋水的好相貌。
“主人——！”
他含泪喊道。
“青竹终于等到你了！”
门半开，胡六七端茶入内。
“善公，您可回来了！”
但见那善公解开大氅，内里着件雪白的直襟长袍，长身玉立，风姿俊雅。
他顺手摘下近处一朵蝴蝶兰，用嘴衔着，腮帮微动，咽了下去。
“善公，花液茶来了，何故生吃哦？”胡六七轻声埋怨，推开桌上一册书，将茶盏放好。
定睛瞅那书册，赫然写着：《合欢宗女修的三千后宫》。
“善公，您整日都在看些什么话本子...”胡六七捂额，又翻了翻下面的书。
《冷酷剑修痴缠我》
《大师兄说他不要》
《妖女抢了个佛修回洞》
...
胡六七面红耳赤，再也看不下去，手忙脚乱拉开抽屉，将这些书统统塞进去。
“想看哪一本直说，做长辈的定不藏私，都给你。”
善公翘着腿窝在摇椅内，端起茶壶，仰颌直饮。
花液甜蜜，琥珀色蜿蜒水流，汩汩涌入他嘴中，偶尔几滴滚落，趴在他唇瓣上，将那本就秀丽的红唇，更衬出几分艳色。
“哦，对了。”善公长指一勾，腰间乾坤袋飞去，“散霞芝，快些给后山李婆婆送去罢。”
李婆婆之于他们是个陌路，不过听闻她病重，需凶山的散霞芝救命，善公便出了远门替她寻来。
胡六七默默收了乾坤袋，眉头紧拧，嘟着嘴。
善公瞥他一眼，笑问：“六七，店中这些日子可好？”
“别提了，又遇到个装穷的，这次，是个女骗子！”
便讲这骗子一身行头寒酸得专业，又将她如何进珍宝阁的都细细说了遍。
末了，呸道：“亏我还说，她名九千，我叫六七，我俩有缘呢，晦气晦气！”
“九千？”
胡六七拿起名册：“喏，这是她写的，字也丑丑的！”
“九千叶...”男人微眯眼，长指抚过纸上清遒有力的字。
胡六七捏了捏乾坤袋：“善公，那我就去给李婆婆送药了。”
“她走多久了？”
“啊？李婆婆还活着呀！”
“呆六七，我是说这个九千叶。”
胡六七眨了眨眼：“善公是要去找她算账吗？”
“她给客栈绘了伴生阵法，我确实该去与她算账。”善公微笑，起身披上大氅，“人走了多久，哪个方向去的？”
“哼，她就是个骗子，那阵法我们自是受得，不给她钱！”
“六七。”男人沉声一唤，“答话。”
胡六七别过脸，不情不愿道：“善公与她前后脚进来，约莫一盏茶，那人，她朝南边去了。”
话毕，面前之人已化光遁离。
-
长街长，寒雪寒。
鹅毛大雪落满街头，路人渐次少了，巷口拐角处，一人挨墙坐着，两指捏张燃烧的符，火光被吹得歪斜却始终不灭，亮着那点跳跃的橙红。
她的灵石得留给拍卖会，这两日，便打算烧符取暖，将就露宿街头。
铅灰色的天空，雪片挥挥洒洒，不见歇势。
九千叶忽想起包中有一把伞，便运术将其取出，瞧着这青竹绿伞，她眸光恍惚两下，摇摇头。
过去的事了。
嚓的一声，伞骨撑开，半瞬遮住眼前视线，值此之际，伞下露出一抹玄色衣摆。
九千叶抬起伞，仰脸看向那人。
茫茫白雪，无限清寒，来者墨发半披，撑伞立身。
瞧清她的面容，他微愣。
瞥见他的伞，她亦怔然。
“是你...”
两人不约而同道。
“你就是九千叶？”他蹲下身，笑问。
她冷讽道：“你就是刚出山的小花精？”
“啊呀，误会，不，也是巧缘。”他笑弯双眼，晃动头顶的青竹伞，“这是我在冷家伞馆顺眼买的，听说乃是他们少主亲自炼制...”
见她一双眼冷如寒潭，他停下叙家常。
“你在警惕我怎知你的姓名，是吗？”
九千叶冷睨不语。
“啊，若是你碰巧去过福瑞善居，又恰好住过我的客栈...”
“你就是善公？”
“噗嗤。”他低笑，“好啦，别喊这个名号，小六七胡取的，太难为情了。”
他抬指勾了勾肩上的发带流苏，虚望别处，忽喃：“尸山一面，九千日夜。”
顿时，九千叶眸光一凛。
他笑指自己：“是啦，是我。”
三百年前，宗门灭亡，她假死困于尸山，正遇一人经过，那人施手救她，只是这一救便耗去九千夜，事后，那人竟不留名姓，悄然消失。
而她，留下原名的最后一字，自此改称，九千叶。
但。
九千叶盯看面前的青年，那救她的人乃是个古稀老者。
他揪起脸颊肉：“是的，当时我易容了。”顿了顿，“就与现在的你一样。”
九千叶没回应他的笑：“想让我如何报答？”
“让我帮你祛除体内的尸山煞气。”他立刻答，显然早准备好。
“我的报答，就是让你再帮我一次？”
“你的报答，乃是允许我帮你一下。”
朔风过，吹得脸面冷冽刺痛，两人四目相对。
九千叶移开视线：“恕我不愿。”
“不愿啊，”他垂下脸，眉眼耷拉，“那我也不能强求。”
片刻后，他又抬起脸，笑嘻嘻问：“那你能可怜我一下吗？你也帮帮我呗。”
“......”九千叶扛起麻袋，兀自起身离去。
善公注视她背影，略叹口气，捡起她故意丢下的青竹伞，追了上去。
“九千叶，你不喜欠人情，那我们就交个朋友。”
“友人互助，是否好些？”
他一人撑两把伞，伞柄左右倚着肩膀，模样滑稽极了，忽地一抬腿，拦到她身前。
九千叶顿足，冷然问：“你究竟要作甚？”
“我。”他微俯身，笑望她双眸，“我姓盛，双名寻芳，不知来处之人，现今改修善道。”
“你呢，九千叶，从何而来，要去何处？”
“无可奉告。”她抬手捏出引爆符，“再不让路，休怪我恩将仇报。”
盛寻芳眨眨眼，抿唇浅笑，侧身展臂：“道友，请。”
九千叶目不斜视，径自离去。
“还是那个脾气啊...”盛寻芳转着伞柄，眯眼望去。
寒空雪纷纷，女子背影单薄，步伐坚定。
尸山九千夜，她魂魄尽碎，由他一针一针缝补，那针过之痛堪甚穿骨，周围万鬼哭嚎，直将数众折磨死去。
独她，自始至终没喊过痛。
一声，也没有。
-
细雪纷纷，茶肆窗前，九千叶支着头，半阖眼，忽一晃额，直直磕落下去——
“小心。”一声柔柔笑音。
男子以锦帕覆手，疾快扶住她的额，又在她睁眼瞬间，抽手站远了些。
“有完没完？”九千叶开口，嗓音带绵软睡意。
她将将筑基初期，前几日生死线奔了一回，紧接又淋雨披雪，露宿街头，着实有些乏力。
盛寻芳施施然行了一礼：“在下此趟前来不为交情，而是与道友谈谈利益。”
“你还真是雅俗不限呢。”九千叶抿一口茶，嘲道。
“谬赞。”盛寻芳笑纳此话，舔舔唇，“道友可否赏茶一杯？”
九千叶睨他一眼，抬手倒了杯新茶。
盛寻芳立时坐到对面，浅笑盈盈，俯首道谢，接过茶盏。
抬眸，却见女子托腮，直勾勾望着自己。
“道友喜欢这皮相？”他大言不惭，坦然回视过去。
九千叶简直有些气笑：“这是你的真容吗？”
“不是。”
“呵。”
“我只给朋友看真容，若道友与我结交，今日便撕了这假皮...”
“不是谈利益吗？”九千叶打断他，“一盏茶的时间，我还有事。”
盛寻芳颔首，轻咳一声道：“道友是罕见的阵修，我看过你留在店中的阵法，玄妙而精细，很是难得。”
“是以，我想向道友多讨些阵法，若道友愿意，赏脸常驻店内，这薪酬好说...”
便讲阵法规格划分，定价对应设立，如此零零种种，尽数耐心道之。
“道友意下如何？”
盛寻芳两手交叉，托抵下颌，微笑凝望对面的人。
女子铺开一张纸，凝眉执笔，墨迹利落挥洒，随他言尽，她也渐收笔势。
忽地，她撩起眼皮：“你怎认出我是当年那人，单凭一个‘九千叶’的化名？”
“还有你的字迹啦。”他抬手越过桌面，点上薄纸，“很让我印象深刻。”
深刻到三百年没忘记？
九千叶排斥此等黏糊时刻，她收起纸笔，云淡风轻道：“你适才提及的所有阵法，我皆记下，不日便送至贵店。”
盛寻芳愣了愣，明白她的意思，揉眉叹息：“你不要一文钱。”
“是的。”
既然套得他心中所求，她便无偿赠之，以还旧恩。
盛寻芳微嘬双唇，闷声道：“你怎么算计我呢？”
“告辞。”九千叶颔首，又扛起大麻袋离去。
盛寻芳支着头，遥看女子背影，长叹一气。
这时，邻桌热火的议论越空传来。
“诶诶，我才从暮日城回来，那的多宝阁拍卖了一件稀罕物。”
“什么稀罕物？”
“一幅画像！”
“这有啥稀奇...”
“一幅，百余年前那位惊世天才，天衍宗剑修之首，渺空道君金玉叶的画像！”
“如何如何？真如传言那般天仙雪姿？”
“咦，毫不夸张，那画卷展开与众客略看一眼，只那一眼，我断言魂牵梦绕，此生难忘！”
“滚你的□□样，快说，最后被谁买去了？”
“听说城主也去了，定是他吧？”
“不，说来玄乎，乃是另一位，那位不露面，只抬价，遇高更高，用十万块上品灵石夺得。”
“哎呦——”众人长声唏嘘，“为一个死人也花费太大。”
“说到这金玉叶的死啊，啧啧，怎一个惨字了得。”
“宿世山突遭横祸，一夕倾覆，全派上下无人存活，她亦是魂灯灭，尸体却找不见。”
“死了，尸体还要被...唉。”
窗外雪片飘飘，长街阒静洁白，天地浩然，已无那女子身影。
盛寻芳垂眼茗茶，鸦羽似的睫投下浓郁暗影。
-
而另一边去往珍宝阁拍卖会的九千叶，怔怔看着面前人。
浩渺苍空，万里洁白，穿着俭朴的女子侧立，而她裙摆边，跪伏一年轻男子。
男子身披天青色大氅，乌发插竹簪，仰起脸，露出神凝秋水的好相貌。
“主人——！”
他含泪喊道。
“青竹终于等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