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江秋影没有救我。我向她拼命呼喊求救,可她还是走远了,没有回头。】

    *

    客厅冷白的灯光映在陆之初眼底,更显得晦涩不明。

    意想中的呵斥与指责并没有到来,反而听到她轻声叹气。

    头顶蓦然覆上一只手,在他的后脑勺轻轻抚摸。

    “小初。”

    他已经高出她许多,原本这样的抚摸已经很少了。但此刻他垂着头,她伸手就可以够到,像回到了小时候。

    这样的亲昵,陆之初向来不会拒绝,他弓着身子,额头抵着江秋影的肩膀,嗯了一声。

    他看起来比之前平静不少,也能好好沟通了。好像只要在她身边,他就是一个永远需要安抚的小孩。

    “小初,姐姐没想过和别人结婚的。”她说。

    陆之初又嗯一声,原本攥着她腕骨的手此刻落在她腰间。

    他收紧手臂,又听江秋影讲:“那个男人只是姐姐的朋友,他今天送姐姐回家,半路下起了雨,他急着去开会,所以就先暂时把湿衣服留下来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温柔得像春水,就算是谎言,他也愿意相信。

    江秋影捧起他的脸,轻轻地笑了笑,最后在他额角处落下一吻。

    陆之初身躯明显僵了一下,许是她太温柔,许是刚刚那个承诺太有诱惑力,他定在原地,直到她的唇移开才回过神。

    他的目光落在垃圾桶里的衬衫上,忽然觉得那件衬衫也没那么刺眼了。

    “为什么?”

    江秋影愣了半秒,指腹贴着他的颈窝蹭了蹭,“嗯?”

    他故意将申请表撕碎,故意很晚才回家。

    就是想看她因为他而生气、发火,这样他就能得到她的全部关注了。

    也就没心思再想其他男人。

    印象中,她唯一一次的生气,是他初中时和人打架,在办公室里说家里人都死光了。

    那天江秋影拎着他好一顿揍,说他下次再这么说,她就不要他。

    现在他宁愿她还像以前那样,把他揍一顿,再骂几句,也好过这样让他无所适从的温柔。

    他顿了顿,最后又侧开头,抿紧唇,沉默地将她抱紧。

    “没什么。”

    江秋影就这么任由他抱着,轻声开口:“是姐姐不好,最近总是忽略小初,我的错。”

    她只觉得对他还不好,还不够。所以她怎么可能会生气,又怎么可能会责怪。

    爱是常觉亏欠。陆之初就在她的这份爱里患得患失,濒临失控。

    怕她被人抢走,也怕她真的不要他。

    “小初不想去上重点大学也没关系,”她的掌心轻拢他的后脑勺,像是在哄一个孩子,“小初这么厉害,就算不填那个申请表,也会考上好大学的。”

    陆之初没说话,眼眶却隐隐地发酸。

    他飞快眨动眼睛,声音有些哑:“想去哪里都可以吗?”

    “想去哪里都可以,”江秋影笑着揉了揉他头发,纤细修长的指尖勾着他的发梢,像在安抚狂躁的动物,“姐姐陪你。”

    “留在你身边也可以吗?”

    “可以。”

    陆之初是个拧巴别扭的小孩,一身的缺点和毛病。

    可这样一个他,竟也会有人爱。

    那天晚上,他睡得很安心。

    大概是知道自己被爱着,且她一辈子都不会离开。

    他还做了一个梦,梦里他向江秋影求婚,周遭人声鼎沸,鲜花簇拥,他们在喧嚣声里接吻,一起走到白头。

    他们过完了幸福而平静的一生。

    *

    日子就这么悠悠地过,直到陆之初高考后的某天。

    几个同学提议组局,要在高中毕业前聚一聚。

    地点选在烧烤摊,空气里弥漫着烤羊肉串的味道,还有人点了几听啤酒。

    席间大家又玩儿起了真心话大冒险,索性将酒瓶当作道具。

    空酒瓶转了几个圈,瓶口正好对准了陆之初。

    等不及拒绝,就有人起哄要他和陈清清接吻。

    他的脸霎时间沉下来,起身要离开的时候,却被陈清清拽住了衣角。

    “陆之初,”陈清清微微偏头,揪住他的衣领,贴近他,“我……”

    陆之初沉默无言,静静看着她。

    “抱歉。”他说。

    “没关系,我早就知道你不喜欢我啦。”

    陆之初眉心微蹙,“那你为什么还……”

    陈清清笑了起来,眼眸弯弯,她微微仰起脸,贴近他的唇。

    他们在角落里坐着,从别人的视角看过去,两人确实像在接吻。

    可并没有,她只是碰了碰他的影子。

    因为喜欢,所以被欺骗也没关系。蓄意接近也好,真心实意也罢,对她而言,那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为自己的暗恋划上了句号,尽管它并不完美。

    “好啦,我其实也没有那么喜欢你,也不是非你不可,大不了我再找下一个嘛。”

    在周围人的起哄声里,她松开他的衣领,轻声说:“陆之初,祝你毕业快乐,前程似锦。”

    陈清清话虽说得洒脱,心里又止不住地难过。她喝了很多酒,后来醉得不省人事。

    醉意朦胧里她好像被人背起,踩着昏黄的路灯回家。

    途中陆之初拦了辆出租,本是要把陈清清放到车里的,可她喝酒后劲儿大,他拗不过,只好背着她回家。

    晚风徐徐,拂开陈清清鬓间的碎发,少年肩背宽阔,身上带着点皂角香。

    “陆之初。”

    陆之初没有应,直到她开始哭,滚烫的眼泪浸湿后背,让他身躯紧绷。

    “我以后再也不会喜欢你了……”

    不知道要怎么安慰,他就那样背着她,默默走了一路。

    陈清清后面没了声音,他转头看去时,发觉她已伏在他后背,昏睡过去。

    到了小区楼下,他正要把她喊醒了上楼。

    花坛里猝然窜出一道黑影,短刀在蒙蒙夜色下闪着寒光。

    陈清清就在这个时候醒来,来不及揉眼,身体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道撞得连连后退。

    她怔忡片刻,映入眼帘的,是陆之初的背影,他的一条手臂被划伤,血珠不停往外冒。

    她张了张唇,“陆之——”

    “走。”

    陆之初抬起手臂,格挡迎面而来的短刀,转头对她说:“走,报警。”

    看到他手臂渗出的血珠,陈清清顿时酒醒了大半,转身往远处跑去。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里,陆之初才松口气。

    他擒住那个人的手腕,短刀落地发出脆响,眼见着那人还要挣脱他去拿,陆之初抬脚踹在对方的后背。

    对方向前趔趄,猛地摔在地上。

    摔在地上的瞬间,那人的面容也隐约露出一点。

    陆之初心下一凛,在看清对方的面容时,身躯剧烈地抖动起来。

    *

    已是深夜,派出所里并没多少人,只有零星几个还在值班的警员。

    “签完字,你们就可以离开了。”

    江秋影道了声谢,在保释单上签了名。

    陆之初全程没有任何动静,他坐在长椅上,一条手臂裹了纱布,头微微仰着,头顶的白炽灯如他的脸色一样惨白。

    牢里的人还在叫嚷:“你们凭什么抓我?我和我儿子叙叙旧怎么了?”

    陆之初攥紧拳,侧目看向对面。

    经过几年的躲躲藏藏,陆父早就没有当年的嚣张跋扈,他胡子拉渣,颓丧萎靡,开口说话时露出一口黄牙。

    “还不快放我出去,我又没犯事儿。”陆父布满裂纹的手抓住栏杆,不满又心虚地开口,“再不放我出去,信不信我去告你们,你们这是欺负老百姓。”

    陆父老了,揍不动陆之初了。

    于是他选择用另一种方式纠缠,像牛皮糖一样黏在陆之初身上,躲不掉、除不去。

    陆之初额头贴着冰冷的墙面,受伤的那只手臂已经没什么知觉。

    他回想起每一个和陆父有关的细节,胃部都隐隐作痛。

    如果不是陈清清报警,之后会发生什么简直不堪设想。

    周身被寒意笼罩,陆之初不禁蹙眉,搭在腹部的手指微微蜷缩。

    “小初。”

    陆之初闻声抬头,江秋影冲他笑了一下,走过来牵起他的手,温声开口:“回家了。”

    她掌心的温度温暖潮湿,沿着指尖一路蔓延到心底,抚平他的不安与烦躁。

    陆之初抿紧唇,反握住她的手。

    他的力道不大,手指还在颤抖。

    江秋影察觉到他的不对,却什么都没说,任由他握紧。

    陆父找上门无非是想要钱还赌债,可这根本就是无底洞,不然当初也不会什么都不拿就直接跑掉。

    几十万还是几百万,或者是更多,那都是他和江秋影想不到的数目。

    风吹过,树影婆娑,他们从黑黢黢的小路走到路灯下。

    江秋影走在前面,他紧跟在后。

    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他的影子把江秋影的影子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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