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开始天色便有几分阴沉,院中的积雪枯草已经收拾干净,到了晌午的时候,细雨终于落了下来。

    冬日里干冷,前几日是一场大雪还没化,这场雨又带来了雪的序幕,木窗在风中吱呀作响。参辛靠在榻上翻聿都近些年的趣事,前些天她拿着皇上赏的金银买了好些东西,给参宅好好添置了了一番,如今住着也有了些人气。

    参辛捏着手里的书,盘算梳理聿都世家的名头和关系,这不着调的曹文起竟然是曹家唯一的公子,等到曹公归西,那万千家产不都落于他手,怪不得有能耐在寸土寸金的聿都撒钱,消遣着逗趣。

    屋外的风大了,参辛把书放下,朝里喊了一句:“我先出门了。”

    裴义端碗跑出来,拦着说:“小姐重伤未愈,这时候出去有什么要紧事?还是先喝了药再去吧。”

    参辛接过碗,仰头灌下药,说:“前些日子伤了曹大公子,想着伤也该好了,今日得空去看看。”

    裴义打了帘子送参辛出去,参辛回头喊一句:“今日不必留我的晚饭!”

    挨近新年,街上早早挂起红灯笼,孩童手拿炮竹在街角嬉闹。人言皆尽欢,炮竹迎新会。

    参辛早就听闻曹文起整日里留恋各处酒楼,歌姬美人叫价百钱只为得他一曲词。

    还没走到宴宁大街,远远就看到一座高起的酒楼,檐上高坐踏云麒麟兽,四角挂铜片。走到门口,就被红绸缎缠绕的门匾夺去目光,匾上端正写了几个大字:“听雨楼”。寒风一过,铜片作响,顿时明白此名的由来。

    小二迎着参辛进门,楼内香气扑鼻,丝竹管弦不觉于耳,堂中央的圆台上美人起舞。

    “带我去找曹公子。”参辛直言。

    小二躬身,谄媚献笑:“曹公子他。”

    参辛抬手掏出一块银锭,掂几下放在小二怀里,说:“就说我是前些天的女罗刹,曹公子自会见我。”

    那小二咬一口银锭,见钱眼开,笑道:“贵客里面请!”

    参辛跟着移步楼上,随着越走越高,这才发现楼顶镶嵌明珠,四角灯笼高挂,就连照明的蜡烛都似仓中粟粒,置于满地。

    “瞧着姑娘眼生,应该是头一次来这听雨楼吧?”小二小声攀谈着。

    参辛不置可否。

    小二接着说:“这听雨楼建于十年前,起初只是个吃饭的地儿,因为位于宴宁大街上,生意一直都很好,慢慢的越干越大,现在酒楼里多是任人消遣的玩意儿。”

    两人站在门前,谈笑声传出来,小二推门带参辛进去。

    曹文起躺靠在美人榻上,身着鸦青对襟长衫,腰间缀着一对兰草香囊,身前的姑娘弹琴伺候着。听见动静,他直起身一看是参辛,吓得色变,手里的酒盏抖落,浸湿衣袖。

    “你!你怎么来了?”曹文起瞪大眼睛,虚指着参辛。

    参辛没有理会,抱拳赔罪,说:“那日眼拙,不知是曹公子,今日特来赔罪。”

    曹文起没有站起身来,捂住还没有消青的眼,说:“那日的事情竟然已经过了,参小姐今日何必来扰?如今我已经收到你的心意,参小姐还是请回吧。”

    参辛往前走几步,作势要拉住他,曹文起惊得挑起,喊道:“这里都是人!你!你休要动手!”

    参辛带笑,说:“曹公子误会,我今日只是来赔罪,早些时候打听到公子喜好风月,这才找到这里来。”

    说完,参辛落座,招手让身后的人捏肩。曹文起蜷缩在一角,面色有些难堪。

    “今儿的听雨楼倒是热闹。”

    参辛抬头看到珠帘一挑,走出个汀兰玉树的雅人,素白长袍在内,描金滚边白裘披身,走动间玉珏碰撞,他站到屋子中间,曹文起爬起来躬身相迎。

    沈秋白点头回礼,也坐下来,一时之间只有这间屋子的主人曹文起低头站着不敢坐下。

    沈秋白自顾倒茶,说:“多日不见参小姐,参小姐怎有如此雅兴来次地?”

    参辛笑着吃酒,说:“打听到曹公子在此,今日是来给曹公子赔不是的。”

    曹文起看两人谈话,自顾溜了出去。

    “好了,他走了,这下该说说为什么来了吧?”沈秋白问道。

    参辛说:“刚到聿都就惹了曹家的公子,我为了活命当然要来给他赔个不是,况且这听雨楼的酒最是好喝,我来尝尝。”

    沈秋白低头搁下茶盏,说:“听雨楼是喝茶听曲儿的地儿,参小姐来错了。”

    参辛目光一凛,这酒楼是聿都来往人群最多的地方,参家人回都当然要聿都的人都知道,倒时有人想要动她,也要掂量掂量后果。参辛在心里琢磨,自己的命不能只交到这个盟友身上。

    “我只为美酒而来。”参辛眼里挑起一抹笑,靠近沈秋白说:“沈大人夜半未归,只怕不是为了一盏茶吧,这里姑娘的身姿可比美酒醉人!”

    沈秋白面色僵住,一口茶呛在嗓子眼,声音有些慌乱:“沈某品茶,不论地方。”

    参辛打断他,说:“巧了,我与沈大人是知音!只为美酒,不问出处!”

    沈秋白看她几眼,说:“参小姐近日倒是过得自在,皇宫世家酒楼一个不落下。”

    参辛偏过头,眸间带笑,说:“快活日子还是仰仗皇上隆恩,要是我没用了,我的头早就在第一天进宫的时候就分家了。”

    沈秋白说:“隆恩浩荡,庇佑万民,可参小姐还是要仔细些,别像沈某一样被躲在暗处的什么东西给伤了。”

    参辛给他倒茶,说:“我在天乾驯马熬鹰,常和些畜生打交道,自然是明白是它们的习性。况且聿都连酒都是软柔的,养出来的都是些软脚的兔子罢了。”

    屋外叫好声一片,参辛推门走出房间,徒留沈秋白一人留在案边手忙脚乱擦拭茶渍。

    楼下的姑娘起舞旋转,参辛抓着酒,扶着栏杆高声叫好,等到高潮处,摸着怀中想要打赏,却两手空空。

    “参小姐,沈某先回去了。”沈秋白出声。

    参辛笑着抓住他的衣袖让他看,楼内呼声高涨,那起舞的姑娘借长竹之势起,竟越到参辛面前。

    参辛开怀大笑,两眼放光,抬手将酒壶飞出去,说:“花灯夜下胭脂浓,美人一笑千金值!今夜这美酒便赠与姑娘!”

    觥筹交错间舞女步若莲花,她接过酒躬身致谢,目送参辛笑着走进屋。

    沈秋白看着参辛走过带动衣衫,愣神许久,双指摸索着回味。

    细雨不知何时停了下来,一弯细细的月牙悬在空中。寒风卷起细雪落在沈秋白手上,他来回摸索,不觉有凉意,指尖的暖流直流淌在四肢百骸。炮竹声落在耳后,他回头看一眼听雨楼,转身走进夜幕间。

    参辛霸占了曹文起的屋子,依窗独揽一弯月明。天乾的雪夜比聿都亮堂,清酒入肠没有什么滋味。参辛眼里阴郁,家仇难报,如今自己就是笼中病猫,只能在这温柔乡与贼人虚与委蛇。

    弯月西移,参辛撂下空酒壶推门出去回家。

    ***

    第二天一早起来,参辛有些头疼,哑着嗓子叫来裴义,“叫来个郎中给我好好瞧瞧。”

    裴义站在床头,说:“早就说小姐不要饮酒,伤没好又害了病,这冬日里又不好照料。”

    参辛蒙住头,闷声说:“我看你的心思比发丝还要细。快些去给我找郎中!”

    裴义撒腿跑开。

    参辛头疼难耐,打发了人出去,却不知皇宫里也是乱成了一锅粥。

    自从那次宋瑾禾送走了参辛,就开始头热体痛,刚开始并不觉有什么,只是开几次药吃着。谁知那场大雪出去赏梅,染上风寒。这会栖宁宫里进进出出的太医都跪在外头候着。

    敬宜帝站在殿内,宫里的碳火烧的正旺,搁着帷幔看见宋瑾禾半躺在床上就着宫女的手喝药。

    “禾儿可觉好了一些。”敬宜帝出声询问。

    宋瑾禾咳声不断,只能叫宫女回话,“回皇上,公主今儿一早就退了热,刚喝完粥,现下吃了药就打算睡下了。”

    敬宜帝来回踱步,说:“库房里还有什么补品都拿出来用着,一定要养好了公主的身子。”

    敬宜帝只有三子,大皇子体弱多病,最小的皇子才过六岁,只有宋瑾禾这一个公主,自然是关怀备至仔细的照护养着,生怕出一点差错。

    敬宜帝叮嘱完,身旁的贤忠公公出声提醒,有人在宣德殿等着议事。宋瑾禾喝完药没有力气开口又睡下了。

    来到宣德殿,就看到沈秋白站在门外,给皇上问安过,跟着走进殿内。

    敬宜帝站在炉火边,说:“参家女近日里可有什么动静?”

    沈秋白回道:“昨日夜里在听雨楼碰到她了,说是到那处吃酒。”

    敬宜帝哼笑一声,说:“她倒是过得清闲,把参家轻骑全然落在脑后,那日在大殿上听她的意思参辉是已经死了?你去沧州可有消息?”

    “微臣无能,没能找到什么消息。”沈秋白咳了一声。

    敬宜帝思索着,说:“死了,参家就只有那小女一人了。”

    沈秋白瞬间明白了此意,参辉死了,那参家八万轻骑就只能参辛一人能用了,所以皇帝要保住参辛。哪怕参辉没有死,他的小女儿在手里,还怕他不听话吗。

    沈秋白咳声不断,说:“如今可要看着她?”

    敬宜帝说:“病猫在囚,不过是哑嗓子叫几声,有何为惧?议卿啊,这聿都盯着她的人不少。”

    议卿是沈秋白的字,那年他八岁,被位高人捡走教养长大。赐字:议卿,议尽世间不平事,躬身教养为卿人。

    沈秋白跪在地上想要谢恩退下,那大殿的门就被敲开,贤忠矮身跑过来,跪在地上。

    “皇上,公主她吐血昏过去了!”

    敬宜帝猛然站起身来,两眼一抹黑,也差点过去,贤忠扶着人,大喊:“太医!快传太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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