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渐渐停了,参辛拿着葛渊送来的弓箭在院子里瞄着。

    这几日倒是过得清闲,自从葛渊过来,外头的人都看出了敬宜帝对参辛的态度。没有杀手来,参辛每晚都能睡个安稳觉,原先受的伤也养的差不多了。

    过了晌午,参辛又翻过墙去找沈秋白,却被告知他已经进了宫。

    参辛想了想,这已经快到年关,宫里的祭祀大宴活动也轮不到他一个掌学士来管。

    地上的雪还没扫,院子里的冰锥慢慢地开始融化,檐下都是点点斑驳。

    小厮给参辛上了茶,这几日他们都习惯参辛时不时到访,暗自里备下茶水点心。小厮有些无奈,备不备都被自家大人看不顺眼,自己只能偷偷的留。

    参辛坐了一会儿就觉得有些无聊,寻来一块冰溜溜放在桌子上看着它融化。清水顺着桌子的纹路扩散,她伸出手指蘸水画着什么。

    沈秋白回来时就看见参辛在院子里推雪人,一身白衣劲装,长发被玉钗束起,放在一旁的红斗篷有些扎眼。

    他走到桌子旁边坐下来,看着满桌是水渍有些无奈。这时候参辛听见了动静,转身走到他面前,观察着他,半晌后开口:“你走路怎么没有动静?”

    沈秋白又把昨天话还给她,“是你想得太多,没有听见。”

    参辛有些乐了,说:“我倒是没有看出来,沈大人看着身附君子之风,心怀汀兰之意,没想到竟然这般记仇。”

    沈秋白拿出帕子擦拭桌上的水,没有搭理她。

    参辛自顾自又说:“这次皇上又有什么旨意?”

    今日一早,沈秋白感到自己的身体已经有了好转,想着年关事务繁多,就进宫见了皇上。他有皇上特赏的腰牌,何时进出皇宫都没有人拦他。

    敬宜帝看着他还是有些苍白的脸色,关切地问道:“议卿身子可好些了?今日来为了何事?”

    深秋白说:“臣已经好多了。快到年关,想着每年大宴都有皇子向皇上题词贺寿,臣身为翰林院掌学士,自然要指导一二,好在新的一年搏个好彩头。”

    敬宜帝脸上带着笑说:“议卿有心了,只是正逢寒冬时节,草原被冰雪封印。丹沙人一个冬天都没有粮草,必然会去抢掠大晋边界。落霞关有参家坐镇,地势险峻,易守难攻,自然不用担心。就是雍州,一直都是丹沙人眼里的肥肉。朕一想到这些,还是忧心忡忡。”

    沈秋白心下了然,借着巫蛊之术关着她,无非是给她留了一线生机。敬宜帝说这些无非是想找个借口放参辛出来,只是在等人给个合理的借口。

    “不如放参辛出来,她是参家的人,可以带人上战场杀敌,如果被丹沙人知道她被关着,怕是更有恃无恐的进犯我大晋边界。”沈糗百观察着敬宜帝的神色,说:“况且,陛下真龙之身,又怎会在意星象祸人一说。”

    敬宜帝朗声开口,说:“来人!传朕旨意!”

    窗外的雪开始化了,沈秋白谢过恩,走到门口被雪水滴了一身。

    檐下掠过的寒风钻进衣领里,沈秋白回神说:“倒没有什么大事,就是说说快到年关了。”

    参辛没有追问他为何走神,只是嗤笑一声,说:“到了年关,什么祭祀大宴都要开始准备着。还有这一年到头的烂账,上头开始要账本,都要合计明白了。光是禁军这左右两营的账,都算不清楚,葛渊带人窝在那一个小角里,每年分的东西不多,还净管些烂事,皇上这分寸不好把控。给他多了,右营不愿意,给少了葛渊不乐意。话说这右营背后也没有别的人,怎么就这般傲气。”

    沈秋白喝口茶,说:“再烂的账也管不到你头上来,年关到了,他们各耍灵通,开始捞那点油水,狗咬狗的戏码有的看了。右营那才是神仙日子,他们是皇上身边的狗,主人家尊贵,狗的身份自然就上去了。”

    参辛拿一块糕点塞嘴里,说:“这你就错了,我头上这本不是烂账,多得是人想要算清楚,拿出去邀赏。”

    沈秋白低头,说:“送旨的公公快要到了,你还是快写回去候着吧。”

    参辛被这话哽了一下,拿起沈秋白倒的茶顺了一下,说:“送旨的公公?难不成你为了救我,求了一道赐婚的圣旨?”

    寒风穿堂过,炉火炸心惊。

    沈秋白强忍着,耳尖又红了起来,一本正经的说:“参小姐再不走,怕是要被软禁到年后了。”

    参辛笑着回去,刚翻过墙,那公公已经被人拥着进门了。

    葛渊带着人候在门外,参辛连忙走过去。

    只见那公公脸上堆着笑,手里拿着拂尘,见到参辛捏着嗓子说:“参小姐,快来接旨吧。”

    参辛跪在混着泥的雪地上。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参家小女参辛,自禁足以来,虽身处幽闭,仍心系天下。朕念其守城有功,特颁此诏,以表宽慰。兹令参辛解除禁足,恢复自由。”

    “参小姐,请起来吧。”公公递过来圣旨,笑着说:“这可是天大的福气,不过皇上的意思是,参小姐还要在这儿静思,但葛统领就不用在这守着了。”

    参辛收了圣旨站起来,一身的春风得意,说:“那我就可以去听雨楼喝酒快活去了?”

    公公说:“解了这禁足令,天上人间,任参小姐想去哪儿都可以!”

    说完,两人笑着走出门去。

    葛渊清点好人马也要进宫复命,这几日他待在城郊,也是每天晚上都无宫里勾册子。参辛送走众人,看着膝盖上的泥水摇头,进屋里换上一件描金襦裙,腰上别着匕首出门了。

    这次她光明正大的走到沈宅的大门,生怕别人看不见一样特意在门口来回踱步。等到里面跑出小厮来迎,才摆足了架子往里进。

    沈秋白料定她会如此,手里揣着汤婆子,站在院子中间等她。

    参辛跟着进屋,身旁的小厮为她脱下斗篷放在碳火旁烘干水汽。

    参辛坐下说:“皇上这次这般轻松的放过我,世家那帮人这会儿怕不是要气得吹嘘瞪眼?”

    沈秋白放下汤婆子,回道:“不论如何,参小姐的名号这次是打出去了。皇上已经老了,有心立储,自然心也软了起来。”

    参辛说:“储位可不是容易得的,自古以来这等储位都是踩着人头上去。就算是位极东宫,也不能十拿九稳的坐到皇位上。”

    沈秋白吃一口点心,说:“不容易,都不容易。”

    参辛擦一下手,说:“公主的病还没有好,那个布织娃娃还放在李皇后那里,巫蛊之术害人的帽子,他们随时都能再扣我头上来。这次好不容易出来,当然要快活快活,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要进去一回。”

    沈秋白笑着,看茶炉上的水沸腾,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他相信参辛的本事,几次去见皇帝,被别人诬告还能回答的滴水不漏。

    沈秋白提起茶壶,倒进茶盏。对面的参辛正仰头喝茶,露出白皙的脖颈。一滴水珠从嘴边漏了出来,沿着脖颈滑进衣领。他一下愣住了,迅速移开目光,坐直身体,又深吸两口气。

    参辛又吃一块糕点,拿起沈秋白亲手倒的茶灌下去,又捏起托盘里的帕子擦手。

    屋里的小厮见都吃好了,就都收拾了拿出去。

    天已经暗下来了,燃烧的炭火霹雳吧啦的响,屋里又闷又热,檐上融化的雪水在地上砸出水坑。

    到了晚上,花灯游船就都要安排起来。参辛看一眼天色,现在回去休息会,等到了晚上才能好好玩儿,于是她拜别沈秋白,走了出去。

    参辛回到那个院子里,和衣躺下。她的衣服上还留着沈秋白屋里的熏香味,这会儿没点蜡烛,眼睛什么也看不见,鼻间的那股清香更加清晰。参辛睁开眼,望进一片漆黑混沌中,开始想念天乾茫茫的戈壁。

    牵挂太多就成了累赘。

    阿爹教她用参家枪的时候,是天乾夕阳最红的时候。她握着一杆短/枪,站在最高的地方,仰望烧红半边天的夕阳。

    参辉问:“你在看什么?”

    参辛的小手上缠着布,她抬起枪指着远处的天,说:“我想去看看。”

    那里是远在千里之外的聿都。

    参辉把她抱下来,摸她的脑袋,说:“你走了,阿爹怎么办?还有你阿兄和祖母,他们都会牵挂着你。”

    参辛拉着他的手往下走,说:“走了我还会回来。”

    参辉叹气,只是说:“世事无常,走了的人怎么回来?”

    参辛把枪递给参辉,仰头看他,认真说:“阿爹不用担心,有人说牵挂是累赘。可我觉得牵挂是拽住风筝的线,就算我飞得再远,也能顺着线回来。”

    参辉把她扛在肩头,说:“真是爹的好儿女,能回来就好。”

    参辛高兴的扬起手臂大笑,说:“我还要去看世间最美的景色,回来后都画给阿爹瞧瞧!”

    “我的女儿就该是这般自由自在的。”参辛托着她下去,说:“看来我家无忧喜欢有趣热烈的人。”

    “有趣?”参辛说:“我喜欢门口的小阿哥,喜欢他因为漂亮姑娘的两句话脸红的样子。”

    参辛回忆着。

    她就喜欢寻那些人的开心,她喜欢看那些人因为一两句话手忙脚乱的样子。像是家里养的狸花猫,总想伸手逗一逗,看它跳脚的样子,这样鲜活的生命才配得上落霞关最艳丽的夕阳。

    她的脑海里再次浮现一个人影,他和家里的宠物,小时候门口的小阿哥,没有两样。

    她这样安慰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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