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辛醒了。

    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她坐起身,看着满屋的亮光,垂首静思片刻,推开门走了出去。

    葛渊算着时候进来送饭,看着她钉好破木窗,吃了饭。

    参辛在葛渊抬脚出去的时候说:“葛统领能否给我带一把弓箭进来?”

    葛渊有些迟疑,进过那一夜脸上长出了胡茬,他说:“参小姐尚在软禁,况且身上还有伤,要弓箭何用?”

    参辛笑了笑,说:“有鸟过来,我能给自己开开荤。”

    葛渊没有说话,出去了。

    沈秋白养了几日身体有所好转,他坐在檐下赏雪。手里的茶有些冷,他起身去屋里拿炉子。人刚转身,还没推开门,就被人一掌拍在肩膀上。

    沈秋白回头,头一晕,险些倒地,接着说:“你……你走路怎么没声?”

    “是你想得太多,没有听见。”参辛扶门坐下,“昨日夜里,差点就被安上巫蛊之术害人的帽子。”

    沈秋白拿了炉子出来,说:“你要动他们手里的权势,自然会被群起而攻之。况且你刚到聿都,没有什么根基,与其等你站稳脚跟,还不如现在就把这个危险的念头按死在苗头里。”

    参辛笑着摆手,说:“不如说是他们做贼心虚,害怕我身后的参家。这次没有成功,估计以后也要时不时防备着了。”

    “你到了聿都,就出去见了一次曹文起,他们要参你,只能给你安莫须有的罪名。”沈秋白嘬口茶,慢条斯理的说:“这次的局布的不错,荧惑星危害紫薇恒,公主病重,这些都还没有由头,紧接着就把巫蛊害人的帽子搬了出来。”

    参辛嘴角扯出嘲弄的笑,说:“一桩桩,一件件。想彻底压死我。”

    沈秋白说:“这次他们没有揣摩出皇上的意思,自然输了一成。”

    “经此一事,皇上派葛渊看着那个院子。以后出来找你怕是难了。”参辛给自己倒茶,说:“不如趁着这功夫,你给我讲讲葛渊,我看他处处招人嫌的样子,不像是世家的人。”

    沈秋白看她一眼,说:“禁军左营的统领,你应该知道。五年前,丹沙人退至西北天乾一带,皇上怕雍州的边防军走建恒王的老路。又因为你参家手握重兵,当时的聿都没有足够的守卫,只能把他们诏回都来。”

    参辛有些疑惑,说:“诏回是在怕我参家?那既如此为何不削参家兵权?”

    沈秋白回道:“你也发现了最好的解决办法,削了参家的兵权,既能保住雍州边防军,又不会怕参家功高盖主。可是皇上登基,有你参家的一份功。当时皇上继位才五年,朝政刚刚稳固有了起色。他顾及着这一份情,又害怕养虎为患,为了自保只能把雍州的边防军诏回。”

    见参辛没有说话,沈秋白接着说:“这葛渊就是雍州边防军的人,在边防军里他是个小将领。生在雍州,雍州就是他的家。参家没来天乾之前,雍州是丹沙人最眼馋是地方,气候没有天乾寒冷,背靠沧州补给不断。拿下雍州城就能刀指沧州,往后过冬的粮草就不用愁了。”

    参辛哑了嗓子,说:“所以这次过冬,我和阿爹接到了雍州战报。”

    参辛喝口茶,喃喃道:“今年的大雪来得早,下得格外大,那天雪地的追兵就是丹沙人,我不会听错那盔甲撞击的声响。雍州城外的丹沙骑兵和我身后的追兵是两波人,那传来的战报……”

    “砰!”寒风忽而大作,震得檐下的的冰锥砸在地上。强烈撞击碎了一地,点点散冰溅在炉子里,在“滋滋”声冒出白烟来。

    惊的墙头的鸟雀呼散飞离,沈秋白的指尖被烫了一下,连带着心脏抽疼。两个人都没有说出口,雍州有细作,他们私通了丹沙人。

    沈秋白收回手指握紧,说:“成也雍州,败也雍州,雍州埋了太多的忠骨了。与虎谋皮,焉知是祸。风水轮流转,到了他们这里,就是为江山社稷的大义。”

    参辛猛然一惊,警觉这话说的不止一个人,她压低声音说:“所以从那时起,他们就出手了。半道截我灭口就是为了参家,可没了参家又让谁去守落霞关?”

    沈秋白进屋翻出一卷书,铺在面前,说:“先帝在位时,参家还不是戍边的唯一人选,那时的落霞关由参,乔两家戍守。等到了立储的关键时刻,乔家战队建恒王,那次的雍州之战乔家彻底的败了。也就是那次,当今皇上继位,李家坐上了世家之首。参家灭敌有功,受旨镇守落霞关,到如今已经十年之久了。”

    参辛像是被扔进了冰窖里,四肢发冷,眼前有些飘忽不定,她说:“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让这么多人机关算计。”

    沈秋白提壶给她倒茶,安抚道:“十年了,当年的事早就被人埋进了黄土里。现在是要活命,活下去才能知道。”

    “这聿都被世家牢牢的围起来,连书院里看书的书童都是他薛家外室所生的孩子,翘起一角也太……”参辛一口饮下杯中的茶,犹豫地说:“也许,真能翘开……”

    沈秋白看一眼漫天的大雪,指着面前的书说:“还是说说皇上的三位皇子吧。李家之所以能成为世家之首,很大一定程度上是因为有李皇后在。李皇后有两个孩子,大皇子宋瑾之和公主殿下宋瑾禾。皇上刚即位的时候,李皇后还没有位及中宫,自己生下的孩子被别人养了六年,没有见过面,直到她坐上皇后的位子,才有权利把孩子养在自己身边。这最小的皇子才六岁,是皇上最疼爱的妃子所育,命为宋瑾玉。”

    参辛有些奇怪,摆手说:“不对!我见过公主,我绝不会认错。”

    沈秋白放下茶盏,断言说:“公主和皇子被别人养了六年。”

    参辛被这番话砸的头发蒙,她手脚发凉,有些心悸。她已经被拉进来,或者说她一直都在这里。参辉带着参家逃了十年,还是被拽了进来。上次是建恒王投敌,这次等着她的又是什么?如今她被困入牢笼,人人都能宰她一刀。如同世人脚下的蝼蚁,只能由着他们玩弄,随时准备赴死。

    可参辛不能死。

    参辛的头脑被风吹的格外清醒,建恒王有乔家支持,怎么也不能放弃唾手可得的储位去投敌。那次的逃亡有人在帮她,在这聿都还有谁希望她活着。

    炉子里的炭火快要燃尽了,沈秋白有些头疼的揉揉额间。小厮走过来,把洗手盆放在桌子上,提醒说:“沈大人,是先喝药还是先吃饭?”

    沈秋白收好桌子上的书卷,然后净手,说:“先吃饭吧,参小姐今日还留下用饭?”

    参辛端起盆放到地上,背对着他洗手。把指尖都搓白了,雪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夹上了雨丝。就这一会儿的功夫,身上湿津津的有些难受。

    参辛倒了水,回头说:“你的饭菜比我那边好了不是一星半点,今日来了哪里有走的道理!”

    沈秋白依在门上,有些无奈。端正精致的眉眼在雪景里犹如绝色,白玉手上的红痣更是动人。

    饭菜摆在屋里,炭火重新点上。参辛脱下裘衣放在木架上烤,发凉的手脚被暖过来点。

    两人用饭都没有说话,屋里响起碗筷碰撞的声音。等用完饭,小厮收拾好这些,送来一碗药。

    沈秋白放在案上,半晌没有动。

    参辛就这水壶净手,说:“沈大人不喜欢喝药?”

    沈秋白抬手端药,眉头皱着,吸气一口气张嘴灌下去。拿起一旁的帕子拭拭嘴角,说:“没有哪个人喜欢喝药。”

    参辛放下手里的帕子走到他跟前,说:“我看沈大人不能用不喜欢,是怕。我还记得那晚……”

    “参小姐!”沈秋白耳尖泛着红,开口插过这个话题,说:“往后参小姐还是别来了,有什么事,我们出去说。”

    沈秋白有些急切,连话都说错了,但参辛没有给他补救的机会。

    她乐了,说:“我被软禁着不能出去,连见你都是偷跑出来的。听这意思,沈大人想让我抗旨不成?”

    沈秋白一下被呛住,咳声不断,像是要把肺咳出来一样。

    参辛往前跨一步,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递过去。

    “这是怎么了?”参辛问道:“怎么说了几句话就咳成这样,沈大人既然病了,就不能断了药。”

    “药自然是不能断的。”沈秋白嗅见这帕子的味道,不像是聿都小姐间流行的熏香,而是带着烈日大漠的干燥气息,又有些馨香。是参辛身上的味道。

    有些好闻。

    他握紧这帕子,脑海神游时不觉间竟对这味道着了迷。他从小便被教导礼仪,活得一板一眼,这是他不曾有过的恣意潇洒。他有些不想还回去了,握在手里。挑起眉眼看向参辛时,又想起自己的床榻上还放着上次参辛送的布织娃娃。心里更是一紧,耳朵更红了。

    “要不然我去找来名医,给你瞧瞧。”参辛往里面走,看着他泛红的耳朵,开口:“沈大人是得了病温?”

    说完就要上手探他的额头,沈秋白侧头躲过去。参辛看的心里发笑,带着鼻头的痣微微的动,像是家里养的兔子,这样的软性子。

    参辛推门站在外面,说:“那我就不打扰沈大人照顾兔子了,我先走了。”

    沈秋白有些气急败坏,说:“兔子?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

    说完又懊恼起来,这不就变相承认自己是兔子了吗?

    参辛笑出声,说:“就算兔子急了,鹰也能把他叼回窝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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