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猎当夜,崔贵妃为了萧汜到底还是去找了仁侑帝。

    同床共枕数十年,她自然了解自己这位仁善心软了一辈子的夫君。

    只要替萧汜辩解一番,此事就不会闹得太难看。而她胆敢只身面圣并作为人质陪在仁侑帝身侧,也间接能证明萧汜没有造反之心。

    但若萧汜真的意图造反,崔贵妃想必也做好了自尽的准备。

    这便是当日宋元落同萧汜所说的那句话的含义——崔贵妃究竟愿意为儿子付出到什么地步。

    而面圣便是她做出的回答,九死一生。

    可此事说不通的地方就在于萧汜最终并未谋逆,而且按照崔家当日的举动推算他们也没有趁机造反,崔贵妃本应有生机,但她最终还是死了。

    至于她的死因无论是萧滐还是萧玉珩的探子都没有打探到一点消息,当日那间房里只有仁侑帝和崔贵妃两个人,就连仁侑帝身边最信任的太监都只能守在门外。

    按理说萧汜那日被她绑着得知的消息比她还少,她今日哪能问出什么。可这些天宋元落反复将这件事来回梳理,还真被她想到一个可能性。

    一个让仁侑帝大动肝火恨不得将这对母子杀之而后快的可能性。

    “陛下身上的那个毒,是崔贵妃下的?”宋元落问。

    萧汜沉默地盯着宋元落看了许久,靠在破败的土墙上苦笑一声,“我还真是轻看你了。”

    这话的意思是默认了。

    “为什么?”宋元落又问。

    “为什么,又是为什么,弄清楚所有事对你来说有那么重要?”

    萧汜有些不耐烦地看了宋元落一眼,对于他这个即将踏上奈何桥的人来说,确实什么都不重要了。

    “弄清这件事对我接下来的布局确实很重要,毕竟我们还活着。”宋元落毫不留情地说。

    萧汜咬牙瞪着她,眼中时而闪过愤怒时而闪过颓然,最后忽然癫狂大笑起来。

    “好,争好啊,都给我争起来,争得头破血流!”他猛地抓住栏杆,猩红的眼底舞动着狂热,“最好把这汴京城搅得天翻地覆,哈哈哈哈哈。”

    宋元落平静回视他的目光,平静得有些残忍。

    其实她能理解萧汜这种状态,毕竟她也曾死过一回。

    那种不甘,怨恨,疲倦以及绝望她也都曾经历过一回。

    在被祁嬴踢下天台的那一刻,她脑海中最大的感觉甚至不是痛苦,而是遗憾。遗憾自己再看不见留给他的那份足以让整个集团爆炸的“大礼包”,那是她有生以来唯一一次感受到期待世界末日所带来的癫狂的快感。

    可无论她如何共情,她所习惯表达出来的依旧只有冷漠与疏离。

    萧汜笑累便重新坐了下来,神情颓然而麻木,“他如果不死,我就永远继承不了皇位。”

    “根据中毒程度推测,崔贵妃开始下毒的时候你才刚刚出生不久。”

    “无论父皇满不满意我,我都成不了太子,除非他将死。”

    宋元落一愣,这下终于明白了。

    萧汜身后站着门阀世家,若仁侑帝仍是壮年且健康,他便不可能立一个实力如此强的太子,不然他自己的皇位都可能受到威胁。但若仁侑帝将死,那么就不存在太子不太子的了,毕竟即位者就是皇帝,门阀势力自然也是天子的势力。

    而今仁侑帝其实头脑依旧清晰,若不是这个病,再支撑个十数年想必不是问题,如此可见崔贵妃的毒下得还算有效。但又不是那么有效——时机不对。

    若仁侑帝早几年死,那时皇后势力尚未成熟,萧汜借助世家势力夺嫡的胜算便更大些。

    “陛下能撑到现在,是因为贵妃娘娘心软了?”

    “母妃的毒一直是按计划下的。”萧汜摇了摇头,“是有人在下解药。”

    “下解药?”宋元落再次一怔,心头掠过一阵寒意。

    仁侑帝身边竟有这样一个人,知道崔贵妃在下毒却佯装不觉,躲在暗处偷偷下着适量解药,悠然操控着当朝皇帝的命数。

    何等可怖的心计与城府。

    “宋元落,你究竟在和谁合作?”萧汜忽然抬眸看向宋元落,墨黑的瞳孔幽深复杂,“无论是鬼市幕后黑手还是这个下毒人,必定是皇室中人,你真有信心确保自己不是兔死狗烹的结局?”

    “春猎一局,康王殿下以为有几人参与?”宋元落回视他的目光,语气平淡,“王爷的那些同胞兄弟,人人有份。”

    捏造谋逆一事宋元落事先并没有和萧夕揽兄弟通过气,可事情真发生时,皇后势力还是嗅着味地出来踩了一脚,踩得甚至比宋元落这个布局者更狠。

    在让萧汜永不得翻身这件事上,那四兄弟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默契和团结。

    萧汜苦笑着扯了扯嘴角,“我死了,你打算怎么对付老四和老七?靠着老九那些癞药?呵。”

    他冷嗤了一声,十分不屑。宋元落同样轻笑了一声,语气也有几分不屑,“为什么你们都觉得萧朝搴和萧夕揽一定是坚不可拆的?”

    萧汜一默,眉心微微拧起。

    “亲父子尚且互相下毒,亲兄弟亦多反目成仇,有什么是坚不可拆的呢?毕竟皇位,只有一个啊。”

    萧汜的瞳孔渐渐放大,面容浮现出几分痛苦与癫狂,他咧着嘴角,双手死死抓着地上的一把枯草,“你以为我没有试过离间计?”

    “可惜王爷没有办法看到我的离间计了。”宋元落拍了拍披风,嘴角噙着淡淡的笑容,她的疑惑已经得到解答,打算离开了,“到了阴曹地府后,王爷记得同那些枉死的女子好好道歉。”

    萧汜沉默盯着她,见她看似恭敬又敷衍地颔首行了个礼,转身便毫不犹豫地往外走去。

    “宋元落。”他急忙喊住了她,有些急切地起身握住了栏杆。

    宋元落停住脚步,微微侧身看向他。

    “我想求你一件事。”

    “王爷请说。”

    “我舅母即将临盆,我担心她流放路上吃太多苦,你帮我多打理一番。”

    宋元落没有想到他会说这些,转过身看着他沉默几秒后,说:“好。”

    萧汜同样没有想到她会答应得这么干脆,愣了愣后又紧跟着补充了一句,“还有眉儿,你——帮我劝她看开点,你的嘴厉害。”

    宋元落眉梢微扬,嘴唇微微蠕动几下,终究只是又说了句“可以”。

    萧汜点了点头,重新背身坐回了地上。

    宋元落盯着他的背影看了片刻,确定他没有别的话说了,便也转身继续往门外走去。

    人性本就复杂,她也确实没有太多精力与时间去探听别人的故事。刚刚也有那么一刻她想问问若萧汜继承皇位,他是否会学过往君权削弱世家势力以保皇权,但终究还是没有问出口。

    一个将死之人的想法,何必浪费自己的时间去倾听。

    宋元落踏出了天牢,门外光线充足,气候宜人,她仰着脑袋盯着高悬的骄阳深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头顶上方便飘来了一顶油纸伞。

    宋元落偏头,对上濮翊扬温和的眉眼。

    “墨鸦办完事回来了?”

    “没有。”

    “那你怎么过来了,有人刺杀萧滐和糯之怎么——唔——”宋元落的嘴里被塞了一团热气腾腾的米糕。

    “桃花做的。”

    宋元落挑了挑眉,还真品出了一点花清香。

    “正是桃花艳红时,岂不比那些不合时宜之物美妙得多?”

    不合时宜?宋元落缓缓眨着眼,有些费神地想着这句话。

    不一会儿九尾和桃夭就大包小包加入了他们,宋元落在监狱的这个空当他们已经将整条街扫荡了一通。

    萧汜倒台,萧滐趁机吞了他不少钱财,魏王府终于是富庶了一回。

    这些天萧汜为了和萧夕揽兄弟争夺原萧汜势力忙得昏天暗地,倒是王府的丫鬟小厮们跟过年了一样开心,尤其是桃夭这几个能摸得着钱的大丫鬟,别提多闹腾了。

    宋元落跟九尾简单提了下崔氏流放前替她们打点的事情,便先和濮翊扬一起回去了。

    这段时日魏王府里宾客络绎不绝,有大半却都是来看濮翊扬这位未来的驸马爷的。为了替萧滐拉拢势力,濮翊扬也不得不充当了一回门神。

    至于宋元落,某些时候还真像是个炫耀夸赞自家花魁的老鸨,眼珠子提溜一转就是在琢磨要拿自家姑娘换个好价钱。

    宋元落想到这里的时候几人正好路过醉梦楼,托她那些现代选秀的噱头点子,醉梦楼这段时日热闹极了。

    他们在门口看了一会儿热闹,临行前想上去感谢一番在春猎帮了大忙的花满烟,不过得到了她抱恙不见客的消息,最终也只好悻悻离开。

    这一日便这样风平浪静过去,萧汜和崔氏最终还是没有闹出什么动静。

    第二天就是皇帝定下的行刑日,男丁问斩,两位主子饮鸩酒,女眷则流放漠北。

    九尾提前一天问到了流放的门道,第二日一大早宋元落就带着金银赶去了城边。

    崔氏女眷光是在汴京的数量便有几百人,一整支流放队伍远远看去十分壮观。宋元落骑着马一路从队尾看到队首,竟没有看见一个要找的人。

    “宋大人。”带队的长官竟认得宋元落,十分殷勤地主动走了上来。

    宋元落有些意外,不过面上倒也没有流露出什么神情。下马抱拳行了个礼,语气客气道:“这位大人,请问崔家夫人陈氏和康王妃裴氏现在何处?”

    “她们?”那长官有些惊讶地看向宋元落,“她们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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