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尾蝎毒,他们找过来了。”

    昏暗的屋内,濮翊扬脱下床上受伤之人的全部衣物,眉头拧到可以夹死一只蝎子。

    “唔——不要让她知道是我。”

    床上的人已经陷入昏迷,嘴里却执着地反复嘀咕着一句话。硕大的汗水自额头滑落,滑过厚厚的粉面留下一条条斑驳的痕迹,最后洗出一条格外可怖的疤痕。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九尾。

    “郎君,宋大人又带了大夫过来。”知州府小厮敲了敲门,没敢进屋。

    濮翊扬替九尾擦了擦汗,看了眼桌上挖出的发紫腐肉,闷声道:“这里无碍,不需要大夫,告诉宋大人,邈叔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屋外又响起一阵细碎动静,不过很快便重归安静。

    濮翊扬敛眸颓然地垂下脑袋,不过才出神几秒便又听见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我听说你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吃东西了,我命人煮了点粥,你,和那位娘子都一起吃点吧。”

    濮翊扬沉默了一瞬,终究还是站起了身朝门口走去。

    不过打开门屋外却已经没了宋元落的身影,只有小厮拎着粥安静地站着。

    濮翊扬伸手接过了粥,转身正打算回屋,迟疑片刻后终究还是回头问那小厮,“宋大人最近在忙什么?”

    “宋大人?大人…应当在何大人那里吧。他们,他们……”

    小厮缩着脑袋不敢再多说什么,不过府内的风言风语他能听见濮翊扬又怎听不见,此刻紧攥着食盒一股无名火便蹿上了心头。

    “砰!”木门被关上,发出一阵钝响。

    九尾迷迷糊糊又醒了过来,为着背上的伤龇牙咧嘴的同时倒不忘调侃濮翊扬,“你们刚刚是在说元落吧?”

    “脑子烧坏了耳朵倒是变灵了。”濮翊扬伸手替他换了块毛巾,他体温高得吓人,再这样烧下去怕真得成傻子了。

    只是他这伤不能看大夫。

    九尾的伤来自雍国,来自濮翊扬欠下的一笔旧债。

    当初为躲这笔债他去了大虞隐姓埋名,本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和那些人接触,却不想还是被他们找到了。

    “暗影卫的武力我们扛不住,就算这次被我们躲过去了,下次呢?”九尾咬牙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意志溃散之际却依旧苦口婆心地劝濮翊扬,“翊哥,我最后叫你一次翊哥,你就看在我们这几年的情分上,做个决定吧。”

    濮翊扬敛眸洗着手中的毛巾,良久才闷闷道:“你可以永远叫我翊哥,也可以永远叫她老大。”

    “我愿意便可以了吗?”九尾苦笑一声,“以老大的性格,若搁以前看见你抱着一个女人单独进了卧房,早千方百计冲进来了。可如今呢?她却还有心思和别的男人一起风花雪月。”

    “我们约定过,不过问对方的过去。”

    “但是她的过去你都知道了。”

    濮翊扬拧干毛巾的最后一滴水,扭头看向大门方向。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后,邈叔急匆匆地闯进了屋里。

    “这,这是——”才一眼他就呆愣在了原地。

    雍国皇室暗影卫专用的无尾蝎毒,是他年轻时调配出的第一种无解剧毒。

    此毒融合了数种剧毒动物的毒液,不少如今已绝迹于雍国雪山,自配成那日起便无药可解,毒发剧烈而迅速,死状难看又可怖,曾帮助暗影卫灭了很多人的口。

    不过很少有人知道,其实这个毒是有解药的。

    邈叔行事谨慎,万事都喜欢给自己留一手,又怎么会亲手制出可能毁了自己的利器交到别人手里。

    好在他留的这手还真留对了,毕竟九尾的性命同他自己的也相差无二了。

    给九尾喂下解药,邈叔又提笔匆匆写下一副药方,交给濮翊扬的时候才迟疑着擦汗轻声说:“进来的时候太着急了,我就直接报了自己的身份,元落那边应该已经知道了。”

    濮翊扬伸出接宣纸的动作顿了顿,敛眸点了点头。

    “咱们的这个谎早晚会拆穿,与其被老大自己发现,真的还不如自己坦白。说不定她会原谅我们呢?”

    “原谅又如何,她早晚会回去。”

    “咱们就把糯之偷偷带出来,然后浪迹天涯不好吗?”

    “那是浪迹天涯吗?是逃命,还是被两国皇室同时追杀。”

    一句话说完屋内三人又同时沉默下来,其实哪有什么最优解,哪怕宋元落真的愿意抛下慕糯之和他们一起回雍国,濮翊扬也没有信心能在那个龙潭虎穴护她安然无恙。

    更何况他十分清楚,宋元落根本不可能为了他们抛下慕糯之。

    “你好好休息吧,我…再想想。等你伤好那日……”

    濮翊扬说着便没了声音,屋外圆月高悬,四方无声。

    ……

    “今夜的月色格外美。”知州庭院,何华高举酒杯,对月率先笑着敬了宋元落一杯。

    宋元落痴痴笑着举起酒杯,脸上因醉意已经浮起两片绯红,眼底却流露出一丝难过。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她摇头晃脑地将嘴对准杯子,苦笑着一口饮尽。

    刺痛感瞬间在喉咙里蔓延,她的五脏六腑同好似被灼烧一般。

    “宋姐姐此言不对,我们都有影子,分明是对影成五人。”何华踉跄着走回她的身边,一手搭在她肩上,咧着一口大白牙笑嘻嘻地将脑袋凑了过去。

    宋元落被感染了笑意,同样嘿嘿点起了头,“对,五人,我们是五个人。五个人,永远不分开,五个人……”

    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她一头朝地上扎去,扎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仰头呆呆地看向抱住她的人,反应了好久才瞪着茫然的眼睛一把揪住了他的耳朵,“臭小子。”

    她嘴里很不客气地骂着,骂着骂着又委屈地哭了起来,“你这臭小子,竟敢耍你元姐。”

    濮翊扬任她锤着胸,一边耐心地哄着她,一边又低头看了眼抱着酒坛喊着“宋姐姐”的何华,最后终究还是没有带走宋元落。

    一夜腰酸背痛,天边翻起鱼肚的时候宋元落才在廊下悠悠转醒。

    何华趴在她的肚子上,很舒服地蹭着脸。

    宋元落看了眼垫在两人身下的自己的被褥,敛眸嗅了嗅自己的手。

    手上有淡淡的甜橙熏香。

    “两位大人。”躲在远处恨不得戳瞎自己双眼的小厮终于感受到了宋元落快要把他盯出一个洞的眼神,终于还是硬着头皮走了上来,

    “这被褥是你给我们盖的?”

    “小人不敢,是您屋内的腊梅拿过来的。”

    “你在这守了一夜?可有他人来过?”

    “回禀大人,小人并未见到过其他人。”偷摸着睡了一夜的小厮心虚地笑了笑。

    “宋姐姐——宋大人,可有问题?”何华将脑袋凑了过来,整张脸都恨不得埋进宋元落身上。

    宋元落瞥了她一眼,心里也是各种吐槽,面上却还算镇定地起身清咳两声,“今日之事不得传出去,若被我听到一句闲言碎语——”

    “小人明白,小人明白。”小厮恨不得将眼睛埋到地下,说完便听见宋元落命他去唤腊梅,这才如释重负地快步走了出去。

    “不出一刻钟,今日之事必传得满府都是。”宋元落盯着那小厮的背影确凿道。

    何华起身贴心地将薄被披到她身上,倒是没有她那么紧张,“君子坦荡荡,姐姐又何惧那风言风语。”

    “呵。”宋元落轻笑一声,斜眼看向她,“你当然不在乎,毕竟昨日之事便是你刻意为之。那个酒里,下了药吧?”

    何华的手顿时一僵,薄被从她手中滑落,无比狼狈地摔在地上。

    “姐姐——”她尬笑两声试图为自己辩解,不过才出声便被宋元落冷冷打断。

    “我此生最厌恶别人欺瞒我。”

    “……是。”沉默良久,何华低头轻声道。

    宋元落盯着她看了几秒,片刻后微叹一口气,“罢了。”

    她拢着自己的双臂往外走去,听到身后紧跟的脚步声又停下说了句“我想一个人待会儿”,便径直离开了此处。

    何华是女的,这是她那日在她书房发现的,她的耳垂有耳洞。

    耳洞若长久不戴便会生肉消失,可她的耳洞十分明显,想来深夜无人时她一直偷偷在佩戴耳饰。

    后来何华告诉她,她原名何花,是天子大力发展女学女仕后第一批科考入仕的女官。

    她入仕后没多久便被派往了地方,之后为图省事便一直扮作男人行事。

    何华说这些话时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但宋元落知道她远没有她自己表现出来的那么无所谓。若真的只是为了图省事,她一开始又何必避着她。

    而昨夜的算计以及这些时日府内疯涨的流言蜚语,也不过是为了借宋元落这个一品女官坐实她男人的身份。

    “大人。”腊梅找到宋元落的时候自己的头还未来得及梳好,宋元落坐在湖边石上看了她一眼,温声说:“我不赶时间,你先梳头吧。”

    “欸,好,谢谢大人——欸?”腊梅猛地抬起头,说话都有些结巴,“大,大人您看得见了?”

    “嗯,能看见了,你确实长得漂亮,像腊梅一样漂亮。”宋元落笑着对她说。

    腊梅顿时红了脸,这是她当初随口说的话,倒没想宋元落竟记了下来,“那,那奴婢先去梳洗,大人稍等我一会儿。”

    腊梅说完就走到了湖边捧起一抔清水梳洗起来。

    宋元落微笑地看着她,片刻后视线慢慢移到了她身后的假山里。

    假山的黑洞里,一双狭长墨黑的眼睛正鬼祟狡诈地盯着她这边,犹如一条毒蛇。

    她认出了这双眼睛,这是老怪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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