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不霁与那位商讨一番后，暂时达成一致：随机应变，先顺着李老头。
脚下的小道拐了又拐，若是无人带路，想必是走不出的。一阵阴风吹过，何不霁轻薄的像张纸似的，衣袖翩翩拂起，在风中飘摇。
脆弱的仿佛一戳就破。
李老头停下步子，搓了搓手，黑黄的大掌合拢，有种说不出来的诡异，何不霁转眼一观，天色黯然看不真切，似有什么东西自那掌心处蠕动着，叫主人搔痒，只得如此缓解。
眼前是座简陋的院。
“到了。”李老头回过头来，脸上挂着和蔼的笑，嘴角裂开至耳后，露出腥红色的血肉，嗓子眼里不知藏着些什么物什，又哑又粘：“何姑娘，别愣着了，外面风大，快进来吧。”
“嗯。”
李老头推开贴着大红色对联的木门，那对联应是有些年头了，边缘泛黄起翘，好不平整的贴在门上，时不时地发出“簌簌”声，应是有风从缝里钻进去了。
时值盛夏，何不霁忽然觉得有些冷，她笑了下，似是在嘲笑自己的错觉，毕竟——
纸人怎么会觉得冷呀。
*
朔日清晨。
太阳无情的炙烤大地，像是要将一切都烤熟，直到滋滋冒烟，流出香甜的油脂来。
李老头一大早便来敲门，问她是否愿意去采摘瓜果并卖出去，何不霁应下了，随即便跟着人来了田里。
两人中竟无一人去提要不要先去吃饭，好似默认了一件事：这里没有“人”需要进食。
何不霁站在田里，弯着腰扒拉出来一颗快要腐烂的瓜。如今这具身体太瘦了，接近皮包骨的手臂根本挂不住挽上去的衣袖。
放下瓜，擦了把额上的汗，隐秘的掐了个诀将衣袖固定在臂上——这是同那位学来的，她璨然一笑道：“李叔，这瓜保熟吗？”
“熟。熟的快烂在地里啦。”
一旁的遮阳棚下，李老头站直了腰板，布满皱纹的脸上挤出一个自认为和善的笑容，险些将眼珠挤出眼眶，嘴角咧的很大，何不霁甚至能看到他半挂在牙床上的、被虫吃到黢黑的、发黄的后槽牙。
他挥了挥手，活像个历经风霜的稻草人。
稻草人立在田里太久了，皮肤早已被烈日烤化，言语间如同即将熄灭的烛油似的，先是滴在破旧的、洗到发白干硬的衣襟上，然后继续往下，落在不知补了多少次、全是蹩脚针眼的布鞋上，最后烂在地里，和腐烂的瓜果汁水混在一起，沉入土壤做古——
李老头招呼何不霁过去歇会。
何不霁喘着气，跨过田里的瓜果，来了棚下接过李老头递过来的茶水，囫囵饮下。茶水入喉，冲淡了劳作的辛苦，不是什么名贵的茶叶，普通的农家茶而已。
万幸，这些茶叶还没有生虫，何不霁并不想在此刻补充优质蛋白质，即便她单薄到像张纸的身体看上去真的很需要。虽没有多少五感，还是品出了几分滋味来。
“味道还不错。”
李老头闻言，憨笑一声挠挠头，那只皮肤皱缩、长满老年斑的大手置于脑后扣挖着，何不霁放下茶杯，回过身时自李老头指间看到了几只蠕动的白虫。
她像是什么都没发现似的，接着去田里扒拉起熟过头的瓜果。
烈日当空，是个明显的晴天，何不霁的左手却莫名其妙湿了一大片，还在往下渗水，随着她的动作稀稀拉拉地落在田里，滴在瓜果枯黄的枝叶上，淡淡的粗茶香和瓜果糜烂到过于香甜的气味搅和在一起。
李老头踮着脚躲在棚下阴影里，欣慰的目光落在辛勤劳作的何不霁身上，他非常开心的将一只手塞进口中，咔嚓咬下一片青紫色的指甲盖，随意咀嚼几下吞入腹中。
良久后，他生涩地张开嘴，嗓子里仿佛卡了一堆头发，胡乱地缠绕在喉间，声音嘶哑的仿佛死了很多天似的：“真好。”
何不霁将地里的瓜果全部挖了出来，整齐的码在大棚下。里头个别的瓜显然是熟过头了，欢喜地敞开肚皮，汁水瓜瓤哗啦啦地流了一地，淌在地上，浸润了白日里被晒得干涸的土地。
瓜果被时间开膛破肚，迎来了最好的结局。自溶，腐败，成为大地的养分，在不知多久后被新生命吸收，以另一种方式重临世间。
此时已然夜深，皎洁的月亮躺在夜幕里，打了个哈欠似的，一把扯过云被，入了梦。
她收回视线，对着一旁始终盯着她的李老头道：“李叔，瓜都收好了。可以再借宿一晚吗？明日，便去镇上卖瓜。”
何不霁指了下黑黢黢的天，那只手瘦极了，皮肤虽白，却干巴巴的粘在骨头上，明明手指纤长、骨节分明，愣是找不出半分美来，她状似无奈地瞥了眼李老头，眼神可怜的像是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猫。
她的脸是那样的普通，普通到没人能记住，此时却很是灵动，灵动的和正常人没有区别，就像一个平凡、随手搓出来的纸壳子里，装了一盏足以照亮万家的灯火。
纸是包不住火的。
月光慵懒的洒在地上，李老头黝黑的眼珠骨碌碌转了好几圈，总算找对了合适的位置，像模像样地安在眼眶里，定定地望向何不霁。
他声音干涩，像是腐朽的枯木，刺的人耳朵生疼：“何姑娘，当然可以了。”
“你可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
“最近这山里头呀，有一件怪事，诸位可想听听？”台上说书人的眼珠呲溜呲溜地打着转，像条滑腻的泥鳅。
台下吃茶的看客顿时来了兴致，齐齐应道想听。
说书人板着脸，缓缓道来：“山里原来有个种瓜的李老头，瓜熟了，收瓜的人也约好了……”
“后来呀，有人在山里迷了路，恍恍惚惚地寻到了一间陋院，那人敲了门去问路，只听‘吱呀’一声——门开啦，开门的是个老头，交谈间得知他是个姓李的种瓜人，无妻无子，孤寡了一辈子......”
说书人故意顿在此处，翘着嘴观起台下看官的神色。正值关键时刻，看官们卡在不上不下的地方，不忿道：“后来哪？”
说书人得了意，“嘿嘿”一笑接着讲：“后来啊，迷路人便在李老头家住了一晚，睡得可踏实了。”
“第二日天一亮，那人眼一睁，便见到了床前立着的李老头。李老头人可好了，为迷路人做了饭，用过一餐后，那人心生感激，便答应帮李老头卖瓜。”
说书人言及此，便熄了声，晃着扇子，大摇大摆地走了。“咦，怎地走了？”“还没说完啊！”
看官纷纷不乐意了，饮完茶结了帐，拂袖离去。
大堂内只余角落里一男一女两人。
女子面容清秀，似是听得饶有兴致，还在戏中，尚吃着茶；男子额上眉心一点朱砂，衬得那张精致的脸多了分妖冶。
程煜见自家师姐一副不知味的模样，掩嘴轻咳一声，开口提醒：“师姐别忘了我们因何而来。”
“没忘，没忘。”谷灵挑了块莲花样式的点心，正吃的津津有味，敷衍应道，咕咚一声咽下，可算是吃好了。
她将桌上的剑抛给程煜，起身拍了拍衣袍上挂着的糕点残渣，施施然道：“师弟，我们走吧。”
“去山里，寻机缘。”
*
屋里点了烛火，窗户上糊着的纸不太严实，破了几个小洞，风吹得火光摇曳，像是下一刻就要灭了。
何不霁指尖一捻，熄了火，褪下宽大的外袍，叠好置于床边，随即钻进棉被里，裹的很紧，蜷成一个团，想来是冷了。
梦里，她见了位仙人。
“今日教字。”
仙人抱起她，放在桌案上。
何不霁低头一瞧，自己此时是个三岁小儿模样，肉嘟嘟的，像个白团子。
一人提笔，一人观摩。
提笔的青年模样，仙风道骨。
观摩的早慧稚童，认真的盯宣纸上落下的一笔一划。
仙人停笔，问：“看会了吗？”
“会了。”
何不霁有些费劲的抓着笔，学着方才模样，跪在桌上写。
她很快便写完了，那字端庄中透着股洒脱，与一旁仙人的字迹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分毫不差。
仙人瞥了眼宣纸上的字，道：“认识这几个字吗？”
是她的名字，何不霁想，只是梦中的她却说：“不认识。”
“何、不、霁。”
“你的名字。”
仙人言罢，嘴角微微上扬，似是笑了。何不霁仰头看他，一时失了神。
原来这就是仙人呀。
*
蜿蜒小道上，消瘦的少女推了车瓜向前走着，衣袖滑至臂弯，露出的一截小臂，上面系了串红线穿成的、编了好些铜钱的手链——这是李老头给的，说是戴上后便不会迷路。
何不霁于是很顺利地出了山，之前难以辨认的小路似是被捋顺了，一条一条拎了出来，再难走错。
临近小镇，何不霁突然想起件事：她还没问那位的名字，而那位却一直躲在暗处，早已将她瞧了个遍。
这可太不公平了。
于是她问：你的名字...是什么？
脑中那人低笑一声，说：“瑕月。”
“瑕疵的瑕，霁月的月。”
*
是夜。
一男一女两位修士驻足而立，低头揣摩着地上那古怪的图案。
最上边是个不怎么圆润的圆形，下面连着三个没完全闭合的三角形，两边是些大小不一的块，整个图案被划了巨大个“╳”。
潦草的叫人摸不着头脑。
眉心一点朱砂的男子忽然开了口：“师姐，我知道这是什么了！”
“说说看。”谷灵支着下巴，没抬眼。
程煜信心满满，就差没拍着胸脯宣誓了，“这一定是上古遗留的某种古文字！”
谷灵：“…………”
师弟这样傻，可怎么办。
“师弟，要不再想想？”谷灵伸手，指着两侧大大小小堆叠在一起的方块，道：“你看这两处，眼熟吗？”
程煜：“…………”
不眼熟，没见过，师姐该是被那古文字迷惑了。
两人于是接着观察。
“天华宗。”谷灵忽然没头没脑地冒出来一句话。
程煜：？
师姐莫不是吃傻了。这鬼画符和天华宗作何干系？还是说……
谷灵打量着自家蠢货师弟，恨铁不成钢的摇了摇头，一掌拍在他肩上，将人吓得一激灵，程煜右手按在剑柄上，似是下一瞬便要拔剑似的。
谷灵：？
造反了这是？是你的剑吗你就用。
她发力，制住他的肩，喝道：“程煜！你这是要反天了吗？”
“师姐莫怕！我这就将你体内的邪祟赶出去！”程煜拔剑，与谷灵缠斗在一起。
半响后，两人皆灰头土脸的倒在地上。
程煜不知怎地，哽咽道：“师姐……怪…怪我学艺不精，救不了你……”
你师姐好得很。谷灵闻言，无语凝噎。
程煜抽噎着哭完坟，顶了张花脸转过头来，眼睛也不眨，一个劲地盯着谷灵瞅。
见程煜这副模样，谷灵也没了火气，在他面上抹了一把，想帮人擦擦。
没成想，却更花了。
还好师弟看不见。
她轻咳一声，柔声道：“师弟，那图案天华宗的人留下的……”似是想起方才那场肉搏，末了又补充：“我没事，我好好的，不信你且试试。”
“……真的？”程煜两眼含着水光，似是还不太相信，试探着伸出只灰扑扑的手，搭在谷灵腕上。
温热的灵气入体，是在探查她的灵府。
修士修行至化神期后，便会有灵府，此处是神魂的修行之地，隐秘而脆弱。
若是神魂受损，不死也残。
片刻后，灵力撤走了，程煜垂头看地，耳后莫名有些红，低声道：“是我错了，师姐。”
“无碍。”谷灵拉着人起身，捏了个清洁咒，将两人洗了个干净，又问：“师弟，你可知天华宗印记为何？”
“……是玄鸟。”程煜收回心绪，应道。
谷灵笑了，她自然而然地拉过程煜的手，指着地上那副不知所谓的图案，“你瞧，这里……还有这里……连起来……像不像只鸟？”
程煜了然了，却也生出几分忧心：：“应是有天华宗的人进去了……这可如何是好，那人……”
谷灵：“师弟别急，冥冥之中自有安排。也许，这人便是我们的机缘……”
脚下的小道拐了又拐，若是无人带路，想必是走不出的。一阵阴风吹过，何不霁轻薄的像张纸似的，衣袖翩翩拂起，在风中飘摇。
脆弱的仿佛一戳就破。
李老头停下步子，搓了搓手，黑黄的大掌合拢，有种说不出来的诡异，何不霁转眼一观，天色黯然看不真切，似有什么东西自那掌心处蠕动着，叫主人搔痒，只得如此缓解。
眼前是座简陋的院。
“到了。”李老头回过头来，脸上挂着和蔼的笑，嘴角裂开至耳后，露出腥红色的血肉，嗓子眼里不知藏着些什么物什，又哑又粘：“何姑娘，别愣着了，外面风大，快进来吧。”
“嗯。”
李老头推开贴着大红色对联的木门，那对联应是有些年头了，边缘泛黄起翘，好不平整的贴在门上，时不时地发出“簌簌”声，应是有风从缝里钻进去了。
时值盛夏，何不霁忽然觉得有些冷，她笑了下，似是在嘲笑自己的错觉，毕竟——
纸人怎么会觉得冷呀。
*
朔日清晨。
太阳无情的炙烤大地，像是要将一切都烤熟，直到滋滋冒烟，流出香甜的油脂来。
李老头一大早便来敲门，问她是否愿意去采摘瓜果并卖出去，何不霁应下了，随即便跟着人来了田里。
两人中竟无一人去提要不要先去吃饭，好似默认了一件事：这里没有“人”需要进食。
何不霁站在田里，弯着腰扒拉出来一颗快要腐烂的瓜。如今这具身体太瘦了，接近皮包骨的手臂根本挂不住挽上去的衣袖。
放下瓜，擦了把额上的汗，隐秘的掐了个诀将衣袖固定在臂上——这是同那位学来的，她璨然一笑道：“李叔，这瓜保熟吗？”
“熟。熟的快烂在地里啦。”
一旁的遮阳棚下，李老头站直了腰板，布满皱纹的脸上挤出一个自认为和善的笑容，险些将眼珠挤出眼眶，嘴角咧的很大，何不霁甚至能看到他半挂在牙床上的、被虫吃到黢黑的、发黄的后槽牙。
他挥了挥手，活像个历经风霜的稻草人。
稻草人立在田里太久了，皮肤早已被烈日烤化，言语间如同即将熄灭的烛油似的，先是滴在破旧的、洗到发白干硬的衣襟上，然后继续往下，落在不知补了多少次、全是蹩脚针眼的布鞋上，最后烂在地里，和腐烂的瓜果汁水混在一起，沉入土壤做古——
李老头招呼何不霁过去歇会。
何不霁喘着气，跨过田里的瓜果，来了棚下接过李老头递过来的茶水，囫囵饮下。茶水入喉，冲淡了劳作的辛苦，不是什么名贵的茶叶，普通的农家茶而已。
万幸，这些茶叶还没有生虫，何不霁并不想在此刻补充优质蛋白质，即便她单薄到像张纸的身体看上去真的很需要。虽没有多少五感，还是品出了几分滋味来。
“味道还不错。”
李老头闻言，憨笑一声挠挠头，那只皮肤皱缩、长满老年斑的大手置于脑后扣挖着，何不霁放下茶杯，回过身时自李老头指间看到了几只蠕动的白虫。
她像是什么都没发现似的，接着去田里扒拉起熟过头的瓜果。
烈日当空，是个明显的晴天，何不霁的左手却莫名其妙湿了一大片，还在往下渗水，随着她的动作稀稀拉拉地落在田里，滴在瓜果枯黄的枝叶上，淡淡的粗茶香和瓜果糜烂到过于香甜的气味搅和在一起。
李老头踮着脚躲在棚下阴影里，欣慰的目光落在辛勤劳作的何不霁身上，他非常开心的将一只手塞进口中，咔嚓咬下一片青紫色的指甲盖，随意咀嚼几下吞入腹中。
良久后，他生涩地张开嘴，嗓子里仿佛卡了一堆头发，胡乱地缠绕在喉间，声音嘶哑的仿佛死了很多天似的：“真好。”
何不霁将地里的瓜果全部挖了出来，整齐的码在大棚下。里头个别的瓜显然是熟过头了，欢喜地敞开肚皮，汁水瓜瓤哗啦啦地流了一地，淌在地上，浸润了白日里被晒得干涸的土地。
瓜果被时间开膛破肚，迎来了最好的结局。自溶，腐败，成为大地的养分，在不知多久后被新生命吸收，以另一种方式重临世间。
此时已然夜深，皎洁的月亮躺在夜幕里，打了个哈欠似的，一把扯过云被，入了梦。
她收回视线，对着一旁始终盯着她的李老头道：“李叔，瓜都收好了。可以再借宿一晚吗？明日，便去镇上卖瓜。”
何不霁指了下黑黢黢的天，那只手瘦极了，皮肤虽白，却干巴巴的粘在骨头上，明明手指纤长、骨节分明，愣是找不出半分美来，她状似无奈地瞥了眼李老头，眼神可怜的像是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猫。
她的脸是那样的普通，普通到没人能记住，此时却很是灵动，灵动的和正常人没有区别，就像一个平凡、随手搓出来的纸壳子里，装了一盏足以照亮万家的灯火。
纸是包不住火的。
月光慵懒的洒在地上，李老头黝黑的眼珠骨碌碌转了好几圈，总算找对了合适的位置，像模像样地安在眼眶里，定定地望向何不霁。
他声音干涩，像是腐朽的枯木，刺的人耳朵生疼：“何姑娘，当然可以了。”
“你可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
“最近这山里头呀，有一件怪事，诸位可想听听？”台上说书人的眼珠呲溜呲溜地打着转，像条滑腻的泥鳅。
台下吃茶的看客顿时来了兴致，齐齐应道想听。
说书人板着脸，缓缓道来：“山里原来有个种瓜的李老头，瓜熟了，收瓜的人也约好了……”
“后来呀，有人在山里迷了路，恍恍惚惚地寻到了一间陋院，那人敲了门去问路，只听‘吱呀’一声——门开啦，开门的是个老头，交谈间得知他是个姓李的种瓜人，无妻无子，孤寡了一辈子......”
说书人故意顿在此处，翘着嘴观起台下看官的神色。正值关键时刻，看官们卡在不上不下的地方，不忿道：“后来哪？”
说书人得了意，“嘿嘿”一笑接着讲：“后来啊，迷路人便在李老头家住了一晚，睡得可踏实了。”
“第二日天一亮，那人眼一睁，便见到了床前立着的李老头。李老头人可好了，为迷路人做了饭，用过一餐后，那人心生感激，便答应帮李老头卖瓜。”
说书人言及此，便熄了声，晃着扇子，大摇大摆地走了。“咦，怎地走了？”“还没说完啊！”
看官纷纷不乐意了，饮完茶结了帐，拂袖离去。
大堂内只余角落里一男一女两人。
女子面容清秀，似是听得饶有兴致，还在戏中，尚吃着茶；男子额上眉心一点朱砂，衬得那张精致的脸多了分妖冶。
程煜见自家师姐一副不知味的模样，掩嘴轻咳一声，开口提醒：“师姐别忘了我们因何而来。”
“没忘，没忘。”谷灵挑了块莲花样式的点心，正吃的津津有味，敷衍应道，咕咚一声咽下，可算是吃好了。
她将桌上的剑抛给程煜，起身拍了拍衣袍上挂着的糕点残渣，施施然道：“师弟，我们走吧。”
“去山里，寻机缘。”
*
屋里点了烛火，窗户上糊着的纸不太严实，破了几个小洞，风吹得火光摇曳，像是下一刻就要灭了。
何不霁指尖一捻，熄了火，褪下宽大的外袍，叠好置于床边，随即钻进棉被里，裹的很紧，蜷成一个团，想来是冷了。
梦里，她见了位仙人。
“今日教字。”
仙人抱起她，放在桌案上。
何不霁低头一瞧，自己此时是个三岁小儿模样，肉嘟嘟的，像个白团子。
一人提笔，一人观摩。
提笔的青年模样，仙风道骨。
观摩的早慧稚童，认真的盯宣纸上落下的一笔一划。
仙人停笔，问：“看会了吗？”
“会了。”
何不霁有些费劲的抓着笔，学着方才模样，跪在桌上写。
她很快便写完了，那字端庄中透着股洒脱，与一旁仙人的字迹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分毫不差。
仙人瞥了眼宣纸上的字，道：“认识这几个字吗？”
是她的名字，何不霁想，只是梦中的她却说：“不认识。”
“何、不、霁。”
“你的名字。”
仙人言罢，嘴角微微上扬，似是笑了。何不霁仰头看他，一时失了神。
原来这就是仙人呀。
*
蜿蜒小道上，消瘦的少女推了车瓜向前走着，衣袖滑至臂弯，露出的一截小臂，上面系了串红线穿成的、编了好些铜钱的手链——这是李老头给的，说是戴上后便不会迷路。
何不霁于是很顺利地出了山，之前难以辨认的小路似是被捋顺了，一条一条拎了出来，再难走错。
临近小镇，何不霁突然想起件事：她还没问那位的名字，而那位却一直躲在暗处，早已将她瞧了个遍。
这可太不公平了。
于是她问：你的名字...是什么？
脑中那人低笑一声，说：“瑕月。”
“瑕疵的瑕，霁月的月。”
*
是夜。
一男一女两位修士驻足而立，低头揣摩着地上那古怪的图案。
最上边是个不怎么圆润的圆形，下面连着三个没完全闭合的三角形，两边是些大小不一的块，整个图案被划了巨大个“╳”。
潦草的叫人摸不着头脑。
眉心一点朱砂的男子忽然开了口：“师姐，我知道这是什么了！”
“说说看。”谷灵支着下巴，没抬眼。
程煜信心满满，就差没拍着胸脯宣誓了，“这一定是上古遗留的某种古文字！”
谷灵：“…………”
师弟这样傻，可怎么办。
“师弟，要不再想想？”谷灵伸手，指着两侧大大小小堆叠在一起的方块，道：“你看这两处，眼熟吗？”
程煜：“…………”
不眼熟，没见过，师姐该是被那古文字迷惑了。
两人于是接着观察。
“天华宗。”谷灵忽然没头没脑地冒出来一句话。
程煜：？
师姐莫不是吃傻了。这鬼画符和天华宗作何干系？还是说……
谷灵打量着自家蠢货师弟，恨铁不成钢的摇了摇头，一掌拍在他肩上，将人吓得一激灵，程煜右手按在剑柄上，似是下一瞬便要拔剑似的。
谷灵：？
造反了这是？是你的剑吗你就用。
她发力，制住他的肩，喝道：“程煜！你这是要反天了吗？”
“师姐莫怕！我这就将你体内的邪祟赶出去！”程煜拔剑，与谷灵缠斗在一起。
半响后，两人皆灰头土脸的倒在地上。
程煜不知怎地，哽咽道：“师姐……怪…怪我学艺不精，救不了你……”
你师姐好得很。谷灵闻言，无语凝噎。
程煜抽噎着哭完坟，顶了张花脸转过头来，眼睛也不眨，一个劲地盯着谷灵瞅。
见程煜这副模样，谷灵也没了火气，在他面上抹了一把，想帮人擦擦。
没成想，却更花了。
还好师弟看不见。
她轻咳一声，柔声道：“师弟，那图案天华宗的人留下的……”似是想起方才那场肉搏，末了又补充：“我没事，我好好的，不信你且试试。”
“……真的？”程煜两眼含着水光，似是还不太相信，试探着伸出只灰扑扑的手，搭在谷灵腕上。
温热的灵气入体，是在探查她的灵府。
修士修行至化神期后，便会有灵府，此处是神魂的修行之地，隐秘而脆弱。
若是神魂受损，不死也残。
片刻后，灵力撤走了，程煜垂头看地，耳后莫名有些红，低声道：“是我错了，师姐。”
“无碍。”谷灵拉着人起身，捏了个清洁咒，将两人洗了个干净，又问：“师弟，你可知天华宗印记为何？”
“……是玄鸟。”程煜收回心绪，应道。
谷灵笑了，她自然而然地拉过程煜的手，指着地上那副不知所谓的图案，“你瞧，这里……还有这里……连起来……像不像只鸟？”
程煜了然了，却也生出几分忧心：：“应是有天华宗的人进去了……这可如何是好，那人……”
谷灵：“师弟别急，冥冥之中自有安排。也许，这人便是我们的机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