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傍晚。

    安郡王负手立于窗前,望着院中婢女穿梭席间来往繁忙,却有条不紊。满意地抚了把胡须。

    “郎将军今夜要带贵客前来赴宴,也不知本王今日布置,能不能入了他二人的眼?”他摩挲着拇指上玉扳指,微笑道。

    身旁仆从躬身道:“哎哟我的王爷,您为了今日宴请亲力亲为,就是块石头也被感化了呀!仆从就不信,他郎将军的心比石头还硬?”

    马屁拍到点子上,安郡王大为高兴,大步流星出屋子,“去,叫王妃和小姐快些梳妆,今日一见,一定要将诸般事宜都定下来!”

    “是!”仆从领命而去。

    马车缓缓从长街一头驶来,停在安郡王府门前。车帘被一把剑柄掀开,郎竹一身墨色锦袍,从马车上下来。

    他转身,朝车厢内伸出手。一只素手搭在他掌心。

    沈媛款款走下马车,一落地,便无声无息将自己的手抽回来。

    今日郎竹一早便来找她,卖关子说请她帮忙办件事。沈媛再三追问,可郎竹就是不说何事。

    直到一个时辰前,才将实情讲出。

    沈媛当然不想来,可郎竹一再坚持,死皮赖脸硬是拽着她上了车。

    车上沈媛问:“你带我去,是想毁了这桩姻亲吗?”

    郎竹吃完果子,拍了拍手上渣屑,闻言点头,“嗯,不错,我正有此意。”

    沈媛默然。能想出如此不要脸办法来毁亲,也只有他郎竹了。

    *

    沈媛青丝挽成流云髻,斜插一支白玉簪,耳坠上吊两颗珍珠,随着她步伐轻轻摇曳,更显出她肌肤胜雪,眉目如画。

    安郡王早已等候多时,见郎竹来,忙迎上前去,热情寒暄,“郎将军可算是来了,本王早就安排酒席候着了!——诶,将军带来的客人呢?”

    郎竹没说话,嘴角噙笑。

    安郡王视线越过郎竹,这才看到他身后的沈媛,顿时呆愣。他上下打量沈媛,眼中不可置信快要溢出来!

    这......就是郎竹带来的贵客?

    一个女人?

    安郡王脸上笑容僵住了。

    好在他怎么也算个王爷,场面见的不少,很快恢复镇静。

    “啊哈哈,请,二位里边请。”

    沈媛不由叹息。堂堂郡王,竟如此卑躬屈膝。要说不是别有所图,鬼都不信。

    厅内早已经备好席面,郎竹一行人落座。安郡王和郎竹闲扯两句,两人看样子相谈甚欢。不久舞女上来,衣香鬓影,好不热闹。

    沈媛无视安郡王探究的视线,安心坐在原本给‘贵客’准备的位置上。

    酒过三巡,席间郎竹安郡王谈笑风生,王妃举杯在旁时不时恭维几句,气氛看似热络欢愉。

    可却并不是所有人都高兴。

    啪!

    沈媛闻音侧目。

    李媛坐在她身边,将酒盏重重搁置在桌上,琼液四溅。

    沈媛看得出来,这位李二姑娘已经快气死了。

    她本是兴高采烈随着母亲姐姐来凑热闹,却不曾想一睁眼,看见那讨人厌的沈媛好端端坐在自家席上。

    她目瞪口呆,觉得闻所未闻。

    哪有见未来岳家,把养在外边的女人带来的?这郎竹也太嚣张了!以为她姐姐非他不嫁吗?!

    她生性骄纵,此时又饮了好几杯酒,脑里翻腾怒气,便放下酒杯斜睨着沈媛,语气轻蔑:“昨日一副云淡风轻模样,我还以为你是个知羞耻的。今日却也不要脸的巴巴跟过来了?呸!就你这样身份的人,也敢登我郡王府的门楣?”

    沈媛淡淡一笑,并不答话。

    李颖见她不理睬自己,心中更是不悦,语气也尖锐许多,“你莫不是哑巴了?还是自知理亏说不出话?”

    沈媛伸箸撕下一块烧鸡,只当她是空气。

    李颖见她油盐不进,心中怒火盛无可盛,冷笑道:“你这幅清高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名门闺秀呢!我告诉你,就算你赖在郎将军身边不走,等我姐姐进门,也还是只能做个前后侍奉的奴婢!”

    她这话说的响亮,连上头的安郡王和郎竹也听得清楚。

    安郡王脸色一白,吓得差点儿没拿稳手中筷子。

    虽说有了眉目,可郎竹还没答应亲事,也没来过聘,这话怎能乱说?若是传出去,岂不成了笑话。

    况且。他扫了眼沈媛。

    半辈子到底没白活,他还是能看出来这女子很得郎竹心欢。

    他腾一下起身,正要斥责李颖,一道更为清丽声音却抢先他一步传出。

    “颖儿,为何如此无礼?!”

    坐在李颖另一侧的女子低声喝道,正是安郡王的嫡长女,或许未来还会成为郎竹嫡妻的李淑

    从京中众人口中传闻看,郡王家大小姐很对得起一个淑字。一向温顺贤淑,极少发脾气。

    可今日,她却为了沈媛,当众斥责自己的妹妹。李颖愣怔住,安郡王却不奇怪,反是觉得欣慰。

    他倾尽心血养出来的长女,向来是识大体、明事理的。

    李颖脸颊涨红,不甘与愤怒几乎占据了她的全部。它千忍万忍,也忍不下这口气,猛地起身,裙摆带起一阵风,似是也在宣示不满。

    “姐姐都这样说了,我还在这儿做什么!”

    说罢,她推开前来劝慰的丫鬟,抹着泪冲出厅堂,只留下一室愕然。

    李淑见了,也是无奈,只好起身对郎竹一礼,“我妹妹冲撞了将军,我替她赔罪,还望将军大人有大量,莫要见怪。”说罢,道句先行告退,便带着仆妇匆匆走出去追自家妹子。

    只不过从沈媛身前经过时,她侧目,视线不动声色在沈媛身上划了一道。

    门外哭闹声渐远,安郡王和王妃脸色都极其尴尬。安郡王连忙打着圆场:“小女不懂事,郎将军别见怪。”

    郎竹淡然一笑,眸中深邃,“王爷言重了,本就无关紧要。”

    ......

    他把玩手中琉璃杯,突然间问:“近来朝野不太平,王爷可听到什么消息?”

    安郡王懵了,“消息?本王......”

    反倒是一直埋头吃的沈媛停箸,打起十二分精神听。她是真想知道,对宁王之事,郎竹心里到底有没有打算。

    郎竹:“我记得,王爷和宁王关系很是好?”

    安郡王惶恐摆手,“不不不,只是同为朝廷效力,同为朝廷效力。”

    郎竹哈哈笑,眼中戏谑。

    “王爷何必如此紧张?我和宁王是朋友,王爷若也与宁王交好,咱们也算是有交情了。”

    朋友?沈媛莞尔。

    郎竹一贯是会混淆视听的。他在朝堂上,哪里有什么朋友?

    安郡王道:“今日就不说那些了!郎将军自然是本王的朋友!咱们聊些畅意的事可好?哈哈哈......”

    听得出来,这笑声有些勉强。

    郎竹也不强求,只是面上那抹意味深长,似乎说明他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夜色渐深,安郡王醉的七倒八歪,郎竹扶着狼藉桌案起身,拒绝来扶他的侍卫,一脚深一脚浅往外走。

    他也喝了不少,快走到门口了才想起来回头找沈媛。

    见他虚着眼到处望,沈媛忍俊不禁,从他身后幽幽道:“你找什么?”

    郎竹:“自然是找你。”

    “还怕我跑了?”

    ......

    郎竹站住脚步,睐她一眼,“三年前,不是跑过一回么?”

    沈媛:“是啊。你还不是把我逮回来了,从那时我就知道,要想逃是逃不掉了,只能等你不想再见到我,方能从这皇城出去。”

    郎竹不屑:“你骗我。你留在京城,可不是为了我。”

    沈媛:“你知道就好。”

    郎竹无言。

    夜风叙叙,两人踩着影子先后登上马车。郎竹想拉沈媛一把,却见她避开了自己的手。

    马车徐徐驶过长街,两侧店铺灯火渐次熄灭,只有更夫的梆子声在寂静的夜里回荡。

    沈媛闭着眼,看似安然,实则五脏六腑都像被人翻搅过一般,隐隐作痛。

    她素来体弱,今日在安郡王府强撑着喝了几杯果酒,此时酒劲上涌,更是难受得紧。

    一股莫名的疲惫感如潮水般袭来,沈媛眼前阵阵发黑,胃里也开始翻江倒海。

    她用力掐着手心,想压下这股不适,却无济于事。

    坐在她对面的郎竹似是察觉到了她的异样,剑眉微蹙:“怎么了?”

    沈媛刚想说没事,却猛地抬袖子捂嘴,恶心至极。

    郎竹见状,脸色一沉,伸手探向她的额头:“可是身子不适?”

    沈媛想躲,却被他一把扣住手腕,指尖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让她心头一颤。

    还不待她反应,马车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一个粗犷的声音响起:“报——”

    郎竹收回手,掀开车帘一角,冷声问道:“何事如此慌张?”

    来人身着禁军服饰,他翻身下马,单膝跪地,语气急促:“启禀将军,天恩寺突发大火,火势凶猛,恐有蔓延之势!”

    天恩寺?

    沈媛心头一震,那里供奉着大祈开国皇帝的牌位,是皇家寺院,更是大祈的地方!

    郎竹面色顿时阴沉得可怕,他一把扔掉手中书卷,沉声下令:“备马,即刻赶往天恩寺!”

    “是!”禁军统领领命而去。

    郎竹转身就要下车,却被沈媛一把拉住。

    郎竹回头看她,眸色复杂:“天恩寺起火,我须去看看。”

    “我与你同去。”沈媛的声音虽虚弱,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郎竹剑眉紧锁,语气急促,划过一抹强硬:“你身子不适,先回府休息。不必担忧,天恩寺今夜之火成不了气候。”

    沈媛一把抓住郎竹的袖子,指尖泛着不正常的苍白,却抓得异常用力:“宁王这几日躁动不安,如今天恩寺又突发大火,难道你没有感觉到一丝不对吗?”

    她的话如同石子般,在郎竹的心湖中激起层层涟漪,但他很快便恢复了平静,语气中带着几分安抚:“你多虑了,宁王不会如此莽撞。天恩寺今夜的火,或许是天灾。我会彻查此事,有了结果再来见你。”

    沈媛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天灾?呵,这个托词,我这辈子都不想再听见!”

    她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大,眼前一阵发黑,险些跌倒,却被郎竹眼疾手快地扶住。

    “你……”郎竹刚想开口,却被沈媛一把推开。

    “十三年前那场大火,我永远忘不掉。那一夜我缺席了,所以代价是永远失去亲人。可今夜,难道还不能在场吗!”沈媛的声音压低,却是不可质疑的决绝。

    她死死盯着郎竹,呼吸紊乱。

    沈媛的眼神,让郎竹有一瞬间凝滞。仿佛看到了多年前,那个在火光中绝望溃喊的少女。

    他深深呼吸,终究是心一横。

    “好,那便随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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