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承影的道心并未动摇多久,他在自我矛盾挣扎之下折返回到寒英秘境,见到了衡光真君陨落的枯骨后,就逼着自己断了情丝,一心向道。

    他对待卫念更冷,更疏离,近乎到了避之不及的地步。

    可躲她总是困难的,于是他在一个春夜里独自下了山,只留信外出历练,归期不定。

    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他们都没再见面。

    没了她的干扰,他有几分不自在,但更多的是放开束缚,十九洲知名的大妖几乎被他屠戮殆尽,魔族对于他也是闻声色变,就连人族大能,他也杀了不少。

    杀到最后,他有几分麻木了。

    修为却像即将停滞的水流一般,进展缓慢。

    困在太玄境巅峰的第三十年,他回了不定峰。

    他没有事先传音,只是在一个仲夏夜,突然想起不定峰上的蜜果要缀满枝头了,然后一路兼程赶了回来。

    进入峰内后,橙黄的果实果真铺满了枝桠,衬得天幕一片桔色瑰丽,她抱着鼓鼓囊囊的一兜蜜果,分枝踏叶间不经意瞥到了他。

    谢承影至始至终都无法忘怀那一幕。

    数十年不见,她有些清瘦了,但头发还是乱蓬蓬一团糟,眼睛更大了些,一如既往的清亮如许,在瞥见他的第一时间,琥珀色的瞳孔微微睁大,似有几分不可置信,紧接着,她眨了下眼,而后弯唇笑得眉眼弯弯,猝然扑上来,将他扑倒在地,乐不可支地大叫,“阿惩!!你回来了!?你下山怎么都不带我!!?”

    谢承影感觉自己像是被一朵柔软的云撞了满怀,他僵硬地顺着她的力道躺在落叶缤纷的草地,觉得有几分恍惚和厚重。

    她抱怨了几句自己的不告而别,然后兴致勃勃地开始讲起这些年的故事。

    她的生活有些千篇一律,同往年没什么不同,在他走后,她同宋颐在周边称王称霸,也算小有名气了。

    卫念喋喋不休讲完后,又问他,“阿惩,你行侠仗义的时候有没有交到新朋友?”

    谢承影想说,他并不是人人称颂的正义之辈,不仅没有行侠仗义,反倒戴上面具将坏事做尽了。

    但他看着她卷翘浓密的长睫,明亮透彻的水眸,却说不出口这些话。

    他只是静默许久后,摇了摇头。

    *

    回到无定峰后,师姐似乎怕他再次悄无声息地溜走,看他颇紧,几次三番守在他的房门口,那种珍重又绵密的喜欢,让他生出几分压抑的欢愉。

    她是一个简单纯粹的人,喜欢与厌恶都摆在脸上,谢承影向来都是知道她对自己的情愫的。

    他其实一直都为此感到愉悦和痛苦。

    一方面,他喜欢师姐满心满眼都是自己,她的目光最好一刻也不要离开,但另一方面,他又深觉自己阴暗无耻,师姐值得更好的人,更何况,师姐会扰乱他的道心。

    他们注定是没有结果的。

    他心魔太重,杀戮也太过,至今已经有些陷入魔障了。

    或许,他不应该回来的。

    不过这个想法在江丞飞出现在无定峰时骤然散去了。

    师姐说:“阿惩,丞飞的宗门被魔族覆灭,他现在是太清宗的弟子。”

    谢承影不记得自己当时说了什么,但应当也不大好听。

    在他离开的数十年里,江丞飞居然一直在太清宗陪着师姐,一想到这里,他就有几分悔恨和窒息。

    有人替代了他。

    但他看着师姐对自己掩藏不住的欢喜,又觉得自己是独一无二的,江丞飞不过是一个低劣的替代品。

    现如今他回来了,替代品自然该消失。

    弄走一个低阶弟子对他而言易如反掌,他想那么做,便肆无忌惮地做了。

    江丞飞因家中突生变故离开太清宗那天,师姐忧心忡忡,想要共同前往,他用傀儡之术操控江丞飞冷言拒绝了。

    师姐闷闷不乐,抱着他倾诉了整整三天,谢承影都一言不发。

    他的内心矛盾到一个匪夷所思的地步,拉锯得他神识剧痛。

    隐隐有一个声音在说,“为什么不放手?你应该顺水推舟,成全他们,而不是使阴招拆散他们。不复仇了吗?沈扶瑜不杀了吗?困在太玄境那么多年,修为不涨反退,卫念动摇了你的道心,为什么不放她走?”

    但紧接着,这声音又自言自语驳斥,“放走了便有用?谢承影,娘亲和师叔族人们等了你几百年,你忘了她们吗?杀了卫念,证道飞升,这是你唯一的路。”

    这种痛苦折磨了他足足十年之久。

    自十年前,就在他的识海壮大、叫嚣,因修为的长久停滞越发水涨船高,气势如虹。

    但在此之前,心魔只叫嚣远离师姐,这是它第一次直言杀了师姐证道。

    谢承影骤然意识到,卫念对自己的影响比想象中更为强大,他有几分迫切地推开她,进了房中静心打坐。

    数月过去,随着师姐对他越发露骨的亲昵,心魔叫嚣地也越加厉害。

    他有些茫然。

    痛苦像带着尖刺的缰绳勒得他几近窒息。

    他应该要立马走的,可他自认为可以压制心魔,但没想到第一次陷入失控的混沌之中,就造成了无法挽回的可怕后果。

    谢承影下意识回避那一天,就像躲避一把鲜血淋漓的尖刀,他不要去想,不要去看,就当没发生过,他告诉自己那不是师姐,倒在血泊中的不是她,或许是一个幻术,又或许是旁的女修,总之,那不是她。

    师姐还在自己房间捣鼓着什么东西,他知道,师姐是要向他表露情义了,他欢喜之余又有些愤恼,她在这个时候坦白心意,是要将他架在火上炙烤吗?

    他明明不会应允的,他还有更重要的事做,不该耽于儿女情长。

    他一整天都在思索该如何婉拒她,若是话说得太过了,她会不会就此死心去找江丞飞了?不行,他无法忍受。

    但她素来厚颜无耻,若只是婉言拒绝,她肯定会装傻的,会撒娇的,会逼着他同意的。

    他一想到那副场景,就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

    或许,他也可以同意,他们可以只作表面夫妻,只要他稳住道心,飞升杀掉沈扶瑜就好,他只是需要一些报仇的时间罢了。

    可同意成为道侣一定会影响他的道心,她总是很难应付,一定会一直缠着他的。

    他的修为停滞很长一段时间了,若是道心崩溃,他数百年的付出都付之一炬了。

    又或许,他可以好好同她说,给他一些时间,她会愿意吗?会不会觉得他杀人如麻,不再喜欢他了?

    谢承影进退两难,还没想好如何应对,她就来了。

    他只是没想好对策罢了,无非是拒绝和同意,但当他意识回笼的时候,她已经死了。

    通体漆黑的无间插在她的胸口,她跌落在门栏,鲜血浸湿了她的衣襟裙摆,像一团无法熄灭的刺眼的红火,她疼得一直在流泪,眼睛里蓄满了泪水,诧异地望着他,他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心悸和窒息,他想要跑过去仔细查看那张面无血色的脸,确认是不是她,想要抱起她,给她输送灵力,制止这场死亡。

    可他识海一片毁天灭地般的疼痛,痛得他几乎站不稳,他不过是眨了一下眼,眼前场景就徒然转换,他不在无定峰,而是位于前锋宴席之上,他首先感到的是一阵难言的狂喜和后怕,之前所见肯定都是一场无垠之梦,他明明在宴席之上,怎么会杀了她呢?

    他迫不及待地离开宴席,一时之间连御剑都忘了,踉跄着脚步回到无定峰,他率先去了师姐的院落,可是里面空无一人,他感到一阵心慌,沿着无定峰一寸一寸的找。

    可是哪里都找不到,师姐彻底没了踪影。

    他突然觉得无定峰太寂寥了,静得让人不寒而栗,难以呼吸。

    他安慰自己,师姐贪玩,或许是同宋颐下山了。

    可月升月落,他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自己房前时,门上地上那干涸的鲜血,跌落在地的留影石,像骤然拉开的黑色帷幕,他恍然记起师姐已经死了。

    是他用无间杀的,他最终还是被心魔影响杀爱证道了。

    倒在血泊中的是师姐,流泪的是师姐,喊疼的是师姐,他没有收手,也没有为她输送灵力,他只是冷眼看着师姐彻底失去了生机。

    尸身此刻就躺在他的床上。

    谢承影不可理解,难以接受,感到一阵的毛骨悚然。

    她怎么会死?

    师姐怎么会死?

    他抖着手走进房,心惊胆战向床上看去,却发现,师姐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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