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暴雨，将临安城内燃起的一场大火浇灭。
这是一座江南小园，大火之前，院内亭台楼阁，堆山挖池，无不精巧绝妙。
可是大火之后，只剩一片黑色的灰烬。
雨滴打在还未燃尽的木梁上，溅出的火星四散，而后隐没在雨里...
...
城郊大渡口，楼凌云躲在一处石洞里，浑身发抖，她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皮革质的图，这图，是父亲临终前留给她的。
一夜前，她还是大虞国最有名的造园世家楼氏嫡支的千金，现在，却是满族尽亡。
昨夜楼园被人强行破门而入，来者宣称是陛下亲自下旨，查抄楼氏，罪名是楼氏一族为皇家修建行宫时贪污受贿，证据齐全。
家主楼红不肯认罪，于是旨意就变了，从查抄，变为了灭九族。
凌云亲眼看见亲人死在乱刀之下，楼府屋舍葬于火光之中。
一切来得太过突然，父亲只将那张革质图塞在她手里，告诉她一定要好好活下去，而后孤身进入火海，引走了全部官兵，才为她争取到一丝逃生的机会。
凌云觉得一切荒谬至极，可它就是发生了。
查抄的圣旨刚下，临安就被京畿营围得水泄不通。
凌云跑到城门口，钻进一只拉泔水的木桶，才混出城去。
躲在泔水桶里时，凌云没有掉一滴眼泪，她比她想象中更冷静。
从桶里爬出来后，凌云不敢停下，她一路跛瘸，终于在东方破白时跑到了临安城外的码头。
早晨渡口很安静，除了雨滴打在河面发出的飒飒声，再无别的声音。
岸边有船只停泊，却没有掌渡人，木船底部积了不少雨水，但勉强能用。凌云打算借一艘船自己划走，只是没等她靠近码头，便听见身后马蹄哒哒。
他们追来了。
凌云无奈只好放弃，就近找了个石洞躲起来。
石洞外，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将布局图绑在腹部，又用手捂住嘴，防止发出一点声音。
石洞外的人踩断了一根枯枝，清脆一声，而后脚步停下了。
凌云大气不敢出。
半晌后，一声男声突然传了出来：“是阿云吗？”
凌云瞳孔一怔，她听出说话人的声音，是当朝礼部尚书的三子，沈琏。
沈琏，正是她的议亲对象。
楼氏发族于江南宛州，以造园闻名，因其精湛的造园技艺，被朝廷钦点修建行宫，故而举族搬迁至京师临安。
楼凌云的父亲楼红，正是当年接手行宫的人。
临安汤泉行宫建成后，楼氏的名声彻底响彻大虞朝，不少富商官眷修建园子，都会请楼红指点一二，凡经楼红指点的园子，无论是布局造景，亦或是风水格局，都是无可挑剔的。
楼氏这场人祸之前，楼红正在修建礼部尚书沈炜的私宅，名唤无他园。
恰逢凌云及笄，沈炜的末子弱冠，双方家主便有了要结亲的意思。
只是，媒婆尚未登门，楼氏，就灭了。
凌云紧紧贴靠在石壁旁，不肯出来。
她怕沈琏此刻与她见面，会给他惹来麻烦。
沈琏又唤了一声：“阿云姑娘姑娘，你在那，对不对。”
沈琏似乎很笃定凌云就在那，没等她回答，便道：“阿云，只要你肯认罪，我父亲定会保你一命的，你先出来好不好。”
凌云和沈琏接触并不算多，在得知父亲有意相看沈琏之后，她也留意了一番。和沈家其他两个公子不同，沈琏不爱权利，也不爱风月，他偏喜骑马射箭，旨在疆场。
凌云本愿信奉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如此一了解，她对沈琏也并不排斥了。
可如今沈琏能说出这番话来，一个旨在疆场，守护疆土的人，怎么会劝她认一个莫须有的罪？
凌云觉得不可思议，并没有理会沈琏，依旧躲在石洞里。
沈琏催促：“阿云姑娘，他们就要追来了，没时间了。”
凌云深吸一口气，横竖都是死，不如赌一把。
她从石洞里钻出来，浑身狼狈。
沈琏明显愣了一下，在他记忆里，凌云是神仙一般的人物，他第一次见到凌云是在一场宴会上，她一席鹅黄纱裙俏皮又文雅，随手一画，便将在场之人框入画中，个个传神。自此，他对她一见钟情，发誓非她不娶。
但此时，眼前这个发髻松散，面容狼狈的姑娘，令他陌生。
凌云靠近，她身上的泔水味让他忍不住捏了捏口鼻，反应过来后又立马放下。
凌云将他的动作看在眼里，默默退了几步。
沈琏顿了顿，还是屏住呼吸朝她走去，将她框在伞下。
“阿云，只要我父亲出马，你一定不会有事的。”
远处，马蹄夹杂着兵戈碰撞的声音缓缓传来。
沈琏在等着她的回答。
凌云退出到他的伞外，朝着他郑重一拜：“沈公子若真想救我，今日就当从未遇见过我，放我走吧。”
沈琏没有去扶她，而是撑伞站在原地，他问：“阿云，你想好了吗？”
凌云眼神坚定。
沈琏叹了口气：“罢了。”他从腰间掏出一锭金子，送到凌云手里，“这个你拿着，我知你冤屈，也知你风骨。若来日楼氏翻案，我会在临安等你。”
隔着雨幕，凌云看不清他的表情，她接过金锭，收在怀里，朝他又是一拜，而后转身离开。
—
凌云走后，树后又走出来另一撑伞的华袍男子。
沈琏见他，立刻挡在他身前：“大哥，我说了要放她走的。”
沈嵩狭凤眼微虚：“你给过她机会了，是她自己不要。父亲的意思，不留活口。”
沈琏立脚如钟，不动分毫。
但在比他高半个头的大哥沈嵩面前，他毫无还手的能力。
沈嵩一声令下，身后十余匹骑着烈马的壮汉破雨而来。
见沈琏眉头紧皱，颇为委屈，沈嵩拍了拍他的肩膀：“快回去吧，母亲在等你。”
—
风声、雨声、雷声…还有心跳声。
楼凌云不知自己埋头跑了多久，但她有所察觉，后面追来的马蹄声逐渐逼近。
她视线逐渐模糊起来，但脚还在往前一步一步走着，不知是哪里来的意志支撑着她。
或许，是楼氏上下那一百七十条冤死的亡魂...
难道，她真的就要这样死了吗？
前面是断头路，路的尽头是一座破旧码头。
凌云没有停下，她想，就是跳下去淹死，也比死在这些人手里要好。
突然，一支铁箭破雨而来，直中凌云右肩。与此同时，她还听见马蹄达达声伴随着一阵令人作呕的笑声：
“老大，前面就是廉江，她跑不掉了。”
“反正都是要死的，不如让哥几个先快活一下！”
“二麻子，你射她肩膀干嘛，往腿上射啊。你瞧她，还在跑呢。”
凌云脚下淌出一道长长的血水，纵使被雨冲刷，也久久不散。
这时，凌云透过草丛缝隙，隐约看见码头停着一艘货船，有几个穿着蓑笠的男人往里搬着货物。
机会来了。
她不能放弃，也不会放弃，那就赌一次！
凌云暗自咬牙，如果这次能活下来，她定要这些人千倍万倍，血债血偿！
察觉后面追杀的人放松了警惕，凌云心中默默规划好路线。
一声惊雷之后，她拼尽全力冲向那艘货船。
然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喊出一声：“救…救命！”
彻底失去意识前，凌云看见一个戴着蓑帽的高大黑衣男人的背影，他逆光而去，提着剑，在雨中厮杀，马上的人一个一个倒下，剩下的四散逃窜…
她知道，她得救了…
—
凌云好像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在一条长长的廊道上奔跑着，父亲母亲还有哥哥都在前面，笑着向她招手。可是，她怎么跑，都抓不住他们。
下一秒，她猛地睁开眼睛。
有人在拍她，还在轻唤：“姐姐，你还好吗？”
凌云坐起来，大口喘着粗气，而后背部传来剧烈的撕裂痛感。
她看清，唤她的是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见凌云醒来，小姑娘捧着一碗水递给她。
凌云一碗饮尽，又要了三碗才缓过来。
她这才发现，自己身处一间船舱里，雨已经停了，木窗外面没有光透进来，应该是天黑了。
她身上的衣服已经换了下来，是一身粗布麻衣的男子服饰，大了不止一圈。
凌云视线落在面前货箱上放着的托盘里，盘子里，是一支断箭，应该就是射中她右肩的那支。
她拿起箭头，上面还有她的残留的血肉。
小姑娘见凌云盯着这铁疙瘩看，便问：“姐姐，要我帮你扔掉吗？”
凌云摇摇头，语气柔和问道：“这...是你替我拔的？”
小女孩摇摇头，声音明朗：“不是我，是爹爹。”
“你爹爹？”
凌云疑惑之际，舱门忽然吱呀一声被人推开，而后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挡住门外透进来的一大半光。
虽看不清对方的脸，但凌云确信，这就是她昏厥前见到的那个替她厮杀的蓑笠男子。
凌云的第一反应是下床，感谢他的救命之恩。
只是她身子实在太虚弱了，船身随水颠簸，她脚尖刚碰到木地板，就因重心不稳侧倒下去，好在小姑娘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揽在怀里。
“姐姐小心。”
男人快步走来，放下手中拿来的纱布和药粉，扶起凌云。
凌云愧疚又深了一层，连忙道谢：“多谢公子相救。眼下虽无以为报，但凌云必将不忘公子恩情。”
凌云抬眼，第一次看清恩人的模样——
他眉眼深邃，鼻梁高挺，薄唇紧闭，压迫感十足。
男人没有说话，将她扶回窄床上坐好，又叫来那小姑娘，蹲下与她平视，温柔叮嘱：“阿荷，等会儿把这个药粉洒在姐姐伤口上，要轻一点，然后用纱布包扎起来，像我教你那样，还记得吗？”
阿荷接过药粉瓶猛猛点头：“还记得，爹爹教过我！”
男人宽大的手掌摸了摸小阿荷的脑袋，以示褒奖，而后起身，又见凌云盯着托盘上的箭发呆，男人这才开口解释：“昨夜情况危急，若不为姑娘拔箭，只怕会危及性命，故而冒昧。”
凌云回过神来，终究还是腼腆，道：“无妨，应当感谢公子相救才是。”
男人微微点头：“让阿荷帮你换药吧。”
说罢，他拿起托盘转身离开，凌云却抬手出声叫住了他：“公子留步！”
许是动作太大，扯到了伤口，凌云面部扭曲了一下。
男人顿住脚步。
凌云忍痛问道：“这箭头，公子可认识？”
男人闻言，仔细端详了一番，得出结论：“这种箭头铁匠铺都能做，不稀奇。”
凌云垂下眸子：“也就是说，这不是官府的箭。”
男人嗯了一声，再次表示肯定。
所以，追杀她的人，不是官府的人？
那是谁？
她道：“公子，这箭头，可能看出出处？”
男人答：“若要查，也不是不行，找个懂行的人，打听一下便知。大虞对兵器管制甚严，所有铁匠铺凡涉及兵器锻造，都会记录在册。”
凌云谢道：“多谢公子，箭头，我想留着。”
男人没有反驳，将盘子放下。
快走到门口时，他突然又停了下来，转头道：“关阙。”
“啊？”
“我们这行当不兴叫公子，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
说罢，他微微躬身走了出去，顺便关上了门。
这是一座江南小园，大火之前，院内亭台楼阁，堆山挖池，无不精巧绝妙。
可是大火之后，只剩一片黑色的灰烬。
雨滴打在还未燃尽的木梁上，溅出的火星四散，而后隐没在雨里...
...
城郊大渡口，楼凌云躲在一处石洞里，浑身发抖，她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皮革质的图，这图，是父亲临终前留给她的。
一夜前，她还是大虞国最有名的造园世家楼氏嫡支的千金，现在，却是满族尽亡。
昨夜楼园被人强行破门而入，来者宣称是陛下亲自下旨，查抄楼氏，罪名是楼氏一族为皇家修建行宫时贪污受贿，证据齐全。
家主楼红不肯认罪，于是旨意就变了，从查抄，变为了灭九族。
凌云亲眼看见亲人死在乱刀之下，楼府屋舍葬于火光之中。
一切来得太过突然，父亲只将那张革质图塞在她手里，告诉她一定要好好活下去，而后孤身进入火海，引走了全部官兵，才为她争取到一丝逃生的机会。
凌云觉得一切荒谬至极，可它就是发生了。
查抄的圣旨刚下，临安就被京畿营围得水泄不通。
凌云跑到城门口，钻进一只拉泔水的木桶，才混出城去。
躲在泔水桶里时，凌云没有掉一滴眼泪，她比她想象中更冷静。
从桶里爬出来后，凌云不敢停下，她一路跛瘸，终于在东方破白时跑到了临安城外的码头。
早晨渡口很安静，除了雨滴打在河面发出的飒飒声，再无别的声音。
岸边有船只停泊，却没有掌渡人，木船底部积了不少雨水，但勉强能用。凌云打算借一艘船自己划走，只是没等她靠近码头，便听见身后马蹄哒哒。
他们追来了。
凌云无奈只好放弃，就近找了个石洞躲起来。
石洞外，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将布局图绑在腹部，又用手捂住嘴，防止发出一点声音。
石洞外的人踩断了一根枯枝，清脆一声，而后脚步停下了。
凌云大气不敢出。
半晌后，一声男声突然传了出来：“是阿云吗？”
凌云瞳孔一怔，她听出说话人的声音，是当朝礼部尚书的三子，沈琏。
沈琏，正是她的议亲对象。
楼氏发族于江南宛州，以造园闻名，因其精湛的造园技艺，被朝廷钦点修建行宫，故而举族搬迁至京师临安。
楼凌云的父亲楼红，正是当年接手行宫的人。
临安汤泉行宫建成后，楼氏的名声彻底响彻大虞朝，不少富商官眷修建园子，都会请楼红指点一二，凡经楼红指点的园子，无论是布局造景，亦或是风水格局，都是无可挑剔的。
楼氏这场人祸之前，楼红正在修建礼部尚书沈炜的私宅，名唤无他园。
恰逢凌云及笄，沈炜的末子弱冠，双方家主便有了要结亲的意思。
只是，媒婆尚未登门，楼氏，就灭了。
凌云紧紧贴靠在石壁旁，不肯出来。
她怕沈琏此刻与她见面，会给他惹来麻烦。
沈琏又唤了一声：“阿云姑娘姑娘，你在那，对不对。”
沈琏似乎很笃定凌云就在那，没等她回答，便道：“阿云，只要你肯认罪，我父亲定会保你一命的，你先出来好不好。”
凌云和沈琏接触并不算多，在得知父亲有意相看沈琏之后，她也留意了一番。和沈家其他两个公子不同，沈琏不爱权利，也不爱风月，他偏喜骑马射箭，旨在疆场。
凌云本愿信奉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如此一了解，她对沈琏也并不排斥了。
可如今沈琏能说出这番话来，一个旨在疆场，守护疆土的人，怎么会劝她认一个莫须有的罪？
凌云觉得不可思议，并没有理会沈琏，依旧躲在石洞里。
沈琏催促：“阿云姑娘，他们就要追来了，没时间了。”
凌云深吸一口气，横竖都是死，不如赌一把。
她从石洞里钻出来，浑身狼狈。
沈琏明显愣了一下，在他记忆里，凌云是神仙一般的人物，他第一次见到凌云是在一场宴会上，她一席鹅黄纱裙俏皮又文雅，随手一画，便将在场之人框入画中，个个传神。自此，他对她一见钟情，发誓非她不娶。
但此时，眼前这个发髻松散，面容狼狈的姑娘，令他陌生。
凌云靠近，她身上的泔水味让他忍不住捏了捏口鼻，反应过来后又立马放下。
凌云将他的动作看在眼里，默默退了几步。
沈琏顿了顿，还是屏住呼吸朝她走去，将她框在伞下。
“阿云，只要我父亲出马，你一定不会有事的。”
远处，马蹄夹杂着兵戈碰撞的声音缓缓传来。
沈琏在等着她的回答。
凌云退出到他的伞外，朝着他郑重一拜：“沈公子若真想救我，今日就当从未遇见过我，放我走吧。”
沈琏没有去扶她，而是撑伞站在原地，他问：“阿云，你想好了吗？”
凌云眼神坚定。
沈琏叹了口气：“罢了。”他从腰间掏出一锭金子，送到凌云手里，“这个你拿着，我知你冤屈，也知你风骨。若来日楼氏翻案，我会在临安等你。”
隔着雨幕，凌云看不清他的表情，她接过金锭，收在怀里，朝他又是一拜，而后转身离开。
—
凌云走后，树后又走出来另一撑伞的华袍男子。
沈琏见他，立刻挡在他身前：“大哥，我说了要放她走的。”
沈嵩狭凤眼微虚：“你给过她机会了，是她自己不要。父亲的意思，不留活口。”
沈琏立脚如钟，不动分毫。
但在比他高半个头的大哥沈嵩面前，他毫无还手的能力。
沈嵩一声令下，身后十余匹骑着烈马的壮汉破雨而来。
见沈琏眉头紧皱，颇为委屈，沈嵩拍了拍他的肩膀：“快回去吧，母亲在等你。”
—
风声、雨声、雷声…还有心跳声。
楼凌云不知自己埋头跑了多久，但她有所察觉，后面追来的马蹄声逐渐逼近。
她视线逐渐模糊起来，但脚还在往前一步一步走着，不知是哪里来的意志支撑着她。
或许，是楼氏上下那一百七十条冤死的亡魂...
难道，她真的就要这样死了吗？
前面是断头路，路的尽头是一座破旧码头。
凌云没有停下，她想，就是跳下去淹死，也比死在这些人手里要好。
突然，一支铁箭破雨而来，直中凌云右肩。与此同时，她还听见马蹄达达声伴随着一阵令人作呕的笑声：
“老大，前面就是廉江，她跑不掉了。”
“反正都是要死的，不如让哥几个先快活一下！”
“二麻子，你射她肩膀干嘛，往腿上射啊。你瞧她，还在跑呢。”
凌云脚下淌出一道长长的血水，纵使被雨冲刷，也久久不散。
这时，凌云透过草丛缝隙，隐约看见码头停着一艘货船，有几个穿着蓑笠的男人往里搬着货物。
机会来了。
她不能放弃，也不会放弃，那就赌一次！
凌云暗自咬牙，如果这次能活下来，她定要这些人千倍万倍，血债血偿！
察觉后面追杀的人放松了警惕，凌云心中默默规划好路线。
一声惊雷之后，她拼尽全力冲向那艘货船。
然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喊出一声：“救…救命！”
彻底失去意识前，凌云看见一个戴着蓑帽的高大黑衣男人的背影，他逆光而去，提着剑，在雨中厮杀，马上的人一个一个倒下，剩下的四散逃窜…
她知道，她得救了…
—
凌云好像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在一条长长的廊道上奔跑着，父亲母亲还有哥哥都在前面，笑着向她招手。可是，她怎么跑，都抓不住他们。
下一秒，她猛地睁开眼睛。
有人在拍她，还在轻唤：“姐姐，你还好吗？”
凌云坐起来，大口喘着粗气，而后背部传来剧烈的撕裂痛感。
她看清，唤她的是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见凌云醒来，小姑娘捧着一碗水递给她。
凌云一碗饮尽，又要了三碗才缓过来。
她这才发现，自己身处一间船舱里，雨已经停了，木窗外面没有光透进来，应该是天黑了。
她身上的衣服已经换了下来，是一身粗布麻衣的男子服饰，大了不止一圈。
凌云视线落在面前货箱上放着的托盘里，盘子里，是一支断箭，应该就是射中她右肩的那支。
她拿起箭头，上面还有她的残留的血肉。
小姑娘见凌云盯着这铁疙瘩看，便问：“姐姐，要我帮你扔掉吗？”
凌云摇摇头，语气柔和问道：“这...是你替我拔的？”
小女孩摇摇头，声音明朗：“不是我，是爹爹。”
“你爹爹？”
凌云疑惑之际，舱门忽然吱呀一声被人推开，而后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挡住门外透进来的一大半光。
虽看不清对方的脸，但凌云确信，这就是她昏厥前见到的那个替她厮杀的蓑笠男子。
凌云的第一反应是下床，感谢他的救命之恩。
只是她身子实在太虚弱了，船身随水颠簸，她脚尖刚碰到木地板，就因重心不稳侧倒下去，好在小姑娘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揽在怀里。
“姐姐小心。”
男人快步走来，放下手中拿来的纱布和药粉，扶起凌云。
凌云愧疚又深了一层，连忙道谢：“多谢公子相救。眼下虽无以为报，但凌云必将不忘公子恩情。”
凌云抬眼，第一次看清恩人的模样——
他眉眼深邃，鼻梁高挺，薄唇紧闭，压迫感十足。
男人没有说话，将她扶回窄床上坐好，又叫来那小姑娘，蹲下与她平视，温柔叮嘱：“阿荷，等会儿把这个药粉洒在姐姐伤口上，要轻一点，然后用纱布包扎起来，像我教你那样，还记得吗？”
阿荷接过药粉瓶猛猛点头：“还记得，爹爹教过我！”
男人宽大的手掌摸了摸小阿荷的脑袋，以示褒奖，而后起身，又见凌云盯着托盘上的箭发呆，男人这才开口解释：“昨夜情况危急，若不为姑娘拔箭，只怕会危及性命，故而冒昧。”
凌云回过神来，终究还是腼腆，道：“无妨，应当感谢公子相救才是。”
男人微微点头：“让阿荷帮你换药吧。”
说罢，他拿起托盘转身离开，凌云却抬手出声叫住了他：“公子留步！”
许是动作太大，扯到了伤口，凌云面部扭曲了一下。
男人顿住脚步。
凌云忍痛问道：“这箭头，公子可认识？”
男人闻言，仔细端详了一番，得出结论：“这种箭头铁匠铺都能做，不稀奇。”
凌云垂下眸子：“也就是说，这不是官府的箭。”
男人嗯了一声，再次表示肯定。
所以，追杀她的人，不是官府的人？
那是谁？
她道：“公子，这箭头，可能看出出处？”
男人答：“若要查，也不是不行，找个懂行的人，打听一下便知。大虞对兵器管制甚严，所有铁匠铺凡涉及兵器锻造，都会记录在册。”
凌云谢道：“多谢公子，箭头，我想留着。”
男人没有反驳，将盘子放下。
快走到门口时，他突然又停了下来，转头道：“关阙。”
“啊？”
“我们这行当不兴叫公子，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
说罢，他微微躬身走了出去，顺便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