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往火车站的路上,陈思卓一改在车里听广播的习惯,专心致志地把着方向盘,然而这一切都是表象,从家里的饭桌上开始,他一直都在琢磨怎么和程颂开这个口。

    “家里的事都处理好了吧?”陈思卓终于带着关心打开了话题。

    “是,都办好了。”程颂点头回答。

    “你爸爸状态怎么样?”

    “他……”

    陈思卓并不意外程颂态度的犹疑,好在程颂还是很快如实描述了他父亲的近况,只是一听说程大川身体状态不佳,陈思卓多少有些心软,已经准备好的话到了嘴边又偏离了方向,“唉,在我眼里你们还都是小孩子呢,可一经历了这种事,人就不得不长大。”

    程颂继续若有所思地答着是。

    陈思卓看程颂情绪还算稳定,也开始把话往正题上引,“不过说到底你们这个岁数,也还是个孩子。就像陈幸予,小时候经历过这种事儿,想得就比同龄人多,不过那也只是想得多,并不代表想法成熟。大了之后顶嘴打岔的能耐一天比一天大,但实际上,她不怎么愿意跟我认真交流,就算交流起来也没什么深度。”

    程颂一笑,“知女莫若父。”

    陈思卓一听这话,更觉程颂这孩子懂事,还有的劝,“要不说我不放心呢,这么多年你也都看见了,我盯她从初中到高中,中间吵了多少架,我都记不清了。有段时间她跟我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气得我总想打她……我要是再把眼睛伸到她大学里去,她都得跟我掰了。”说完陈思卓还摇了摇头,颇有些往事不堪回首的意味。

    作为这段日子的见证者,程颂也笑着附和:“的确不是没有个可能。”

    陈思卓看程颂笑容一直在,把话又递进一步,“说起来我还真得感谢你,程颂。这么多年像个哥哥一样照顾着陈幸予,我记得原来好几次她和我吵架,还是你帮着劝好的。”

    “老师您太客气了,这些年,方方面面都是我受了您不少照顾。不,应该说没有您的一路帮助,就没有如今的我。”程颂这话跟得很紧,也能听出真诚。

    “其实我也挺庆幸挺知足了,这些年磕磕绊绊的,你和这丫头总归是没跑偏地长大了,现在正是你们最好的年纪,这丫头的人生也刚刚开始。”

    陈思卓说话时不断用余光瞟着程颂,他看见程颂眉眼间的笑意由深变浅,没了回话只剩点头,心一横索性把话挑明:

    “嗨,说来也是挺巧,她大学和你工作又在一个城市,所以……老师还是想麻烦你,继续帮我照看照看你这个小妹妹。你比他年长一些,性格也比较沉稳,她上大学的这段时间,我真心希望她能多读读书,先让自己的想法变得更成熟一点,再考虑其他的事情。”

    一番话终于说出口,陈思卓心里半轻松半没底,他看出了程颂明显脸色不对,心情多少有些复杂,可再复杂,也复杂不过他琢磨这两个孩子之间关系的心思。

    程颂在沉默良久之后,终究是提了一口气对着陈思卓淡淡一笑,“您放心老师,您说的我一定做到。”

    车里的冷气可能开得有些猛了,陈思卓伸手搓了搓鼻子尖,自嘲似的笑叹:“哎,你看我也真是老了,人岁数越大,怕的东西反而越来越多。”

    程颂也垂着眼帘跟陈思卓一起感叹,“我理解老师,人之常情。”

    陈思卓一看程颂的反应,猜测程颂不光是有情绪,可能还有些过分解读了自己的意思,便把语气放慢,态度十分诚恳地再开口:“程颂,时间对于你们年轻人来说,既是成长的机会,又是成熟的考验。其实除了惦记陈幸予,我对你也有一些期望。”

    此时此刻,陈思卓眼里“有情绪”的程颂,实际上已经百爪挠心了。

    他早就听出了老师一步步“循循善诱”的意图,话里说的是陈幸予,话外说的不就是他程颂?脚印的模子都刻在地上了,路还能怎么走?不是错觉,他和陈幸予之间的困难,现在不是只有“时间”一个了。

    所以程颂揣度着老师所说的“一些期望”,无非也是让刚入职的他专心工作、努力奋斗、事业有成等等之类的规劝,然而当他听到老师接下来的话时,心里的不明快又被其他感情挤到了角落。

    “孩子,老师是希望你能过得再自在些。”

    多少有些意料之外,程颂把头抬起来直视着陈思卓,等他再开口。

    “我知道这些年你吃的苦要比一般孩子多得多,刚刚又经历了这么大的变故,但老师还是当年那句话,谁的人生都不是满分的答卷。程颂,你还是得学着适当放下。”

    “谁的人生都不是满分的答卷。老师,您的这句话我一直牢记于心。”程颂嘴上重复,想起过往,心里的逆反也跟着松动。

    “程颂啊,在人生的考场,参加考试的并不是只有你自己。接纳发生,允许改变,其实也算是放过自己的一种方式。”

    程颂对老师这一层的言之所指再明白不过,老师说的,是他和他父亲程大川之间的父子关系。连点头都有些勉强了,程颂心里有抗拒有苦涩就是没有一点接受。出事之后,他的确没再叫过程大川一声“爸”。

    可是无论如何,程颂对于陈思卓——他曾经的老师自始至终怀抱的都是无限的感恩之情,那些感谢的话,从来都是发自肺腑、毫不掺假。

    如果不是当年陈老师把他从深渊里拉上来,他如今可能都没有机会坐在这里,听这番劝慰和嘱托。

    “老师,我知道了。”这句话已经是程颂在这件事上最大限度的妥协,纵使有时候不能理解陈老师作为整件事情的知情人,为何还要这样相劝,但无论老师说什么,程颂的态度始终恭敬诚恳。

    上车后,程颂给陈幸予发了一条即将发车的消息,陈幸予则给他发了一个‘一路顺风’的表情,他看着表情里冲他眨眼的可爱小星星,怎么也挤不出个笑容。

    夜里,程颂躺在车厢内狭窄的床铺上,闭着眼任凭火车带着他和他那些挥之不去的烦意摇摇晃晃地开往目的地。程颂不禁觉得有些讽刺,这境地不正如在老师的恩情和对她的感情之间左右为难的自己?

    列车一路奔驰,车窗外的天色已是蒙蒙亮,四周的走动声、说话声渐渐纷乱交杂,程颂既困倦又找不到睡意,辗转反侧间,他感觉到了手机的震动。深吸一口气,试着恢复精神,程颂缓慢地拿起手机,解锁屏幕,看到了陈幸予发来的文字消息:

    【快到站了吧?】

    程颂立刻坐起身来回复:

    【还有半个多小时。】

    没等陈幸予再回,程颂就着急打字:

    【怎么?又做噩梦了?】

    【陈幸予:梦到你坐着火车又回来了,没赶上上班结果被老板骂算噩梦吗?】

    屏幕的光照亮了程颂的笑:

    【后半部分算。】

    文字在两个人之间穿梭了一会,内容不是斗嘴就是闲聊,聊着聊着,陈幸予却冷不丁冒出来一句:

    【陈老师送你去车站的路上都跟你说什么啦?】

    程颂一见陈幸予发过来的这行文字,秒回信息的状态一下混乱了,他脑子里出现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陈幸予可能也被老师提醒了,可他转念又一想,陈幸予这孩子原本的恋爱思路就和其他女孩子不一样,这也是他至今还能在不远不近处守望着她的原因,于是他思考再三,只简单回复了一句:

    【时间有限,只上了半节政治课。】

    陈幸予的回复速度倒是一如往常:

    【哈哈,陈老师可怕的职业病。有没有被他的人生大道理洗脑?】

    程颂心里不是滋味,但丝毫没有体现在文字上:

    【洗脑倒是没有,温暖我受伤的心灵倒是真的。】

    陈幸予立刻传来一个可怜巴巴泫然欲哭的表情,下面紧跟着反问:

    【难道小陈老师的话温度不够?】

    【陈老师的话只是温暖,而小陈老师的话则是治愈。】

    程颂发完这句,也学着陈幸予发了一个摸头的表情。

    聊天页面里陈幸予没有正在输入的状态了,程颂想她大概是又睡着了。其实程颂猜对了结果,却没有猜对原因,陈幸予是刻意上了闹钟,要在程颂到站前给他发消息。

    在等待陈幸予回信的片刻,程颂也给自己找回了心神。他暗自思夺,为承师恩,眼下他不得不画地为牢,把一切交给时间,但在人生的剧幕即将专场更迭之际,无论如何,他都想要抓住和陈幸予在一起的那个未来。

    如果现在不允许确认对她的感情,那至少可以凭借那些回忆,在她心里占一个最前排的位置。

    于是乎,对话框里的几行文字被程颂改了又改,光标进进退退始终没个消停。第N次从头写起的时候,还没写到第二句,程颂就听见了头顶传来的到站广播,他起身收拾行李,没想到一不留神碰到了发送键。

    一行看起来没头没尾的文字,就这样被发送了出去:

    【小星,今年是我们认识的第七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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