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到底怎么说的?”程颂在地下室里搬着一个个旧纸箱,还在向陈幸予追问着答案。

    “没有确诊,是有些PTSD的亚临床症状……”陈幸予坐在一旁翻着纸箱子,跟程颂说了当天治疗的简单情况,她告诉程颂,医生还对她以前的习惯和爱好表示了肯定,说像瑜伽、唱歌、运动等等对于缓解目前的症状是有一定帮助的。

    程颂边听边思考,这结果其实和他这两天私下里问其他的心理医生得到的反馈差不多,但他又突然反应过来,陈幸予在楼上说的话原来有故意逗他的意思,他心里一沉,没再接话,开始默默帮陈幸予翻看着箱子里的东西。

    陈幸予看程颂情绪突然低落,联想到刚才他的反应,觉得有点抱歉地开口:“程颂,你生气啦?”

    程颂低着头,把手里的旧书一本本地放回箱子里,又反复码了几遍把书码整齐,然后他坐到箱子上,搓着手上的黑色脏痕说道:“相信你和害怕是两回事。”

    陈幸予走过来趴在程颂的后背上,围住他的肩膀歪着头在他耳边小声说着:“好啦,我以后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了。”

    程颂伸出带着污迹的手指在陈幸予脸上划了一下,“说好了,签字画押。”看着陈幸予白皙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一道黑灰色的“彩虹”,程颂这才满意地笑了。

    陈幸予摸了摸自己的脸,又看看指尖的颜色,“淘气啊你!我也要!”说着她踮起脚尖,整个上半身的重量都压在了刚想起身的程颂身上。她笑着探出头,在程颂的嘴上盖了一个温热的章。

    两个人半聊天半收拾,几乎把地下室翻了个遍,才找到装着陈幸予妈妈生前遗物的那个大铁箱子。

    回忆的锁孔突然挤进了三双眼睛,陈幸予拿着钥匙,慢慢开了锁。

    陈幸予手扶着箱子,没着急打开,他先转过头对陈思卓说:“爸,你准备好了吗?你要是哭了,程颂可一块劝不了咱们俩。”

    “你不说可能还好点。”陈思卓眼睛盯着箱子,不紧不慢地笑着点头。

    “那我可……打开了。”陈幸予手上稍一使劲儿,翻开了箱子。本以为先迎接她的会是一场尘土飞扬,没想到,一切物品都被厚厚的蓝绿色布料包裹着,好像在安静地等人掀开它。

    “这是我原来的旧雨衣来着,拿来防水的。”陈思卓在一旁解释。

    陈幸予掀开布料,里面是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文件袋,小盒子和小布袋。

    陈幸予先拿起了最上面红色的小布袋,面料很旧却很干净,陈幸予拉开拉锁,翻看着里面的东西。

    “这是她最喜欢的梳子,我们两个出去玩儿的时候我给她买的,还有个配套的小镜子来着,被你小时候淘气摔坏了,她当时气得差点把你耳朵揪下来,你不记得了吧?”陈思卓不紧不慢地说着。

    陈幸予摸了摸梳子,又摸了摸自己完好无损的耳朵,笑着摇摇头。她又翻了翻布袋里的其他的小物件,放下后又拿起了旁边的小铁盒,陈思卓在旁边默默看着没再说话,任凭陈幸予一件件摆弄着。

    “这里面应该有个书签,应该是上你幼儿园时候给她做的,她用来放在存折里面来着,你翻翻,还有吗?”

    陈幸予正看着小铁盒里面的字条卡片,就听见了陈思卓在她耳旁的提醒,于是她翻得更仔细了一些,果然,一张形状不太规则又近似圆形的硬纸卡片被夹在里面。

    “我的绘画风格从小就这么抽象吗?”陈幸予正反看着,正面已经看不出卡片是出自什么东西的包装盒,背面是一个弯弯的既像月亮又像香蕉的图案。

    “嚯,她可宝贝了,上面的毛钱还是她自己打孔穿上去的。”陈思卓提起来的时候,甚至还有点吃醋的意思。

    陈幸予摸着纸片顶端的粉色毛线,忽然想起来她小时候有一件粉色的毛衣,她特别喜欢,一直穿到衣服下摆露了肚脐,袖子短到手肘了,才被老爸强制收起来。

    原来是妈妈织的来着啊!怎么老爸当时非说是买的。陈幸予心里这样想着,没说出来。

    再往下翻,文件袋里是一些个人资料,只言片语地拼凑着这个叫温如月的女人的生平。

    陈幸予慢慢地打开不同的袋子和盒子,发现所有的东西都是被分类整理好的,有些涉及到和自己有关的,老爸就会在旁边讲一讲,陈幸终于意识到自己其实还留存着很多关于妈妈的回忆,老爸沉默的那部分,她很多也还记得。

    陈幸予感觉自己既是在追忆她和母亲之间藕断丝连般的过往,又是翻开了母亲快被遗忘的短暂一生。

    箱子的最底下,是用三层塑料袋包裹着的相册。

    陈幸予深吸了一口气,程颂立刻把手放在了她的后背上轻抚,然而最后她还是没打开它。

    “还没到时候,”她说着,轻轻把相册放在了所有东西的最上面,然后又轻轻把箱子关了起来,“毛医生说适当,适时,适可而止,今天就到这吧,可以了。”

    陈思卓听陈幸予声音有些颤抖,便靠近她,平和地说:“你已经做得很不错了,箱子就放外面,你准备好了随时来看。”

    陈幸予点着头,同时也握住了程颂的手,她感觉到了来自程颂手掌传来的温暖,心慢慢安定了。

    晚上,程颂开车带陈幸予回自己家的路上,看她坐在旁边有些愣神,便有意逗她:“还以为你今天晚上不会跟我回家了。”

    陈幸予一秒回神,语气既有些害羞,又有些委屈:“怎么会,我今天……特别想你。”

    程颂虽然只是点了点头,一如往常地安静开车,可扶着方向盘的手指却开始跟着车载音乐点起了拍子,在路口等红灯的时候,他好像忽然想起什么是的,转头看着陈幸予。

    陈幸予被程颂看得有些不自在,“怎么了,刚才脸上没擦干净吗?”

    程颂摆着手招呼陈幸予:“是还有点,你过来,我再帮你擦一下。”

    陈幸予刚一凑近,程颂笑容比手先到,他指尖划过陈幸予的脸颊,轻捏她的下巴,凑上了自己的嘴唇。

    陈幸予被程颂突然的一吻好好地安慰到了,却还是嘴硬:“你好好开车嘛!”

    “这几天一直在等红灯,有点等不及了。”程颂不紧不慢地接话。

    陈幸予一下子就听懂了,她飞红着一张脸,回身坐好之后低头笑了笑没说话。

    程颂看陈幸予脸上终于有了些笑模样,也觉得心里踏实了些,刚才在一旁陪着陈幸予翻看她妈妈的旧物时,他既为能参与到陈幸予的过往中而高兴,同时又觉得有些紧张,多亏陈幸予提前向老师铺垫了一句,不然万一出现这对父女抱头痛哭的场面,他还真有点不知道怎么办。

    还有一件事,也让程颂觉得有些意外,虽然知道陈幸予是因为当年那场车祸而遭受的心理创伤,但他通过听这对父女为数不多的关于陈幸予妈妈的谈话发觉,陈幸予对她妈妈的态度和感情,也许从一开就是更为复杂的。他暗自庆幸,还好让她去看了心理医生。

    令人意外的是,好景不长,陈幸予在结束了第三次的治疗回到家以后,一晚上状态都不太好。

    程颂闭着眼睛听陈幸予一直在床上翻来翻去,又听她下床喝水、去卫生间,他刚想等陈幸予回到床上时抱抱她,却没成想她悄悄出了房间。

    关门的一瞬间,程颂立刻睁眼坐了起来,五分钟不到,听不到陈幸予动静的他开始有点着急了。

    客房和客厅都没找到人,厨房也关着灯,程颂步子逐渐大了起来,他把屋内的所有灯都打开了,刚才怕惊动到她没有大声喊她,现在他却一声高过一声地叫着她的名字。

    驷马的一声喵叫让逐渐慌神的程颂冷静了下来,他眼看着驷马一阶一阶地从窝里下来,钻出了它的小小房门,向阳台的方向小跑而去。

    此时的陈幸予屁股底下垫了两个沙发垫,身上裹着厚厚的窗帘,正坐在阳台的玻璃门前望着窗外发呆,她一整个人被那盆葱绿的天堂鸟一遮,怕是个神仙也很发现。

    程颂快步跟着驷马,在窗帘前停下了。

    驷马钻进窗帘,窗帘里的人动了动,驷马撒娇的声音传来,窗帘里的人声极其温柔:“怎么了驷马,你也睡不着吗?”驷马从窗帘里跳了出来,踱步到程颂脚边蹭着,窗帘被轻轻掀开,陈幸予探出头,一下就看见了蹲在地上摸着驷马的程颂。

    还没等陈幸予说话,程颂就一步凑上来蹲着抱住了她,他又一扬手,用窗帘把两个人一起裹了起来。

    “程颂……”陈幸予摘下耳机,吃惊又慌张地关掉了手机里播放的音乐。

    “怎么了小星,你也睡不着吗?”程颂学着陈幸予问驷马的语气,也极其温柔地问着她。

    “我没想吵醒你的。”陈幸予嘴一撅,却从腿下抽出了一个垫子给程颂。

    程颂接过垫子,和陈幸予靠在一起坐了下来,“怎么今天这么有兴致,跑到这和驷马玩儿起捉迷藏了?”

    陈幸予先是笑笑,但很快又收起笑容,她仰头看着天上清冷的月亮,自顾自开口道:“小时候,每次我妈打完我,我就躲在我们家窗帘后面,等我爸把我拉出来。”

    程颂:“她常常打你吗?”

    陈幸予:“现在想想,我小时候应该是挺不听话的。”

    “你爸不拦着你妈妈?”

    “我爸基本上全听我妈的。之前翻东西的时候,有把木尺你看见了吧?”

    “看见了。”

    “那是我童年的阴影。我偷着扔了好几次,真的好奇怪,每次这个小东西都能出现在我妈的桌子上。”陈幸予说着,把头靠在了程颂的肩膀,她嘴角向下,耷拉着眼皮,情绪更加低落。

    程颂在一旁安静听着,没再问陈幸予话。

    “出车祸那天上午,我还被我妈用那把小尺子抽了一顿,为什么挨抽我都不记得了。”陈幸予说着,把身子往程颂身上靠得更紧了,程颂把手围在陈幸予的后背,紧紧抱着她。

    “其实我不只一次心里偷偷想过,让我妈和那把破尺子消失一会,哪怕一会儿也好,可我没想让她永远消失啊!”程颂能感觉到陈幸予说话时身体的轻颤,他心里也有个熟悉的角落,被轻轻地触动了。

    “其实我一直记得特别清楚,我做第一个噩梦那天,就是给我妈办丧事那天。可是我明明梦见她对我笑了,她拉着我的手说星星我要走了,我原谅你,你也原谅我吧!她说她原谅我了……我妈好像……她好像知道我在想什么……”陈幸予越说语气越惶恐怯弱。

    程颂眉头一蹙,察觉到陈幸予心里那个角落积攒的灰尘要比他想象中多得多,他轻声试探着:“小星,这些事情和想法,你和毛医生说过了吗?”

    “没有,他还没问到,我也就没说,可是……”陈幸予没说完,就转过身握住程颂的胳膊轻摇了起来,虽有些迟疑,可她还是开了口:“程颂,我还是不想去看心理医生了,我不去了行吗,我不想去了……”

    程颂的心被陈幸予不断的哀求声紧紧揪住,每一次她声音的颤抖,他的心就跟着抽痛,他的手轻轻抚摸着陈幸予的头发,试图传递给她一些力量和安慰,同时他也思索着要怎样回答。

    此刻的陈幸予看程颂没有立刻答应,眼泪突然止不住地滑落,她仿佛是一只受惊的小鹿,在向程颂寻求着最后的庇护:“程颂哥哥,你是懂我的吧?时间可以治愈一切,我可以自己慢慢变好,就像原来那样,程颂哥哥,求你了,你就相信我,我可不可以不去了……”

    陈幸予的无助和柔弱不断拉扯着程颂的理智和感情,让他觉得酸楚和煎熬是,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答应了。

    程颂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陈幸予的眼神坚定而温柔:“小星,我知道,即使是你一个人的时候,你也一直在努力调整着自己,这真的很了不起,但是我们不能否认,当眼前有不愿意面对的事情时,人会本能地选择逃避,就像牙疼的时候我们吃止疼药,虽然管用,但疼痛并不是我们要面对的真正问题。”

    陈幸予听着程颂的话,手慢慢从他的胳膊上滑落,她压抑着自己急促的呼吸,垂下眼盯着自己的衣角,用指尖用力掐按着,她没有点头,也没有回答,她已经猜到程颂的答案了。

    面对陈幸予的反应,程颂心里自是清楚她内心的不满和抗拒,实际上,连他自己都被这种无力感裹挟着,但他知道,他必须当一个坚定的支持者。

    “小星,不瞒你说,这几天,我也一直在向别的医生咨询你的情况,当然,我不能完全体会你的感觉,但我或多或少能猜到你的担心,你害怕那些痛苦的回忆把你淹没,你害怕已经做了这么专业的努力,最后却没有效果,你还害怕这样的你会影响我们以后的生活……”

    听到程颂的这些话,陈幸予终于把头抬起来了,心事被一件一件看破,她的泪水也决堤成河。

    程颂用睡衣的袖子帮陈幸予擦着眼泪和鼻涕,给了她一个疼惜的微笑:“作为一个当过逃兵也接受过治疗的过来人,你知道的,我会在这件事上坚持,但也许,你还不够清楚的是,作为要和你携手一生的人,能让你安心地把眼泪和那些不安,恐惧,悲伤,甚至是愤怒落在我的肩膀,而不是卷进窗帘,对我来说,才算是莫大的幸福。”

    陈幸予终于是被程颂的话打动,"好,我听你的。" 她的声音虽然微弱,但却透露出一丝肯定。

    程颂见陈幸予答应了,扎在心里的荆棘也稍稍松动,但他还是决定再进一步,他拉起陈幸予的手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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