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域昆仑之主沈修慈三日后大婚。

    这一消息刚一传到人界,普天同庆,十三方国在各都城的主道上,都陆陆续续挂上了琉璃喜灯。

    风一吹,灯中的莹彩就簌簌飘散,像白日也明亮的萤火。

    朝玟从酒楼中摇摇晃晃的走出来,她浑身都是酒气,睁着醉眼瞅了半天挂着喜灯的屋檐,打了个气味浓郁的酒嗝。

    “不愧是昆仑之主,搞这么隆重?”

    朝玟是这酒楼的常客,前些日刚搬到京城来,不知根底,但向来出手阔绰,昨夜更是捧场,喝了一夜的酒。

    酒馆的小二耐心迎她到门外,应和道:“那可不嘛,昆仑蓬莱联姻,那可是能影响整个仙域的大事,可不得重视?”

    朝玟笑了笑,琉璃喜灯在风中落下一串星光,打火花似的,还没落地就消散了,既有面子又气派。

    “自从狱法之乱后……仙域百废待兴,如今的昆仑之主尚节俭,能拿出这么大的手笔来为联姻造势,还真是心诚啊。”

    小二连连点头:“可不嘛,那可是诚意十足啊,蓬莱满意的不得了,只是白昊山那边,恐怕不会痛快了。”

    朝玟猛一摆手,带着几分性情道:“管它痛不痛快呢,有道是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仙域内乱迟早是要有个结果的。”

    小二点头称是,朝玟对着他摆了摆手,把他打发了回去。

    她一步三摇的走在街上,时不时还左脚绊右脚,把自己绊得踉跄几下,险些摔倒。

    她就这么摇摇晃晃,从主街进到巷子里,凭着记忆的路线走到一座门前,脚底一崴,然后安心的闭上眼。

    可往日能被轻易撞开的门,今日却纹丝不动。

    朝玟闭着眼睛疑惑皱眉,一睁开眼就看见了门上贴着一张纸。

    朝玟一夜畅饮,眼前重影不断,上面整齐的字样愣是眯着眼看了半天,才勉强辨认出‘欠租’和‘催款’几个字。

    难怪门打不开,原来是房子被没收了。

    意识到有家不能回之后,朝玟晕乎了一整夜的头脑顷刻清醒了七分。

    她烦闷的轻啧一声,靠在门上闭目醒了会儿酒。

    昨夜酒楼因为昆仑大婚这事,搞了一夜的活动,又是花灯又是唱曲儿,还让美男光着上半身弹琴。

    她兴致来了,打赏了好几个人,还开了十几坛新酒,这一番折腾让她花完了全部的积蓄,忘记了昨天就是宅子续租的最后一天,现在兜比脸还干净。

    朝玟不死心的又仔细把那张通知看了一遍,到期截止日明明白白的写着昨天的日期,并且对方客气又强硬的告知她,要是三天内她还不上租金,这宅子就要转卖给他人了。

    她双手撑在门板上长叹一口气。

    人间方国太多,有十三城,朝玟记不太清这座方国的名字,只知道这里位属中原,四季分明。

    秋分之后,越来越冷。

    昨夜酒楼她放肆笙歌,稀里糊涂将外袍不知道丢哪儿去了,现在站在风口,呼啦啦的风时不时往袖口和脖颈里钻,怪冷的。

    朝玟原地抹了两把脸,被穿过巷子的冷风吹了一会儿,彻底酒醒。

    家回不去,家门口也待不下去,她逮紧单薄的袖口,穿出小巷,往北边偏街走去。

    北边的偏街有一铺面,隔的老远就能看见一面飘荡的帆旗。

    上书‘千里记行’四字,以十三方国的图腾为底纹,威风凛凛,像战旗一样挂在屋上,不知道是做什么的。

    朝玟被冷风追赶,抢着进了铺面里,见桌上有热茶,立刻倒了一杯。

    铺面里略显清冷,只有柜台里站着一个男子。

    郑舒发束月白绸带,一身白衣,擦拭手中的酒盏,眉目清秀,一副温润如玉的书生模样。

    他听到冒失慌忙的动静,不悦的抬头瞅了一眼。

    那女子面容姣好,尤其是眼睛,眼神清亮,犹如宝珠琉璃,头上梳着最时兴的发髻,簪一根绿萝簪,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匆忙了,额发微乱,只穿着轻便内衫就来了。

    她周身带着淡淡的酒气,仰头咕咚咕咚的喝水,耳垂上的青玉坠子水波似的,一下一下泛着亮光。

    朝玟看着郑舒,眼睛眨了两眨。

    郑舒看是她,嫌弃的表情转为玩味,在她喝水的功夫打量了她几眼,挑眉说道:“盛宴归来,怎么如此狼狈?”

    朝玟放下茶杯,回答直白:“缺钱。”

    郑舒慢条斯理的将酒盏收到一旁的梨木锦盒中,才又抬眸看向眼巴巴的朝玟,不知是实话实说还是嘲讽道:“你纵游京都,出手阔绰,整日醉生梦死,谁人不知您腰缠万贯,怎么会缺钱?”

    朝玟嘿嘿一笑:“昨日忘了续租,拿不出钱,现在我无处可去,阁主就可怜可怜我,再收留我一回?”

    郑舒不像他外表看上去那样温润好说话,一开口便自带几分锐气,勾着唇角反问她道:“你那宅子地偏,租金也不贵,怎么会拿不出钱?”

    当初朝玟初入京城,着急置办一套宅子安身,京城中的好宅都抢手,朝玟要得急,没多少可挑的,就选了个偏僻又清净的地方,租金自然也相对便宜。

    朝玟该省省,该花花,住的地方次了点,可在吃喝玩乐上一点也不亏待自己,对于郑舒的疑问,朝玟老实巴交的交代道。

    “昨夜喝酒花光了。”

    郑舒又一声冷笑。

    “你当我这里是做慈善的吗?”

    “哎呀,瞧您说的,我哪次没帮忙?”

    朝玟笑嘻嘻的拿着一杯热水走到柜台前,手肘撑着柜面,一副笑着赔礼的架势,眼睛却看向郑舒身后一直镶到屋顶的木架。

    木架中井然有序的存着许多卷轴,尾端延长一根垂落的线,每根线的末端都挂着一张木牌,其上散发淡淡的柔光,有白、青、赤三色。

    这三色分别代表低、中、高的订单质量,她扫视一遍,没看到最想要的紫卷,遗憾的撇了撇嘴。

    “最近千里记行有什么酬劳高的订单吗?难度高也不要紧,我可以接,包接包搞定。”

    郑舒坐到身后的藤木躺椅上,手腕搭上扶手,脚尖点地,躺椅轻微摇动,懒声道:“又想半年不开张,开张吃半年?”

    朝玟上一次开张,还是三个月之前,那个时候她刚来京都,到他郑舒的手下讨生活。

    本以为招进来一个能力强,态度好又勤勤恳恳的员工,谁知是个懒蛋。接紫卷挣到钱之后,就只知道花钱享乐,再没来铺面上过一天的班。

    故而,虽然朝玟已经进到千里记行三个月了,可是郑舒与她只见了两面,本就留下了个懒散点印象,再加上京城那些对她花天酒地的传闻,郑舒对这人难有什么好脸色。

    朝玟嘿嘿又笑了两声,为自己找补道:“人生得意须尽欢嘛,我虽不常来,但是您要是有难以解决的单子,随时可以来找我。”

    郑舒面色和缓两分。

    看着有戏,朝玟双手举杯对他努努嘴,笑道:“阁主请喝。”

    郑舒嫌弃撇开脸道:“借花献佛就免了,这热水是给你准备的,左手第三个抽屉里有新茶,去取来。”

    朝玟面上一喜,立刻诶了一声,放下水杯,弯下腰去翻抽屉。

    抽屉里干净整洁,放着一包清香的茶饼,还有一卷尚未开封的卷轴。

    与木架上的那些卷轴制式一模一样,只是下坠的木牌颜色与众不同,泛着紫光,正是朝玟要找的紫卷。

    朝玟眼睛一亮,把两样东西都拿了出来,故意大声道。

    “呀,这里怎么不小心还放了一卷紫卷啊,是忘了吗?”

    郑舒轻嗤:“也许是任务太难,旁人望尘莫及,被冷落太久,我随手搁置了呢。”

    朝玟拿起牌子看了眼日期,挑眉喜滋滋的笑道:“随手搁置?那发布日期为什么会显示是昨天?阁主您也不找个好点的说辞,我就知道您是嘴硬心软,不会真看着我喝西北风的,让我看看……”

    朝玟展开卷轴,念念有词:“京城神旋府到方离国霜澜城,赤云驹车一辆,诚招代驾一位,于神旋府静候佳音……”

    她挑起眉梢,惊讶道:“霜澜城……那可是北边的边境,不仅远离王都,还没有神旋府庇护,如今北境可乱的很,这人了解情况吗?竟然敢只身一人前往霜澜城?”

    她再一看起始地在神旋府,不由得嘟哝道:“这位是第一次来人界吧,难怪对人界的形势这么不清楚。”

    朝玟有这样的猜测,是因为神旋府乃是仙域在人间所创,专门用来接待仙域人士的地方。

    如今仙域内乱不休,为避免仙人私自下界,引发动乱,仙域中人前往人界,首先落身神旋府,登记名册。

    若是首次下界,对人间不熟悉的,神旋府还能接应暂住。

    郑舒悠悠道:“所以才是紫卷,敢接吗?”

    朝玟内心是犹豫的,可当她看向标明报酬的右下角之后,立刻坚定的合上卷轴道:“接!不就是到北境吗?这有什么难的。”

    报酬处,白纸黑字,赫然写着五千黄金。

    别说到霜澜城了,就是让她驾车一鼓作气到魔域,她也半点不带犹豫的。

    干好这一票,别说房租了,就算再让她挥霍半年都有多余。

    这才真是半年不开张,开张能吃半年的大单。

    一身碧色的女子蹲在地上喜笑颜开,颇为忘乎所以,将茶饼冷落在一边。

    郑舒用鞋面踢了踢柜角,唤回她的注意。

    朝玟这才看向手边另一侧的茶饼。

    差点忘了,还有这一茬。

    她不甚情愿的拿起茶饼闻了一下,惊讶道:“盛雪?”

    郑舒已经躺在摇椅上闭起了眼睛,听闻朝玟对话之后,又微微睁开一条缝,眼神略带意外道:“你也知道?”

    朝玟把茶饼搁置在桌上,去取火炉和茶具,神态自然,边走边说道:“我瞎猜的,这茶香气绵长,气味清冽,与传闻中的盛雪茶颇像,没想到一猜就准了。”

    说着她点炉,烧水,水烧开后,用沸水烫杯。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盛雪在沸的冲泡下,香气愈发如初雪般冷冽清雅。

    朝玟闻着香气,惊叹道:“盛雪果然名不虚传。”

    她端起茶盏,走进柜台后面,站到郑舒的身边。

    “知道您手耳通天,没想到竟然这么厉害,连昆仑后殿种的茶也搞得来。”

    这盛雪只生长在昆仑宫的后殿,只有那儿的雪才是最纯净的天雪,盛雪在那儿才能活。这茶每五年收一次,一次只产不到一两,比黄金还贵十倍,最关键的是,有钱也买不到,可郑舒却有一整块茶饼。

    郑舒轻笑,从朝玟手里拿过茶盏,他眼眸清明,挑剔的端详了一会儿茶水的成色,说道:“狱法之乱后,仙域以他沈修慈为天,人界以我灵闻阁为天。沈修慈要想仙域在人界方便,不免要跟我打交道。”

    “他三天后不是要大婚吗?我送了他一份贺礼,他便将盛雪回赠给了我,盛雪虽珍稀,于我又有什么稀奇?”

    沈修慈身为昆仑之主,仙域唯一的话事人,他的全名没几个人敢叫,而郑舒却毫不避讳,直呼其名,面色不改,足以见得灵闻阁的地位之高。

    朝玟对他输了个大拇指:“真不敢相信,灵闻阁这么变态的组织是你一个人建立起来的,阁主你真强。”

    郑舒对着茶水轻轻吹了一口气,呷一口热茶,云淡风轻道:“靠山山倒,靠人人跑,狱法山一战后,仙域自己都自顾不暇,人界与其指望仙域庇佑,不如自救。”

    “与其说是我建立了灵闻阁,不如说是天下人之愿才让灵闻阁成立,时也命也,非我一人之功。”

    朝玟笑意盈盈:“阁主谦虚了,灵闻阁建立靠万民支持,可这发展可就要靠您的决断了嘛。要不是您英明神武,灵闻阁也不会做到现在这样的规模,产业无数,遍布十三方国,就连仙域也要礼让三分。”

    听了她这一溜串漂亮话,郑舒端着茶盏睨着她。

    “你这三个月被人追着捧着,须溜拍马之词……耳濡目染了不少啊。”

    朝玟:“啧,这说的哪里话?这些都是我的肺腑之言,我只是千里记行的一个代驾,又没您这样赫赫有名的名声,就算是有人拍我马屁,谁又会这么夸我呢?”

    郑舒轻笑一声,“茶做的不错,色香具佳,以前研究过?”

    “谈不上研究,以前闲来无事,泡着玩儿过一段时间。”

    杯盏里,盛雪在热气腾腾之中凝结出了寒霜,可水波晃荡几下,冰霜就又消失不见了,再仔细看,那些寒霜只是形似冰凌的雾气,雪色时隐时现,令这杯茶显得很不同寻常。

    郑舒道:“能将盛雪的茶气泡出来,你这技术和顶级茗师都不相上下,这可不是闲暇时候泡着玩儿就能做到的。”

    郑舒被勾起了好奇,“精通各类座驾,花钱享受信手拈来,还擅长茶道,你以前究竟是干嘛的?”

    朝玟眼珠灵活的转了转,笑嘻嘻道:“研究各种座驾是为了谋生,享受人生一直都是我的追求,至于茶道嘛……真的只是消遣,你就当我天赋异禀吧。”

    这根本就是胡扯一通,郑舒嗤笑一声,一个字也不信。

    朝玟语句随意,收拾茶具,她同以往的每一次一样,对于这个话题避之不谈。

    “阁主待我好,我很满意我现在的生活,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都是往事了,也没什么好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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