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雪袅袅冒着热气,静静的消散在空中。郑舒一时也没有再追问。

    自从魔主厄央出世之后,这个世道就乱了。

    仙域为护安宁,以戈止乱,与厄央和魔域十二魑魅,在狱法山展开了一场大战。

    这一战各方都损失惨重。厄央重伤被封印,而仙域也折损近半,双双元气大伤。

    魑魅是厄央用武力聚集起来的,厄央被封印后,魑魅又重新各自为王。

    这帮魔族天性嗜杀,以前群龙无首各自为战,一直被仙域压一头,如今尝到鲜血和胜利的滋味,再加上仙域元气大伤不复以往强盛,纷纷不安分了起来,到处作乱释放天性,挑衅仙域,还伺机救主。

    人界虽受仙域庇佑,可在狱法之乱后,仙域四分五裂,自身难保,无暇再顾及人界安危,人间魔物横行,民不聊生。

    朝玟初次找到他时,灰头土脸,衣衫破破烂烂的像个乞丐,可怜兮兮的说她要加入千里记行。这段时间,人间群魔作乱,民不聊生,到处都是难民。

    朝玟那时那样的境况,她不想提的,只怕也是一段伤心事。

    郑舒没有揭人伤疤的喜好,又喝了口茶,正要再说些什么,却瞥见淡绿的衣袂从面前一闪而过,轻巧的绕出了柜台。

    “干什么去?”

    正对郑舒询问的眼神,朝玟将卷轴拿出,在空中抛了抛,理所当然道:“做任务啊,人家仙师好不容易下界一次,不好让人家久等不是?”

    朝玟拿了紫卷,早就想开溜了,只是奈何郑舒一直和她闲聊,找不到机会。

    郑舒这人看上去好说话,可其实斤斤计较得很。

    他一灵闻阁主,城中到处都是他的产业和耳目,朝玟什么时候没钱,恐怕他比她自己都要清楚,早就准备好了紫卷和那茶饼,就是为了差遣她做事。

    朝玟一只脚都迈出去了,郑舒看她恨不得立即遁走的模样,故意挑眉道:“你就想这么走了?”

    朝玟以为他还要折腾她,警惕道:“茶也喝了,好话也说了,换一卷紫卷应该也足够了吧?”

    郑舒坐在躺椅上换了个姿势,好整以暇道:“出入国界,驿站经停都要花钱,你现在掏得出钱吗?”

    此话如同凉水兜头泼下,朝玟被紫卷的数额冲昏的头脑霎时清醒了,又慢腾腾的走回里面。

    这门怕是轻易走不出去了,朝玟不免垂头丧气,说道。

    “还要我做什么?”

    郑舒上下打量她几眼,“我还没有丧尽天良到欺负一个穷鬼。”他冷笑一声,又踢一脚柜台。

    “左数第一个屉子,打开。”

    朝玟不情不愿的按照他的话,将屉子打开,黑漆漆的沉木抽屉里面,放着一包钱袋。

    朝玟眼睛直了直,赶快把钱袋拿出来,打开清点了一番。

    数额虽然不多,但是作为出门在外的花销绰绰有余。

    朝玟捧着钱袋恨不得挤出眼泪来,感动道:“我就知道,阁主是最嘴硬心软的人。”

    郑舒闭眼道:“不必客气,这笔费用从你的酬金里扣。”

    朝玟瞬间收敛了表情,她就知道郑舒没这么好心。

    几番讨价还价未果,朝玟憋着一口气,气闷的走出了千里记行。

    ……

    天朗气清,风吹到身上清清爽爽,河堤上的垂柳依依,绿波如涛。

    狱法之乱结束后,人间到处都有魔物作祟,好在仙域在各方国的王都,都设立了神旋府,魔域不敢进犯,故而平静如初。

    虽然热闹繁华,可人群的面貌却不如太平盛世那样安宁,狱法之乱造成的影响,还是在众人心中蒙上了阴霾,行人大都行色匆匆,眼神警惕忧虑。

    朝玟步行至神旋府,一路上还看见不少狼狈搀扶的人,都是进京避难的。

    她当初来到京城,模样跟乞丐没有两样,郑舒半个多余的字都没说,就把她招进了千里记行里,可见她当时的模样便是大众写照。

    一路步行至神旋府,朝玟又拿出卷轴,把上面的内容又看了一遍。

    要去霜澜城的那位仙域人士没有透露真实姓名,落款处写得是‘守心道君’,是个道号。

    仙域的老传统了,一些有声望的仙师得到仙山之主的准许,就能够为自己起一些好听的名字称呼自己。

    守心道君?这个道号倒是耳生,只怕是名不见经传,不过这都不要紧。

    朝玟美滋滋的想:既然他开得起丰厚的酬金,无论他是叫守心还是守什么,都是她朝玟的‘小心心’。

    ……

    神旋府在人界,素有小仙都的美称,越是靠近就越安静,周围也越气派。

    朝玟走到大门前,向门童出示了千里记行的凭证之后,便有仙子引路,将她带了进去。

    朝玟还是第一次进入神旋府,边走边啧啧称奇。这里亭台楼阁精致非常,简直就是一个巨大的别苑。

    仙域风格,真是清雅脱俗,不同凡响。

    由于昆仑喜事将近,神旋府内屋檐上每隔二十步,具挂着琉璃喜灯,灯下的莹光簌簌落下,堪称辉煌。

    仙子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梳着俏皮的双角髻,周身覆有一层玄妙的宝光之气,一看就不是凡人,再加上气质淡薄宁静,朝玟跟着她,不由得肃然起敬,有些不敢说话,好几次想要问还有多久才能到,也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姑娘不必紧张。”仙子的模样冰雪可爱,声音柔和清脆,对朝玟露出一个善意的笑来:“仙域和人界本是一体,同根同源,姑娘将我寻常看待就好,不必如此拘束。”

    “啊……好的好的。”朝玟没想到她的紧张竟然这么明显,不好意思道:“听闻仙域重礼,我是第一次来神旋府,不懂规矩,要是有什么失礼之处,还望仙子多多包涵。”

    仙子道:“仙域的礼数是用来约束仙域之人的,这里是人界,又不是仙域,我们身为客人,理应客随主便。”

    朝玟听她这么一说,心中的紧张感顿时消失无踪,对漂亮仙子感动的笑了笑。

    仙子抿嘴轻笑,“姑娘叫我阿音吧,若还有什么疑问,尽管问我。”

    “阿音你可知……那位守心道君是什么人?”朝玟对那位只留了道号的道君颇为好奇:“如今北境混乱,魔物横行,北上的路线更是处处危机,他只身一人前去?就不怕遭到什么不测吗?”

    仙域内乱不休,昆仑为防止神仙私自下界、搅乱时局,有立法曰:凡是下界之人,皆于神旋府实名登记,方能行动。

    所以要想知道那位道君的身份,问神旋府准没错。

    阿音微笑:“神旋府有规定,不能泄露他人的隐私,若是姑娘问的是别人,我恐怕不能告知,但这位……却是例外。”

    朝玟好奇:“这话怎么说?”

    阿音摇头:“关于这位道君的身份,我也不清楚,只知道这位有持秘文书,乃是昆仑殿特批,即便是神旋府也无权查探他的身份。”

    昆仑殿,乃帝下之都,统管十二仙山,权倾仙域,也是那位昆仑之主沈修慈的住所。

    朝玟心中一沉,她眼中闪过情绪,像是水中溅起涟漪,接着问道:“特批的意思是……这位道君下界是由昆仑之主授意的吗?”

    阿音点头:“我想,应该是的。”

    “至于这次北上是否安全,姑娘大可放心。”阿音露出神秘的笑容,和朝玟卖关子道。

    “等你见到他,心里便能有答案了。”

    ……

    就在朝玟快被带领着绕晕的时候,仙童终于在一扇门前定了下来。

    门扉木制雕花,散发着清雅淡香,朝玟站在门边,不知为何,眉眼之间的紧张不减反增。

    仙童轻叩门扉,在门外道:“道君,千里记行的人已经到了。”

    “好,就来。”

    在侍童话音落下后,里面传来一道声音,算作应答。

    是很清冽低沉的一声男声,声音年轻,语调又平又稳,只闻其声,便能感到一阵清冷之感。

    不是记忆里的声音。

    朝玟陡然肩膀一松,用手搓了搓鼻尖,掩盖松了口气的动作。

    走廊安静了片刻,朝玟歪头去听里面的动静,只听见珠帘轻撞的脆响,却并没听见脚步声。

    下一秒,门就被从里推开,朝玟立刻扬起一张准备好的笑脸,她本想看看这位道君是何模样,却猝不及防对上了一张雪白的幕篱。

    对方略微低头,幕篱的白纱遮住面容,整齐垂至肩头,隔着幕篱的白纱看向朝玟。

    那位守心道君一身素净的白衣,窄袖勾勒出流畅的手臂线条,腰上束一条白玉带,身姿挺拔如松。

    朝玟的视线蓦然映入一片洁白,仿佛在秋天兜头被泼了一盆雪,感觉刚在千里记行被暖茶捂热的身心,又清凉了起来。

    朝玟腹诽:这一身的白……挺有视觉效果的,光是看着就凉快。

    隔着幕篱还未与他直接对视,朝玟便攥紧了手指,手心还沁出了冷汗。

    不为别的,只因这人的气质,刚硬肃杀的犹如一柄锋利的刀剑,全身素白,更是犹如折射的刀光一般,寒光凛冽,将他锐利的气息衬托的更加纯粹。

    这位守心道君,好强的威压。

    难怪阿音说一见便知靠不靠得住,这人光是站在这,就知道肯定实力不俗。

    面对自带压迫感的人,朝玟倍感压力,可出于职业素养,她仍然仰头笑脸相迎道:“是守心道君吗?一日前在千里记行发布了一卷订单——京都至澜霜城,酬谢五千黄金是不是?”

    整整五千黄金哦,现在和你确认清楚,到时候上了路可别后悔。

    对方点点头:“姑娘如何称呼?”

    朝玟颇有作代驾的觉悟,爽朗道:“我叫朝玟,道君叫我小朝或者朝姑娘都行。”

    看着面容秀丽,带着青玉耳坠,笑得灿烂的朝玟,守心道君沉默了一瞬,客气道:“朝姑娘,一路北上,有劳。”

    朝玟仿佛已经听见了五千金到账的声音,嘴角抑制不住的勾起:“道君不必客气,这都是我的职责嘛。”

    见二人顺利对接了身份,阿音在一旁道:“道君是否要即刻动身?”

    守心道君点头。

    阿音与他商量说道:“马车不能进入神旋府,还请道君移步正门稍等,我带这位姑娘去备车,到时在正门会合,如何?”

    这人没有异议,淡淡说了一个好字。

    阿音看向朝玟,点头示意,“姑娘,随我来吧。”

    朝玟应和一声,迈着小碎步跟上她,往侧门走去。

    “朝姑娘尽管安心,守心道君周身气息如严霜逼人,修为更是难测,是一等一的高人,路上定能护姑娘周全。”

    “他的确一看就很强。”朝玟跟着阿音往前走,见阿音体贴,还关心着着她,对她解释道:“我既然敢接这订单,就敢肯定我能够自保,我倒是不担心我自己……”

    阿音问道:“那姑娘烦恼什么?”

    “也不是烦恼吧……”朝玟神情闪过一丝烦闷:“他给我的感觉,和一个故人很像。”

    “是朝姑娘的朋友?”

    朝玟思索着该如何定义这位故人和她的关系,犹豫道:“额……朋友也算。”

    阿音又问:“姑娘的故人和昆仑有关吗?”

    朝玟干脆的摇头,不知该如何回答,摇晃着脑袋,突然哈哈的笑了开,遮掩说道:“没有,我一个凡人,怎么可能和昆仑扯上关系呢。”

    阿音也笑道,“既如此,那便不可能是姑娘的故人了,若是故人,又是伙伴,又怎么会认不出来?”

    “哈哈,也是,要是真的认识,就算裹成粽子也该认出来了。”

    朝玟摸摸脑袋,脑中又浮现出那位守心道君一身缟素的身形,自嘲的摇了摇头。

    走到侧门,朝玟一眼就看见了一匹红鬃烈马,四足踏火,拉着一辆其貌不扬的普通马车。

    朝玟用手指着那一辆马车问:“是这辆车吗?”

    阿音颔首,在确认之后,朝玟便上前去检查,她先是拍拍马的脖子,又撅着屁股趴到地上仔细的查看起来。

    马儿鬃毛偏红、脚踏赤云,的确是一匹赤云驹,膘肥体壮,应该很能跑。

    嗯……马车的车轮也很坚固,材料很有韧劲,即便道路阻长,应该也不会有太大问题。

    朝玟从车底钻出来,抬头看天空。

    现在是正午,阳光虽然明亮刺眼,但秋高气爽,并无一丝的暑气,今日天气好,此时启程快马加鞭,傍晚便可在最近的驿站落脚。

    朝玟心里盘算着路线,拍拍手上的灰土,撑住马车的边缘翻身而上,碧绿的裙摆翻飞,她抓住缰绳翻身上马,回头看向阿音,笑着比了一个一切正常的手势。

    阿音对她点点头,职责已尽,她转身离开了。

    朝玟驾着马车,往正门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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