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容”，皇帝从御案前起身，走到窗前的塌座边，招手让他坐在另一侧，“上个月你过生，朕拣了你最喜欢的颜氏真迹，你倒好，不摆宴不设席，把大家伙都拒之门外。”
“圣上莫大恩典，为臣惶恐，”豫亲王站起身来，便要依例谢恩。皇帝稍一自降身份，做臣子的便需把身份降的更低。皇帝扶住他前臂，示意他坐下。
“朕仔细挑选的，你可喜欢？”说着这般温情的话，皇帝的目光里威仪不减。
“颜氏传世的书法，臣打小就爱不释手，皇上竟还记得……圣上天恩，臣受之有愧”，豫亲王望向皇帝，眼神清润，既敬且尊。
“不错，你打小就喜欢。”提起旧事，皇帝的眼神里多了一丝难得的亲情。只是这些微温情也不过一瞬，皇帝锐利的眼神扫过豫亲王，“你方才讲受之有愧，那倒不必谦逊。朕告诉你，朕给你的你便当得起，我大晋亿万臣民、百万臣工，没一人比你更当得起。北面蒙鞑、东南倭寇、西南内患……你在兵部多年，你知道这个家不好当”。
豫亲王立时要站起身来，皇帝扶住他的肩膀，他便只能坐下。
豫亲王微微垂首，语调沉重，“朝局之误，内外之弊，罪首在议政，是臣愧对圣上”。
“朕说了没人比你当得起”，皇帝打断了他，“我大晋朝富有四海，别说区区一幅字画，便是我大晋的江山天下，也只能挑得起担子的人来当”。
皇帝叹了口气，“自我继位至今，少卿和你便是国之二柱，最艰难的事都在你二人身上，有时不免误了家事，家事国事都是大事。你肩上担子重，我原要尤敏为你分忧，他既当不好兵部的家，明天就滚回刑部。”
豫亲王面色肃然。
皇帝瞧着他，“少容，今日议定的事，难做的都在后头，这里头没第二个人，你尽力做，一切由我来担。派遣大贺和凉州的主官有些计较，这其中，在暗的尤其关键，你多费心。着顾章青进京，十五日再议。”
豫亲王望向皇帝，“臣谨领圣命”。
“母后回宫了。她去梅子湖之时，你尚在山东。两个月了，母亲甚是想念你。”
“臣明日一早进宫，向母后请安。”
皇帝点了点头，“下去吧。”
豫亲王起身，皇帝凝视着他的背影，眸色晦暗不明，李少容身形高大、面容俊雅，虽长年行军，却总有一股子文人的儒雅温和，他面上贯有淡淡的笑意，凝神时眼色清朗睿直，不错，的确是女人喜欢的类型，可是，他不喜欢。
他是中宫嫡子，地位尊贵无人能出其右，而李少容不过是蛮夷所出。李少容母亲生下他不久便离世，因此李少容自小便养在沈皇后（今太后）身边，李少容和长安（今长公主）年岁相仿，沈皇后自小便偏爱他，这份偏爱甚至不逊长安。高宗年少时，太宗和沈皇后对他甚是严格，功课骑射，样样他都要做到最好，即便如此沈皇后也甚少赞扬他，因为他是哥哥、是太子、是储君。到了成年，高宗勤勉监政，他战战兢兢地监国，大出风头的却是卓卓战功的老四和老七，他在身边，可是母后总惦记的是老七；这份偏爱永远不会停止，才贯天下、名动京师的谢家嫡女，是太宗和母后早早为老七相中的王妃；他即位后对两位弟弟削权减翼，那是每一个君王稳固政权都必须要做的事，可是其中阻力之盛，来自王亲臣工，也来自他母亲。
从小到大，一直如此，他才是她的儿子，可沈氏永远偏爱他。
十三岁的太子趁着午歇的时间，偷偷来到会宁宫，想给即将庆生的母亲一个惊喜，却看到沈氏摇着李少容午睡，温柔的和嬷嬷说，“容儿非我所出，却甚于我出，这孩子灵性的紧，你瞧他咿咿呀呀的样子，仿佛懂你心意似的”，高宗呆立在偌大的立柱后，轻轻地走了，回到宫中便把亲手做的庆生贺礼撕的粉碎。
四十三岁，他对威胁日盛的弟弟们削权减翼最用力的时候，因着两个人早已根深势重，不得已伤了沈家，他母后在会宁宫高高的大殿之上，冷冷的道，“你真不像我的儿子，杀一个人竟要我母族陪葬，废物至极”，他出生便是太子，直至继位登基，所有人都对他既尊又怕，但父母对他极为严厉，他母亲更甚，记忆中对他从未得过温柔的一言半语，此时的这句话也并不比以往所有的话更令人难过，他脸色冷淡而木然，对他母亲一句话都不愿再说，转身便走。
……
凡此种种，就像一个不断编织的梦魇，越发庞大幽暗，他是皇帝，却也有摆脱不掉的阴影。
忽然太监来报，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略定了神，李尤敏抢步而进。
议政会硝烟四起，面圣时李尤敏不免惧中有愧，但皇帝罢了他的兵权，他内心多少不服。虽然不服，却不敢出言不逊。
尤敏俯身行礼，“皇上，微臣代管兵部以来统率不力，今日御前冲撞龙颜，臣失职失份，请皇上降罪”。
皇帝丢了手中朱笔，靠在宽大的椅背上，音色散漫，“口不对心吧，尤敏。少给朕兜圈子，有怨气就说。”
尤敏到底没有绷住，“皇上，和、恭两亲王与臣素有积怨，其中确有臣处事不当之处，可是外敌侵犯之际，各部之争有何意义。臣并非……”
高宗不耐道，“上下左右，一日百战。这种小事，朕不在意。朕在意的是，拿住人、按住事儿的本事，几年下来，你始终没有长进”。
“尤敏，你自己瞧瞧，单是这个月，参你的折子，在朕这，都积了多少。你自己想想，这些年又有多少。朕既用你，折子再多，朕说了朕不在意。可是顾章青的折子，跟这些人不同，他递内阁的折子，朕每次批给你的，你到底看过没有？”
“顾章青，他是老七旧部，自臣接掌兵部以来，便处处与臣作对。”
“混账！识人不明，忠贤不辨！朕嘱咐过你多少次，顾章青在太宗十五年就进兵部了，公忠体国，西北国柱，老七提拔过他没错，可他性子耿直，绝非你所想的钻营之人，你太小看他了。这些年来，他在西北一道道折子上来，我为着你统管兵部一再放手，有时不免委屈他，可你也要想想，在这个位置兵部你说了算，可下边的人服不服你可是另一回事！”
李尤敏被戳到了痛处，一下子口不择言，“顾章青持重过甚，做事瞻前顾后、畏首畏尾，哪有半分武将的气概。正合老七那文赳赳酸溜溜的虚伪脾气”。
“李尤敏！这不是太祖打江山的时候了！用人用兵，你还有得学！”
眼见高宗气急，李尤敏不敢再做争辩，立时跪了下去，“罪臣出言不逊，万死难咎。臣掌兵部以来辜负圣上天恩，疏错甚重，臣回去定当面壁深思，再来向皇上谢罪，只是皇上近日操劳忧心过甚，万万不能再动肝火，万请皇上保重龙体。”
李尤敏虽然刚愎蛮横，这话倒是情真意切，高宗看着他跪安离去时高大壮阔的背影，想起十月十三下朝后，他拿起顾章青的折子，啪的一声摔了出去，尤敏的额角立时便渗了血，“千错万错，是尤敏无能，二哥你最近忧劳过重，可莫要气坏身子”，四十八岁的高宗忽然觉得有些累了，尤敏虽狠戾，对自己却忠心不二，只是尤敏年轻，或许竟是自己的错。
他对尤敏严苛，许是兄弟之间有话便可直说，也正因此，他对尤敏的偏袒也终究误了事。顾章青是一定要用的，而且要好好的用。至于尤敏，只能慢慢来历练。
老四和老七以军功拼杀出来“西南王”“东北王”的威名后，他那时已经知道，或许，他已经杀不掉二人了；后面，他仔细谋划，扶持议政亲王平衡朝堂，可是效果总是不好。杀不了，折不了，就只能用，就像刚才，他内心不愿承认，可他确实是在笼络他。
高宗一时心凉，他坐倒在椅子上，脸色阴沉。
皇帝身边的大太监黄安忙走近皇帝近身，绞了手帕给皇帝温面。
豫亲王府的西院，豫王妃正伏在案头提笔临书。豫王妃的贴身侍女沥月轻轻走来，把烛心积累的烛泪剔去，见王妃已然临完，便收了贴纸，“王妃不若稍歇下，您已临了一个时辰了”。
豫王妃放下笔，轻揉额角，望了窗外夜色，微不可闻地一声叹息。对她而言，每一次豫王自宫中晚归都令她不安。这些年豫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是明面的事，皇帝的猜疑敲打、旁人的嫉恨算计……六年前能发生的事，以后也会发生，可是她却没有力量去阻止。
谢润姝并非寻常闺阁才女，年幼时随着谢家老爷子游历山河，大有谢国公兼收博采的风华，她年轻时见多了高门大院里的女人庸昧匮乏的敬神拜佛或是了无生趣的潜心礼佛，从未想过中年的她也需要沉入佛经，从中获得内心的宁静平和。
众生执著，见有非真有，见无非真无，其见色见空，皆如是执著……谢润姝望着抄写的经文一时恍神。
沥月走近道，外面来报豫王已回府，谢润姝把经文丢进香盒，起身迎了出来。
夜色渐浓，豫亲王的大衣上零零水雾，豫王妃走过去，将大衣解了递给王爷亲随索林，一干人都退了下去。
“今日倒散的早”，豫王妃将茶盏递与豫亲王，内心复现平和。
“也没什么大事，四哥他们早早便退了”，窗外雨雪渐渐，豫亲王忽然有些疲惫，他眯起眼睛，用扳指轻揉太阳穴。
“早晨去请安，难得母后精气神足，还留了我和蓉姐姐说话。”
豫亲王闻言一顿，看向王妃。
“王爷别担心，母后精神好，气色也好”，王妃的声音一贯的轻慢细柔。
“殊儿”，豫亲王盯住豫王妃，满目柔情，“母后年纪大了，时常为子女忧虑，有时她说的话，你不必记挂心里”。
见豫王妃额前一绺细发，他伸出手想要拨开。
豫王妃不动声色地避开，随手将碎发别在耳后。
她浅浅地笑，淡淡道，“母后自然是为着您、为着豫王府，总是我应尽的职份”。
豫王闻言一滞。不知从何时起，她虽在自己面前，却跟自己隔了一层，像端雅明静的佛像，像精雕细琢的玉人，是毫厘无差的豫王妃，只是不再是有血有肉的谢润姝了，他讨厌谢润姝这样的神情，无喜无怒，什么都不在意，仿佛也不在意他。
豫王还想再说些什么，碰上豫王妃平淡的神色，到了嘴边的话就像碰到一堵无形的墙，硬生生的原路而返，他有些沮丧，站起身道，“姝儿，天色晚了，你早些歇息”。
豫王妃恭身相送，“王爷也早些安歇，不要操劳过度”。
“圣上莫大恩典，为臣惶恐，”豫亲王站起身来，便要依例谢恩。皇帝稍一自降身份，做臣子的便需把身份降的更低。皇帝扶住他前臂，示意他坐下。
“朕仔细挑选的，你可喜欢？”说着这般温情的话，皇帝的目光里威仪不减。
“颜氏传世的书法，臣打小就爱不释手，皇上竟还记得……圣上天恩，臣受之有愧”，豫亲王望向皇帝，眼神清润，既敬且尊。
“不错，你打小就喜欢。”提起旧事，皇帝的眼神里多了一丝难得的亲情。只是这些微温情也不过一瞬，皇帝锐利的眼神扫过豫亲王，“你方才讲受之有愧，那倒不必谦逊。朕告诉你，朕给你的你便当得起，我大晋亿万臣民、百万臣工，没一人比你更当得起。北面蒙鞑、东南倭寇、西南内患……你在兵部多年，你知道这个家不好当”。
豫亲王立时要站起身来，皇帝扶住他的肩膀，他便只能坐下。
豫亲王微微垂首，语调沉重，“朝局之误，内外之弊，罪首在议政，是臣愧对圣上”。
“朕说了没人比你当得起”，皇帝打断了他，“我大晋朝富有四海，别说区区一幅字画，便是我大晋的江山天下，也只能挑得起担子的人来当”。
皇帝叹了口气，“自我继位至今，少卿和你便是国之二柱，最艰难的事都在你二人身上，有时不免误了家事，家事国事都是大事。你肩上担子重，我原要尤敏为你分忧，他既当不好兵部的家，明天就滚回刑部。”
豫亲王面色肃然。
皇帝瞧着他，“少容，今日议定的事，难做的都在后头，这里头没第二个人，你尽力做，一切由我来担。派遣大贺和凉州的主官有些计较，这其中，在暗的尤其关键，你多费心。着顾章青进京，十五日再议。”
豫亲王望向皇帝，“臣谨领圣命”。
“母后回宫了。她去梅子湖之时，你尚在山东。两个月了，母亲甚是想念你。”
“臣明日一早进宫，向母后请安。”
皇帝点了点头，“下去吧。”
豫亲王起身，皇帝凝视着他的背影，眸色晦暗不明，李少容身形高大、面容俊雅，虽长年行军，却总有一股子文人的儒雅温和，他面上贯有淡淡的笑意，凝神时眼色清朗睿直，不错，的确是女人喜欢的类型，可是，他不喜欢。
他是中宫嫡子，地位尊贵无人能出其右，而李少容不过是蛮夷所出。李少容母亲生下他不久便离世，因此李少容自小便养在沈皇后（今太后）身边，李少容和长安（今长公主）年岁相仿，沈皇后自小便偏爱他，这份偏爱甚至不逊长安。高宗年少时，太宗和沈皇后对他甚是严格，功课骑射，样样他都要做到最好，即便如此沈皇后也甚少赞扬他，因为他是哥哥、是太子、是储君。到了成年，高宗勤勉监政，他战战兢兢地监国，大出风头的却是卓卓战功的老四和老七，他在身边，可是母后总惦记的是老七；这份偏爱永远不会停止，才贯天下、名动京师的谢家嫡女，是太宗和母后早早为老七相中的王妃；他即位后对两位弟弟削权减翼，那是每一个君王稳固政权都必须要做的事，可是其中阻力之盛，来自王亲臣工，也来自他母亲。
从小到大，一直如此，他才是她的儿子，可沈氏永远偏爱他。
十三岁的太子趁着午歇的时间，偷偷来到会宁宫，想给即将庆生的母亲一个惊喜，却看到沈氏摇着李少容午睡，温柔的和嬷嬷说，“容儿非我所出，却甚于我出，这孩子灵性的紧，你瞧他咿咿呀呀的样子，仿佛懂你心意似的”，高宗呆立在偌大的立柱后，轻轻地走了，回到宫中便把亲手做的庆生贺礼撕的粉碎。
四十三岁，他对威胁日盛的弟弟们削权减翼最用力的时候，因着两个人早已根深势重，不得已伤了沈家，他母后在会宁宫高高的大殿之上，冷冷的道，“你真不像我的儿子，杀一个人竟要我母族陪葬，废物至极”，他出生便是太子，直至继位登基，所有人都对他既尊又怕，但父母对他极为严厉，他母亲更甚，记忆中对他从未得过温柔的一言半语，此时的这句话也并不比以往所有的话更令人难过，他脸色冷淡而木然，对他母亲一句话都不愿再说，转身便走。
……
凡此种种，就像一个不断编织的梦魇，越发庞大幽暗，他是皇帝，却也有摆脱不掉的阴影。
忽然太监来报，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略定了神，李尤敏抢步而进。
议政会硝烟四起，面圣时李尤敏不免惧中有愧，但皇帝罢了他的兵权，他内心多少不服。虽然不服，却不敢出言不逊。
尤敏俯身行礼，“皇上，微臣代管兵部以来统率不力，今日御前冲撞龙颜，臣失职失份，请皇上降罪”。
皇帝丢了手中朱笔，靠在宽大的椅背上，音色散漫，“口不对心吧，尤敏。少给朕兜圈子，有怨气就说。”
尤敏到底没有绷住，“皇上，和、恭两亲王与臣素有积怨，其中确有臣处事不当之处，可是外敌侵犯之际，各部之争有何意义。臣并非……”
高宗不耐道，“上下左右，一日百战。这种小事，朕不在意。朕在意的是，拿住人、按住事儿的本事，几年下来，你始终没有长进”。
“尤敏，你自己瞧瞧，单是这个月，参你的折子，在朕这，都积了多少。你自己想想，这些年又有多少。朕既用你，折子再多，朕说了朕不在意。可是顾章青的折子，跟这些人不同，他递内阁的折子，朕每次批给你的，你到底看过没有？”
“顾章青，他是老七旧部，自臣接掌兵部以来，便处处与臣作对。”
“混账！识人不明，忠贤不辨！朕嘱咐过你多少次，顾章青在太宗十五年就进兵部了，公忠体国，西北国柱，老七提拔过他没错，可他性子耿直，绝非你所想的钻营之人，你太小看他了。这些年来，他在西北一道道折子上来，我为着你统管兵部一再放手，有时不免委屈他，可你也要想想，在这个位置兵部你说了算，可下边的人服不服你可是另一回事！”
李尤敏被戳到了痛处，一下子口不择言，“顾章青持重过甚，做事瞻前顾后、畏首畏尾，哪有半分武将的气概。正合老七那文赳赳酸溜溜的虚伪脾气”。
“李尤敏！这不是太祖打江山的时候了！用人用兵，你还有得学！”
眼见高宗气急，李尤敏不敢再做争辩，立时跪了下去，“罪臣出言不逊，万死难咎。臣掌兵部以来辜负圣上天恩，疏错甚重，臣回去定当面壁深思，再来向皇上谢罪，只是皇上近日操劳忧心过甚，万万不能再动肝火，万请皇上保重龙体。”
李尤敏虽然刚愎蛮横，这话倒是情真意切，高宗看着他跪安离去时高大壮阔的背影，想起十月十三下朝后，他拿起顾章青的折子，啪的一声摔了出去，尤敏的额角立时便渗了血，“千错万错，是尤敏无能，二哥你最近忧劳过重，可莫要气坏身子”，四十八岁的高宗忽然觉得有些累了，尤敏虽狠戾，对自己却忠心不二，只是尤敏年轻，或许竟是自己的错。
他对尤敏严苛，许是兄弟之间有话便可直说，也正因此，他对尤敏的偏袒也终究误了事。顾章青是一定要用的，而且要好好的用。至于尤敏，只能慢慢来历练。
老四和老七以军功拼杀出来“西南王”“东北王”的威名后，他那时已经知道，或许，他已经杀不掉二人了；后面，他仔细谋划，扶持议政亲王平衡朝堂，可是效果总是不好。杀不了，折不了，就只能用，就像刚才，他内心不愿承认，可他确实是在笼络他。
高宗一时心凉，他坐倒在椅子上，脸色阴沉。
皇帝身边的大太监黄安忙走近皇帝近身，绞了手帕给皇帝温面。
豫亲王府的西院，豫王妃正伏在案头提笔临书。豫王妃的贴身侍女沥月轻轻走来，把烛心积累的烛泪剔去，见王妃已然临完，便收了贴纸，“王妃不若稍歇下，您已临了一个时辰了”。
豫王妃放下笔，轻揉额角，望了窗外夜色，微不可闻地一声叹息。对她而言，每一次豫王自宫中晚归都令她不安。这些年豫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是明面的事，皇帝的猜疑敲打、旁人的嫉恨算计……六年前能发生的事，以后也会发生，可是她却没有力量去阻止。
谢润姝并非寻常闺阁才女，年幼时随着谢家老爷子游历山河，大有谢国公兼收博采的风华，她年轻时见多了高门大院里的女人庸昧匮乏的敬神拜佛或是了无生趣的潜心礼佛，从未想过中年的她也需要沉入佛经，从中获得内心的宁静平和。
众生执著，见有非真有，见无非真无，其见色见空，皆如是执著……谢润姝望着抄写的经文一时恍神。
沥月走近道，外面来报豫王已回府，谢润姝把经文丢进香盒，起身迎了出来。
夜色渐浓，豫亲王的大衣上零零水雾，豫王妃走过去，将大衣解了递给王爷亲随索林，一干人都退了下去。
“今日倒散的早”，豫王妃将茶盏递与豫亲王，内心复现平和。
“也没什么大事，四哥他们早早便退了”，窗外雨雪渐渐，豫亲王忽然有些疲惫，他眯起眼睛，用扳指轻揉太阳穴。
“早晨去请安，难得母后精气神足，还留了我和蓉姐姐说话。”
豫亲王闻言一顿，看向王妃。
“王爷别担心，母后精神好，气色也好”，王妃的声音一贯的轻慢细柔。
“殊儿”，豫亲王盯住豫王妃，满目柔情，“母后年纪大了，时常为子女忧虑，有时她说的话，你不必记挂心里”。
见豫王妃额前一绺细发，他伸出手想要拨开。
豫王妃不动声色地避开，随手将碎发别在耳后。
她浅浅地笑，淡淡道，“母后自然是为着您、为着豫王府，总是我应尽的职份”。
豫王闻言一滞。不知从何时起，她虽在自己面前，却跟自己隔了一层，像端雅明静的佛像，像精雕细琢的玉人，是毫厘无差的豫王妃，只是不再是有血有肉的谢润姝了，他讨厌谢润姝这样的神情，无喜无怒，什么都不在意，仿佛也不在意他。
豫王还想再说些什么，碰上豫王妃平淡的神色，到了嘴边的话就像碰到一堵无形的墙，硬生生的原路而返，他有些沮丧，站起身道，“姝儿，天色晚了，你早些歇息”。
豫王妃恭身相送，“王爷也早些安歇，不要操劳过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