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鸟的朋友人称“方大侠”,是位来自雍城的虬髯客,笑起来声音洪亮,歉意地对卓枫解释道:“这只鸟是我在鸟市买的,当时一圈鸟笼,属这鸟的叫声最响亮,我也没多问就买来了,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卓枫笑道:“方大侠客气了,不过是画眉鸟可巧遇见故主,据说旧主人正在病中,我想知会大侠一声,将鸟原物奉还,没准见到鸟,病人就痊愈了也未可知!”

    “送了你就是你的,听凭处置,无需多言”,方大侠大手一挥,笑道:“闻兄弟是心慈爽快人,方某最爱结交,走,喝酒去!”

    相貌粗犷的方大侠心思缜密,对这鸟的来历有些不安,次日走后找人打听了一番,使人给卓枫交代了鸟的来历。

    王家儿子王顺福在柳林里与人斗鸟,几轮下来,最后剩下他与高家的鸟,两人一直是对手,双方都要斗赢,偏巧王顺福打小有个“小肠疝气”的病根,见高家的鸟稍有上风,一时气闷牵动病诊,小腹疼痛难忍,疼得一跤跌倒。

    高家的画眉鸟愈战愈勇,王顺福的鸟身受数伤,血浸透了翅膀,眼见得要败,突然又猛然一跃,欲啄对方的眼睛,高家小子忙隔开两鸟,对一旁疼得弯腰的王顺福说:“再斗下去,你这鸟就死了,不如认输。”对中间人使了个眼神,说道:“看那小子的病秧子样,我就吃点亏,用他的鸟抵做赌输的债吧!”

    王顺福一听,更生气,知道是俩人做套诳他的鸟,一口血喷出来晕过去了。高家小子得了鸟,欲治好了鸟伤再调教,奈何那鸟似有灵性,离了旧主人就没了斗志,怎么调教都是没精打采的怂样,高家小子一气之下就让人提着鸟笼到鸟市出售。那鸟也奇怪,到了鸟市却精神起来,嘹亮的叫声引得方大侠注意,就买下来了。

    来人最后拿出一包银子说:“大侠喜爱这鸟有义气,也是旧主人调教得好,烦请闻先生转送十两银子给他,祝他能早日康复。”

    后来,凌霜对姜攸说起那只神奇的鸟,猜测道:“只听过会说话的鹩哥,具有相当于三岁儿童的智力,没听说画眉鸟有智商?”

    “没准儿,你遇上的那只就有智商呢!”

    凌霜见姜攸一副戏谑的表情,升起玩笑之心,胡侃道:“嗯,说不定我教一教,画眉鸟也能说话,就跟张岱的《夜航船》里的岭南灵鸟‘秦吉了’那样,被夷人买去,口吐狂语‘我汉禽不入夷地’,结果丧了命。”

    姜攸大笑,“那还是算了,鸟不会说话也不打紧,好歹留有一命,善哉!”

    凌霜见他眉目舒展,看来已经没有思想困扰,问道:“你怎么不在东城住,到客栈这里来了?”

    “上次和你聊过的汤知县,已经被问斩,你知道吧?”

    见凌霜点头,姜攸语气肯定地说:“我想过了,决定参加武举,学而优则仕,要想生活得主动,不能随波逐流的任意东西,还是需要靠自己的奋斗,就当体验下这不同的人生吧!不过我自己看四书和武经有点难,闻大哥给我介绍了一位先生,离客栈比较近。”

    说到最后,姜攸调侃道,“我在这里能劈柴担水打个杂,也不算吃白食吧东家小姐!”

    凌霜笑道:“你会做这些粗活?倒让我刮目相看哈!”

    “这算什么,当初我刚下山时,两眼一抹黑,为了养活自己和小松,凭着点力气,我还到‘棚铺’里做过两天,后来到镖局随人走过镖,之后遇见谢大人才安稳些。”

    姜攸不欲多说,问凌霜道:“你现在是官家小姐,怎么没在家呆着呢?”

    “闻家客栈姓闻,我到这来也没什么,我和姑母一起来的,大哥说我接触下外界无妨,姑母还要教我看账簿呢!”

    闻姑母从账房出来,见凌霜姜攸在小客厅说话,小翠在一旁伺候茶水。姜攸不知说了什么,凌霜嫣然而笑,嘴角的酒窝和笑弯了的眼睛,分外俏丽动人。闻姑母记起从前之事,当时觉着姜攸对凌霜很上心,现在见二人站在一起,一个英武一个娇俏,谈笑间似有默契,心里微动。

    之后见到卓枫,闻姑母对凌霜的聪慧伶俐赞不绝口,说酒楼里收入增加,凌霜提供的两样菜有很大贡献,又说客栈的账簿,她上手也快。最后问卓枫,对凌霜的将来怎么考虑,见他似乎疑惑的表情,解释道:“霜儿过了及笄礼,现在就得考虑人选了,除了本人品行,还要考虑家里风貌如何?”

    “姑母说的极是,霜儿自幼受苦,我想让她后面的生活舒心,打算等明年春闱后,在中举的学子里看看。”

    闻姑母走到窗前,示意卓枫过来看,说:“其实,眼前就有一个,不妨考虑下,”窗外的小厨房门口,姜攸正在劈柴,斧子在他手里一抡,轻巧地将一根粗木劈成几块,一堆劈好的柴很快就码放齐整在角落里。

    卓枫对闻姑母摇头,“他为人是不错,家世却太单薄了,虽说他去武举,很可能中举,但是武举不同,即便是武状元,比文科举出身也差好多,”迟疑片刻后,卓枫说:“妹妹以前的日子太辛苦,我希望她以后能享福,如果家大业大,总会轻松些吧!”

    闻姑母皱眉道:“你的想法固然有理,只是大家族的规矩多,霜儿的性子怕难以适应,她小时候又没有缠足,一般人家也许不在意,大家族里祖婆婆太婆婆几层婆婆,妯娌间相互攀扯起来,总是她的弱点,日子未必如想象的轻松。”

    卓枫听了,疑问道:“家境简单点的,会更好?但他也太简薄了,好像就他一个人呢!”

    闻姑母笑道:“也不是非得就是他,我想起当初咱们还没认回霜儿时,他们都在谢府,他没因身份有差就轻慢霜儿,反而多有维护,也算相识于微时。”

    卓枫语气坚定:“霜儿的经历,非是她的过错,我给她找的人家必定知书达礼,如果计较这些,也算不得有君子之风!”

    “有空陪霜儿聊一聊,毕竟不是一起长大的,听听她的想法,”闻姑母笑道:“你也赶快娶妻吧,闻家需要一位当家主母呢!”

    卓枫颔首不语,却不接这话题,闻姑母只好无奈地叹口气。

    回到闻家,遇上凌霜追问哥哥怎么不成亲,卓枫的回避却不管用,只好说:“咱家就我们两人,家里的事你顺手就料理了,我的官职还用不着女眷应酬,身为男子晚一点成亲也无妨,说不定几年后升官了更主动。”

    “不是说,有人提携才升得快吗?你没个有助力的岳丈家,按部就班的,过几年也升不了多少呢!”

    凌霜不满地说:“你别哄我了,说实话!”

    “我如果成亲,后宅就是你嫂子做主,你难免会有几分不自在”,卓枫面色复杂,语气低沉地说:“你归家没多久,女子在家为娇客,你悠闲的日子却过得太少,现在你已满十五,在家也呆不了几年,我希望你过得舒心,能多久就多久。。。”

    他伤感地说不下去,转身看着花园里的茉莉花,平复心情。

    凌霜已经听懂了,这时代的女子最晚十八岁出嫁,闺阁女子娇傲恣意的日子,卓枫希望她能毫无拘束地享受!

    原来,兄长对丢失她的岁月,仍无法释怀,总想尽力弥补,其情殷殷、沉沉入心。凌霜忙笑道:“莫非,大哥已为我找好人家啦?”

    卓枫回身,语气微嗔地笑道:“你真是爽朗的性子,问起这事也不扭捏婉转些!”

    凌霜紧张地问:“难道竟是真的,是谁家?”

    卓枫笑得有几分无奈,“我知道你的性子,不会随便就给你拿主意的,先问一下你的想法。”

    说着,对她讲了姑母的顾虑:“大家族的家底子厚实,规矩多,族人间三亲六眷的,需要费时应酬也罢,唯恐一人犯事全族受累;家世简薄的,想在仕途上有所追求,难免兢兢业业,不辞辛劳。”

    “我可不是经不得风雨的纸人,大哥多虑了,各家都有利弊,不是我夸口,依我的性子,在哪里都能过好,我看重的是为人品性,宽容明理有主见,端方但不执拗,善良但不滥好人,”凌霜笑道:“李白说,‘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想来世间万物皆有其理,没有哪种活法能安排好了就一劳永逸,我们生而为人,努力感受过,尽力而为即可,世间哪有两全其美之事呢!”

    “我想起个笑话,一家有女要出嫁,东西两家都来求,东家富裕儿郎丑,西家贫穷但儿郎俊,女子说最好在东家吃饭,到西家睡觉,哈哈哈,好笑吧,这想法太求全了!”

    卓枫摇头说道:“妹妹想法如此通透,也不知是好或不好!我本想着,你能嫁到姑母家去最好,只是,他家三郎性子太跳跃,怕不相宜。”

    凌霜嘻笑地说:“是不合适,我看袁琅就是弟弟的样子,”幸亏姑母和大哥都没这想法,她和袁琅是近亲呢!

    “我归宗不久,很喜欢咱家的院子,练字绣花之余,饬弄饭食养花种草,每天都很开心,希望过一两年,再考虑出阁的事,”凌霜恳切地说:“大哥遇见合适的就成亲吧,我不是娇气矫情的人,和谁都能处的好,而且大哥选定的嫂子,必定是温柔贤惠的淑女。”

    卓枫听到后面,脸颊微红地说:“你与人交往,说话一向是这么直白吗?”

    凌霜有些不好意思,“大哥放心,我一直是话不多的人,只在你和姑母面前如此,想到哪就说到哪了!”突然意识到,还有一个人,她也是直接随意说话的。

    “在我这里,你尽可随心地畅所欲言,我只会欣喜,不过还是提醒你下,人心叵测,与人交往、谈话时,委婉些更好。”卓枫的话,似乎意有所指。

    凌霜敏感到他说的是姜攸,的确,她在姜攸面前比较放松,细想缘由,仅仅因为,他和她同是“老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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