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太后的低调还表露在日常起居上。从春到冬,都是一身纯白的大练,脸上更是从不施胭脂粉黛,连蔻丹都鲜少涂抹。

    刘淑知道母亲心里其实也是爱美的,每常见她将做美人、皇后时,穿戴过的衣裙首饰拿出来瞧看时,便禁不住在心里感慨孀居妇人的不易。

    当下,来到临华殿,见王太后正在抚琴。刘淑听琴声不似往日悠畅,而透着一种萧瑟凄凉。又见太后面色沉肃,猜忖着定时有什么心事,便只在门首站着,待王太后抚琴完了,才款款走将进去。

    “从你皇祖母那里来吧?”王太后问她,

    刘淑点点头:“正赶上祖母午睡起来,服侍着篦了一会儿头。”顿了一顿,又叹着气,讲了因馆陶母女过去,没有得便向窦太后提出看视曹襄的憾处。

    “襄儿在我这儿呢。”王太后唤侍立在侧的彩鸾,“去偏殿看看睡醒了没有,醒了就带过来。”

    刘淑听说儿子在偏殿里睡着,便忙不迭起身要去看。

    “过会儿就叫你带回家去,这么急慌慌去看什么。兴许还睡得正香呢,别吵着他。”王太后唤住她:“你皇祖母今早就遣嬷嬷们人送了过来,说过几天就是那孩子的生日了,也该回家跟你们夫妻团圆团圆。我想着今日的蹴鞠会,你多半也要进宫,一并把孩子带回去就是了,就没先差人去你府上说。”

    “嗯嗯,母亲想得周到。”刘淑听说马上就可以带曹襄回家去,喜得频频点头。

    侍御锦凤端了洗手的银盆来,王太后就盆里洗着手,道:“你这么喜欢孩子,该趁年轻再生几个啊。”

    刘淑红了脸,道:“想是想啊,可不就是一直没有嘛。”

    “从襄儿出生到而今有五年了,你的肚子怎么再没有一点动静了呢?”王太后脸上表情有些凝重,问道:“是不是曹时在外头有人了,对你不上心了?”

    刘淑红着脸,连连摇头:“没有没有,他怎么敢。”

    “那是你身子的事了?”王太后将她的手抓过去,把手背跟手心都摸了一摸,道:“手心手背都这么凉,定然是气血不旺。”

    刘淑点点头:“上个月,宫里的内医去请平安脉,也说是气血不足。开了一剂方子,喝了两副,觉着太涩苦,就没再喝。”

    “女医缇萦正在为皇后配药呢,改天让她去你府里给你瞧瞧。”

    “缇萦?淳于意的女儿?”刘淑吃惊,“不是传闻她隐居翠华山,已经有十几年不给人医病了么?”

    “她的性子是怪傲的很。当年,你父皇曾连下两道谕旨召她入宫为女医,她拒不奉诏,避去了翠华山。你父皇虽觉着恼,也只能由着她去。到底是文皇帝嘉赏过的人,哪个强求得了。这次是你姑母把人请出山的,也不知是怎么说动她的。”

    王太后说着,眉毛向上挑了一挑,“听说曹时被小梁王踢了一脚,没伤到筋骨吧。”

    刘淑摇摇头:“筋骨是没伤到,不过看他哎呦呦的,必是踢得很疼。”

    “你心疼了?”王太后又是一笑:“这憨厚也有憨厚的好处。若是个性子太强梁的,在外头威赫横行,在家里也难免作威作福。我在世,倒也不敢对你怎么样。我若不在了,就有你难过的了。”说着,长长叹了口气,“世道无常啊。”

    “母亲好好的,说什么世道无常叫人伤心的话。”刘淑眼圈一红,泪水盈满目眶。

    王太后眼睛眯着,两片嘴唇微张,发出了轻若游丝的吁叹:“养儿防老,养儿防老。我大半辈子战战兢兢,护崽似的养下你们姐弟四个。如今,就只有你这一个常在跟前了。”

    刘淑擦擦眼角的泪珠,道:“不是还有皇上吗?”

    王太后嘴里嗤了一声,道:“他倒是跑得也挺勤快,就是不让人省心啊。”

    刘淑知道彼是忧心皇帝子嗣的事情,含笑宽慰:“皇帝跟皇后都还年轻,母后勿要过分忧虑。”

    “皇帝是年轻,皇后可不年轻了。”王太后叹了口气,声音却就低了下去,“这地方藩国,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宣室殿上的龙座呢。”

    刘淑打个激灵,道:“有太皇太后跟母后护庇皇上,他们怎么敢生邪心妄念?!”

    “太皇太后可不止皇上一个孙儿啊。”王太后又重重叹了口气,道:“皇帝的亲事,也是怪我当初思虑不周。”

    “皇后虽性子骄纵,对皇上的感情还是真切的。馆陶姑母对子嗣的事情也很关切,不是常从宫外延请名医来为皇后诊脉…”

    刘淑正在说着,却忽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忙止住话头。

    “小世子醒了。”

    彩鸾抱着个穿着红衣裳戴着金脖锁,梳着丫髻的男童进了殿,正是刘淑日思夜念的独苗幼子曹襄。

    那孩子眯着惺忪睡眼,但看见刘淑,便眼睛大睁,伸着手,一声接一声喊着“娘亲”。

    刘淑起身将儿子搂进怀里,在左右脸颊上各重重亲了一口。正要抱他回去坐,却听王太后道:“我累了,要去歇一歇,你带襄儿回去吧。”

    彩鸾送刘淑出来,刘淑把曹襄交给阿碧她们带去一边玩耍,问彩鸾:“太后这几日饮食如何?夜里睡得安稳么?”

    彩鸾摇摇头,面上带着几分忧愁颜色,道:“太后这几日都只吃三餐(汉宫内,餐食供应有制度。皇帝、皇后、皇太后每日供正餐四餐,妃嫔们食三餐,一般宫人每日只供两餐。),夜餐都叫免了。小婢与锦凤值夜,听太后老是一阵阵的叹气,想是睡得不安稳。”

    刘淑皱起眉,道:“怎么不传医工来瞧瞧?”

    彩鸾道:“太后不让传医工,连皇上都不让告诉呢。”

    锦凤疾走过来,道:“太后有东西叫拿来给长主。”将一只四四方方的朱漆小木匣递了给刘淑。

    刘淑方要打开了瞧看,却听锦凤说:“太后说也不是十分要紧的东西,让长主回府再看。”

    刘淑“哦”了一声,心中却不胜疑惑。她早已看出母亲王太后有心事,可到底是何样的隐秘心事对她这个女儿也不做直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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