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卓刚一睁眼，在冷冰冰又硌死人的椅子上连三十秒都没待够就滑了下去，被长筒皮靴包裹的膝盖和小腿磕得生疼。
等她头昏脑胀地重新坐起来时，耳边只听“叮咚”一声，头顶响起的播报声包含英语和瑞典语，表明这里是瑞典首都斯德哥尔摩附近的机场。
一点整准时起飞，现在是十二点十分。
机场？她怎么会在机场？
柳卓僵在椅子上，裹着毛绒大衣的身躯在细微地发着抖。
她完全不记得自己为什么在这儿，大脑丧失了全部记忆，像是中度脑震荡的后遗症，再看看四周，本该排队完成电子认证的旅客不见踪影，几个孤零零留在候机大厅的人有点像异类。
仔细看，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其实有迹可循：机场出入口门外隐约可见武装士兵身影，持枪警察正在逐一盘查办理手续的旅客。
这又是什么情况？
四周广告牌晃得人眼花缭乱，柳卓下意识地攥紧胸包带子，深吸几口气，站起身进了卫生间。
反锁了隔间门后她迫不及待地开始翻包，叫人失望的是里面除了十几盒薄荷糖似的东西和小刀之类零碎再无别物，柳卓不死心，提起来抖动了一番，果然有什么东西啪地落在地上。
是个体外终端。
如今人人的右臂都植入着生物芯片，用来进行身份验证、账户等等一系列手续，还能直接投影在手上刷刷互联网。
但凡事总有例外，不乏天生对电子系统有强烈排异反应的人，他们只能选择终端设备，方便程度差点，万一忘了随身携带，极易被随处可见的摄像头和人脸识别系统判定为黑户。
柳卓捡起来开了机，一条署名为“V”的消息随即映入眼帘：“收到回复你身上的所有颜色。”
呃，她肩上披着一件长至踝部的墨蓝色大衣，黑色过膝长靴，至于身上……
柳卓使唤着冷得麻木的手指解开纽扣，然而入目是大片刺眼的红。
她身上这件衬衫布满了暗红色血迹，大部分都早已干涸，只有前胸处的一块颜色稍浅，甚至透过布料印到了皮肤上。
罩住双腿的是条宽松黑色短裤，长度恰好和靴子接上，倒是没沾多少血迹。
柳卓愣住了，后知后觉想起终端的另一个“妙用”。
由于这玩意不像生物芯片那样和人负距离接触，并不能随时识别使用者的信息，需要手动输入，也就是说，有可能出现里面存储的信息和佩戴者并不是一号人的情况。因此终端的使用范围很狭窄，恰好是隐瞒身份和跑路的最佳拍档。
柳卓拽起袖子一看，右臂上果然没有象征芯片的荧光位。
……好吧，看这一身新鲜的物证，再加上高度疑似脑震荡的症状，柳卓合理怀疑自己是和人火拼结束准备跑路，说不定同伙就在附近？
她心里萌生了出去找找的念头，但伸出脑袋一看四周密密麻麻的警察，又歇了心思，回复起消息来。
“蓝色，黑色……”柳卓念叨着，想了想，又敲了几个字，“红色。”
下一条消息几乎是在按下发送后同一时刻跳出来的：“抓紧时间前往港口，‘蓝宝石’号游轮会在三点整开船，找我。”
柳卓试探着回复了一句：“怎么回事？”
这次对面停了足足一分钟：“犹大出卖了人子①。”
这是个不信教的人也耳熟能详的圣经故事，含义不言而喻。
有叛徒。
柳卓丢掉空包，匆匆整理好衣服，抓紧撩了把水洗脸洗手压下疼痛，镜中黑发绿眼的面孔有些微妙的不协调，怎么看怎么不是记忆中的相貌。
柳卓盯了会儿陌生的脸，神情和动作都是她熟悉的，这张脸恐怕是某种药剂的作用。
终端上一应身份信息俱全，柳卓小心翼翼捏着它出了厕所，果不其然，刚走到大厅出口，迎面就是警察。
终端只有窄窄两指宽，很好隐藏，柳卓装模作样地抬起右胳膊，身份信息投影在警用检查仪上，跟用芯片没什么差别。
“瑞士人？”警察一边翻看假信息一边例行询问，“几点的航班？”
“我是来接朋友的，”柳卓摇摇头，“飞机改降落到另一个机场了……我正要赶过去。”
警察敲打了一阵，突然问：“是分化者？”
柳卓不咸不淡地说：“对不起，我的瑞典语不太好，您说什么？”
她在卫生间里把血衣割成小片塞进了靴筒，幸好布料轻薄柔软并不占地方，但时间久了气味一定会露出端倪。
上帝啊，看在她现在只穿着吊带背心的份上放了她吧。
警察没有多问，放行了。
阴天，温度很低，柳卓思虑再三后坐了辆无人驾驶车，拉开车门后需要在驾驶面板上手动选择目的地，输入完成后系统会规划合理路线，乘客只需要坐着等待。
“付款成功，终点斯德哥尔摩港口，预计到达时间为一小时十分钟……空调可手动调节，请系好安全带，祝您旅途愉快……”
这播报声很是催眠，柳卓调高暖风后火速点击终端连入互联网，以“交通盘查”为关键字暴风搜索，成功找到了无数条相关新闻。
今天，也就是三月一日的凌晨一点三十二分，斯德哥尔摩附近一家生物研究所发生了一起特大爆炸，共有十一人丧生，警察和消防人员赶到时，整栋建筑已经面目全非，几乎看不出曾经颇为雅观的外形。
负责人在早间新闻的实时采访里涕泪横流地表示，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回事，下一秒切回镜头后，警方就宣布这是一起刑事案件，作案人员锁定为三名。
柳卓眉头拧起，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这三人现被通缉，但只有排在中间，名叫柳德米拉·泽列切娃的俄籍女性有图像。
照片她上表情冷淡，银色长发垂落在脸侧，灰色眼珠隐隐发蓝，一张脸上毫无血色，削薄嘴唇微微抿起，右侧眉尾戳着一颗褐痣，下方小字注明她只有二十二岁。
其他两人分别为瑞典籍女性希瑟·伊文斯·雷克斯和欧洲籍男性维克多，都没有照片，其中雷克斯三十三岁，维克多和泽列切娃年龄相当，情侣关系。
粗略看来，好像和柳卓没什么关联。
这时恰好行驶到十字路口，等待红绿灯时一辆机车停在她旁边，骑手捂得严严实实，看样是个男人，鲜绿色防风外套挡住了身形，看不到有没有带枪套。
柳卓有点怵这种噪音极大的机车一族，为了安全起见赶在绿灯前设置了缓速行驶，下一个路口她回头一看，又发现了那个骑手。
有人跟她？
柳卓坐在副驾，一只手按在面板上，故意一会儿快一会儿慢，随意调了几次头，发现不仅只有机车，还有一辆浅色车一直不远不近跟在身后。
完蛋。
柳卓迅速在终端上下载离线地图，把车开回正轨后在系统路线里选了最后那条经过市中心的，刚点击确认就跳出警告：“路况不佳，推荐指数为27%，建议保持当前路线……”
“再废话给你洗澡，”柳卓说，“给我开。”
她又在搜索栏键入了“分化者”。
页面转着圈，还没加载完毕，驾驶系统突然尖锐报警：“检测到与后车距离过近，请乘客……”
砰一声巨响，警告声戛然而止，转为一声接一声的警报，柳卓整个人被几千牛顿的力拽向前，椅背压着她狠狠撞上挡板，眼前顿时成了一片血红。
后座玻璃哗啦啦碎裂四下飞溅出去，追尾的后车整个车头钻进前车尾部，成了1.5辆车，柳卓用力推开变形的门，一阵头晕眼花。
后方被挡住的车流鸣起了喇叭，悬在头顶的巨大广告屏上代言人的投影伴随着推销用语铺天盖地砸下来，把灰白天空涂抹得色彩缤纷。
系统自动报了警，柳卓站在原地叹了口气，在车流里找到绿外套骑手：“你们要干什么？”
绿外套说：“您配合就好。”
这大衣确实暖和，但尺寸有些不合适，要是硬穿起来肩膀处会显得很不自然，柳卓只系上了腰带，一抬就能露出胳膊：“天气太冷，我没芯片，不上你后座了，香槟色‘野马’是你们的车吧？”
得到肯定回答后她拍拍机车侧面花里胡哨的喷涂，走了几步拉开车门上了副驾驶，清清嗓子命令道：“我是病人，暖风给我调高。”
车内没有使用自动驾驶，坐在右侧驾车位的是个精壮结实的平头男人，脸色红润，他看看柳卓的领口，用蹩脚的英语问：“你多少钱？”
“不好意思，”柳卓额头上的血直往下流，她敲了敲后视镜，“你家的猪太吵了。”
镜面里机械臂反射的寒光动了动，却没多说：“马泰奥，开车。”
“干什么？”柳卓问，倒吸一口冷气，“不会真的要——主啊，这是罪过②，除非先办手续。”
后座的男人顿了顿：“什么？”
他多年来的直觉告诉他答案没有那么简单。
“还能有什么，当然是结婚手续，”柳卓摸出大衣兜里一片雪白的布料，是衬衫上割下来的，权当手帕用了，“你能给多少？难道为了几百美元还值得下地狱吗？ ”
“你闭嘴！”
话音刚落，一个尖脆的童声忽然用英语高声道。
后视镜下端露出了一点浅色的发顶，看模样是个小姑娘，正怒气十足地捶打椅背：“我不要这个人做我的新娃娃，不要她！”
第二句话她说的是意大利语。
柳卓在心里吹了声口哨，十分欣慰自己居然能听懂这门语言，抽出薄荷糖盒在腿上磕了磕。
她一直盯着后视镜看并不为别的，这个世界上但凡是个雄性生物就乐于看见异性对他产生某方面幻想，只可惜柳卓顶着一脑门血，再大的魅力也难免在他人眼中打个折扣，这样半露不露的反倒有利。
另一方面也是出于更谨慎的考虑，她不想看见后排男人的真容。
封闭空间内一时间只剩下小女孩倒豆子似的抱怨声，她的同伴对此类举动相当纵容，耐心地听她说完，才彬彬有礼地开口。
“这是我的养女埃丝特，”他说，“我是伊森，大部分人都是在艺术展里见到过我的名字。”
柳卓有一下没一下敲着糖盒：“我脑袋被撞了一下，有时候记不住人，客套话就别说了吧？”
这话丝毫不掺水分，完全发自真心，马泰奥却嗤笑出声：“你，昨天晚上，你干掉了，有十一个人，也记不住了吗？”
“对不起，我只会说瑞典话和英语，再让我听猪叫我就跳车去死。”
柳卓嘴上懒洋洋说着，心里飞快盘算起来。
爆炸案果然和她有关系，这几个人不像她的同伙，更像捏住了她的什么把柄，不过也不能排除马泰奥是故意这么说的。
毕竟，她现在的外貌和通缉令里随便哪张都不一样。
赌一把。
“您有什么话还是现在说比较好，”柳卓摩挲着糖盒，“万一有什么我能帮上的呢？”
傻猪一样的司机听不懂瑞典语，对柳卓刚才的话没反应，但她相信后排这对父女既然没有选择硬绑架她，应该也有顾虑……等等，这是不是侧面说明，她失忆前很有实力？
柳卓莫名兴奋起来。
“你不要得意，”埃丝特恨恨地咬着牙，显然对柳卓之前的胡言乱语记忆深刻，“那些实验资料除了伊森谁敢要？只要你配合，还可以送你去美洲。”
实验资料，对了，既然是生物研究所，那么一定会有实验资料。
新闻上可没提什么东西失窃，柳卓暗暗想着，这难道就是所谓“内部消息”？看来这爆炸果然不一般啊。
伊森没说话，没说话就表示默认。
“资料多得很，”柳卓轻轻地呼出一口气，“项目编号、具体内容还有最重要的价格你全都不说，而且你怎么知道除了你爹地没人要？万一我的同伙已经出了手呢？”
埃丝特一时间气急：“你！你……”
“我现在可没芯片，”柳卓抬起胳膊一晃，大衣滑落露出肩膀和小半个上身，“出了这辆车我就是黑户，你们不想我落到政府手里吧？”
“你逃不了，”又是埃丝特，“只有我们能制造活动素，不跟我们合作就是死路一条。”
分化者，这个词语是第二次出现了，活动素又是什么？
柳卓捻了捻指尖，看向窗外飞速后退的景象。
港口等着的不是伊森这帮，至于V口中的叛徒恐怕就是泄露柳卓身上有实验资料的人，但柳卓在机场把自己浑身上下摸遍了都没发现什么隐藏物品，是V拿走了还是资料根本就不存在？
她得先见到V。
如果V就是维克多，那柳卓又是谁？雷克斯还是泽列切娃，他的女朋友？
一想到又要对付男人柳卓就头疼，她回想地图上的标识，沉默片刻后妥协：“埃丝特小姐，东西在贩鱼市场，只能我亲自去取。”
“你开价多少？”
伊森终于开口，他那条机械臂抬起，抚弄着埃丝特的棕色卷发。
“我不管钱，”柳卓说，“先‘‘胜利’会面，之后你们可以和他谈。”
维克多意为胜利者，埃丝特哧哧地笑出了声：“听说他全身瘫痪还电子过载，连重新换一个身体都不行，这样一看你确实会渴望和伊森……哈哈。”
柳卓：“？？？”
原来她和一个重度残疾一起炸了一栋楼？亏柳卓还谦虚地觉着那十一个人并不都和她有关系呢，敢情全是她自己干掉的吗？
等她头昏脑胀地重新坐起来时，耳边只听“叮咚”一声，头顶响起的播报声包含英语和瑞典语，表明这里是瑞典首都斯德哥尔摩附近的机场。
一点整准时起飞，现在是十二点十分。
机场？她怎么会在机场？
柳卓僵在椅子上，裹着毛绒大衣的身躯在细微地发着抖。
她完全不记得自己为什么在这儿，大脑丧失了全部记忆，像是中度脑震荡的后遗症，再看看四周，本该排队完成电子认证的旅客不见踪影，几个孤零零留在候机大厅的人有点像异类。
仔细看，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其实有迹可循：机场出入口门外隐约可见武装士兵身影，持枪警察正在逐一盘查办理手续的旅客。
这又是什么情况？
四周广告牌晃得人眼花缭乱，柳卓下意识地攥紧胸包带子，深吸几口气，站起身进了卫生间。
反锁了隔间门后她迫不及待地开始翻包，叫人失望的是里面除了十几盒薄荷糖似的东西和小刀之类零碎再无别物，柳卓不死心，提起来抖动了一番，果然有什么东西啪地落在地上。
是个体外终端。
如今人人的右臂都植入着生物芯片，用来进行身份验证、账户等等一系列手续，还能直接投影在手上刷刷互联网。
但凡事总有例外，不乏天生对电子系统有强烈排异反应的人，他们只能选择终端设备，方便程度差点，万一忘了随身携带，极易被随处可见的摄像头和人脸识别系统判定为黑户。
柳卓捡起来开了机，一条署名为“V”的消息随即映入眼帘：“收到回复你身上的所有颜色。”
呃，她肩上披着一件长至踝部的墨蓝色大衣，黑色过膝长靴，至于身上……
柳卓使唤着冷得麻木的手指解开纽扣，然而入目是大片刺眼的红。
她身上这件衬衫布满了暗红色血迹，大部分都早已干涸，只有前胸处的一块颜色稍浅，甚至透过布料印到了皮肤上。
罩住双腿的是条宽松黑色短裤，长度恰好和靴子接上，倒是没沾多少血迹。
柳卓愣住了，后知后觉想起终端的另一个“妙用”。
由于这玩意不像生物芯片那样和人负距离接触，并不能随时识别使用者的信息，需要手动输入，也就是说，有可能出现里面存储的信息和佩戴者并不是一号人的情况。因此终端的使用范围很狭窄，恰好是隐瞒身份和跑路的最佳拍档。
柳卓拽起袖子一看，右臂上果然没有象征芯片的荧光位。
……好吧，看这一身新鲜的物证，再加上高度疑似脑震荡的症状，柳卓合理怀疑自己是和人火拼结束准备跑路，说不定同伙就在附近？
她心里萌生了出去找找的念头，但伸出脑袋一看四周密密麻麻的警察，又歇了心思，回复起消息来。
“蓝色，黑色……”柳卓念叨着，想了想，又敲了几个字，“红色。”
下一条消息几乎是在按下发送后同一时刻跳出来的：“抓紧时间前往港口，‘蓝宝石’号游轮会在三点整开船，找我。”
柳卓试探着回复了一句：“怎么回事？”
这次对面停了足足一分钟：“犹大出卖了人子①。”
这是个不信教的人也耳熟能详的圣经故事，含义不言而喻。
有叛徒。
柳卓丢掉空包，匆匆整理好衣服，抓紧撩了把水洗脸洗手压下疼痛，镜中黑发绿眼的面孔有些微妙的不协调，怎么看怎么不是记忆中的相貌。
柳卓盯了会儿陌生的脸，神情和动作都是她熟悉的，这张脸恐怕是某种药剂的作用。
终端上一应身份信息俱全，柳卓小心翼翼捏着它出了厕所，果不其然，刚走到大厅出口，迎面就是警察。
终端只有窄窄两指宽，很好隐藏，柳卓装模作样地抬起右胳膊，身份信息投影在警用检查仪上，跟用芯片没什么差别。
“瑞士人？”警察一边翻看假信息一边例行询问，“几点的航班？”
“我是来接朋友的，”柳卓摇摇头，“飞机改降落到另一个机场了……我正要赶过去。”
警察敲打了一阵，突然问：“是分化者？”
柳卓不咸不淡地说：“对不起，我的瑞典语不太好，您说什么？”
她在卫生间里把血衣割成小片塞进了靴筒，幸好布料轻薄柔软并不占地方，但时间久了气味一定会露出端倪。
上帝啊，看在她现在只穿着吊带背心的份上放了她吧。
警察没有多问，放行了。
阴天，温度很低，柳卓思虑再三后坐了辆无人驾驶车，拉开车门后需要在驾驶面板上手动选择目的地，输入完成后系统会规划合理路线，乘客只需要坐着等待。
“付款成功，终点斯德哥尔摩港口，预计到达时间为一小时十分钟……空调可手动调节，请系好安全带，祝您旅途愉快……”
这播报声很是催眠，柳卓调高暖风后火速点击终端连入互联网，以“交通盘查”为关键字暴风搜索，成功找到了无数条相关新闻。
今天，也就是三月一日的凌晨一点三十二分，斯德哥尔摩附近一家生物研究所发生了一起特大爆炸，共有十一人丧生，警察和消防人员赶到时，整栋建筑已经面目全非，几乎看不出曾经颇为雅观的外形。
负责人在早间新闻的实时采访里涕泪横流地表示，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回事，下一秒切回镜头后，警方就宣布这是一起刑事案件，作案人员锁定为三名。
柳卓眉头拧起，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这三人现被通缉，但只有排在中间，名叫柳德米拉·泽列切娃的俄籍女性有图像。
照片她上表情冷淡，银色长发垂落在脸侧，灰色眼珠隐隐发蓝，一张脸上毫无血色，削薄嘴唇微微抿起，右侧眉尾戳着一颗褐痣，下方小字注明她只有二十二岁。
其他两人分别为瑞典籍女性希瑟·伊文斯·雷克斯和欧洲籍男性维克多，都没有照片，其中雷克斯三十三岁，维克多和泽列切娃年龄相当，情侣关系。
粗略看来，好像和柳卓没什么关联。
这时恰好行驶到十字路口，等待红绿灯时一辆机车停在她旁边，骑手捂得严严实实，看样是个男人，鲜绿色防风外套挡住了身形，看不到有没有带枪套。
柳卓有点怵这种噪音极大的机车一族，为了安全起见赶在绿灯前设置了缓速行驶，下一个路口她回头一看，又发现了那个骑手。
有人跟她？
柳卓坐在副驾，一只手按在面板上，故意一会儿快一会儿慢，随意调了几次头，发现不仅只有机车，还有一辆浅色车一直不远不近跟在身后。
完蛋。
柳卓迅速在终端上下载离线地图，把车开回正轨后在系统路线里选了最后那条经过市中心的，刚点击确认就跳出警告：“路况不佳，推荐指数为27%，建议保持当前路线……”
“再废话给你洗澡，”柳卓说，“给我开。”
她又在搜索栏键入了“分化者”。
页面转着圈，还没加载完毕，驾驶系统突然尖锐报警：“检测到与后车距离过近，请乘客……”
砰一声巨响，警告声戛然而止，转为一声接一声的警报，柳卓整个人被几千牛顿的力拽向前，椅背压着她狠狠撞上挡板，眼前顿时成了一片血红。
后座玻璃哗啦啦碎裂四下飞溅出去，追尾的后车整个车头钻进前车尾部，成了1.5辆车，柳卓用力推开变形的门，一阵头晕眼花。
后方被挡住的车流鸣起了喇叭，悬在头顶的巨大广告屏上代言人的投影伴随着推销用语铺天盖地砸下来，把灰白天空涂抹得色彩缤纷。
系统自动报了警，柳卓站在原地叹了口气，在车流里找到绿外套骑手：“你们要干什么？”
绿外套说：“您配合就好。”
这大衣确实暖和，但尺寸有些不合适，要是硬穿起来肩膀处会显得很不自然，柳卓只系上了腰带，一抬就能露出胳膊：“天气太冷，我没芯片，不上你后座了，香槟色‘野马’是你们的车吧？”
得到肯定回答后她拍拍机车侧面花里胡哨的喷涂，走了几步拉开车门上了副驾驶，清清嗓子命令道：“我是病人，暖风给我调高。”
车内没有使用自动驾驶，坐在右侧驾车位的是个精壮结实的平头男人，脸色红润，他看看柳卓的领口，用蹩脚的英语问：“你多少钱？”
“不好意思，”柳卓额头上的血直往下流，她敲了敲后视镜，“你家的猪太吵了。”
镜面里机械臂反射的寒光动了动，却没多说：“马泰奥，开车。”
“干什么？”柳卓问，倒吸一口冷气，“不会真的要——主啊，这是罪过②，除非先办手续。”
后座的男人顿了顿：“什么？”
他多年来的直觉告诉他答案没有那么简单。
“还能有什么，当然是结婚手续，”柳卓摸出大衣兜里一片雪白的布料，是衬衫上割下来的，权当手帕用了，“你能给多少？难道为了几百美元还值得下地狱吗？ ”
“你闭嘴！”
话音刚落，一个尖脆的童声忽然用英语高声道。
后视镜下端露出了一点浅色的发顶，看模样是个小姑娘，正怒气十足地捶打椅背：“我不要这个人做我的新娃娃，不要她！”
第二句话她说的是意大利语。
柳卓在心里吹了声口哨，十分欣慰自己居然能听懂这门语言，抽出薄荷糖盒在腿上磕了磕。
她一直盯着后视镜看并不为别的，这个世界上但凡是个雄性生物就乐于看见异性对他产生某方面幻想，只可惜柳卓顶着一脑门血，再大的魅力也难免在他人眼中打个折扣，这样半露不露的反倒有利。
另一方面也是出于更谨慎的考虑，她不想看见后排男人的真容。
封闭空间内一时间只剩下小女孩倒豆子似的抱怨声，她的同伴对此类举动相当纵容，耐心地听她说完，才彬彬有礼地开口。
“这是我的养女埃丝特，”他说，“我是伊森，大部分人都是在艺术展里见到过我的名字。”
柳卓有一下没一下敲着糖盒：“我脑袋被撞了一下，有时候记不住人，客套话就别说了吧？”
这话丝毫不掺水分，完全发自真心，马泰奥却嗤笑出声：“你，昨天晚上，你干掉了，有十一个人，也记不住了吗？”
“对不起，我只会说瑞典话和英语，再让我听猪叫我就跳车去死。”
柳卓嘴上懒洋洋说着，心里飞快盘算起来。
爆炸案果然和她有关系，这几个人不像她的同伙，更像捏住了她的什么把柄，不过也不能排除马泰奥是故意这么说的。
毕竟，她现在的外貌和通缉令里随便哪张都不一样。
赌一把。
“您有什么话还是现在说比较好，”柳卓摩挲着糖盒，“万一有什么我能帮上的呢？”
傻猪一样的司机听不懂瑞典语，对柳卓刚才的话没反应，但她相信后排这对父女既然没有选择硬绑架她，应该也有顾虑……等等，这是不是侧面说明，她失忆前很有实力？
柳卓莫名兴奋起来。
“你不要得意，”埃丝特恨恨地咬着牙，显然对柳卓之前的胡言乱语记忆深刻，“那些实验资料除了伊森谁敢要？只要你配合，还可以送你去美洲。”
实验资料，对了，既然是生物研究所，那么一定会有实验资料。
新闻上可没提什么东西失窃，柳卓暗暗想着，这难道就是所谓“内部消息”？看来这爆炸果然不一般啊。
伊森没说话，没说话就表示默认。
“资料多得很，”柳卓轻轻地呼出一口气，“项目编号、具体内容还有最重要的价格你全都不说，而且你怎么知道除了你爹地没人要？万一我的同伙已经出了手呢？”
埃丝特一时间气急：“你！你……”
“我现在可没芯片，”柳卓抬起胳膊一晃，大衣滑落露出肩膀和小半个上身，“出了这辆车我就是黑户，你们不想我落到政府手里吧？”
“你逃不了，”又是埃丝特，“只有我们能制造活动素，不跟我们合作就是死路一条。”
分化者，这个词语是第二次出现了，活动素又是什么？
柳卓捻了捻指尖，看向窗外飞速后退的景象。
港口等着的不是伊森这帮，至于V口中的叛徒恐怕就是泄露柳卓身上有实验资料的人，但柳卓在机场把自己浑身上下摸遍了都没发现什么隐藏物品，是V拿走了还是资料根本就不存在？
她得先见到V。
如果V就是维克多，那柳卓又是谁？雷克斯还是泽列切娃，他的女朋友？
一想到又要对付男人柳卓就头疼，她回想地图上的标识，沉默片刻后妥协：“埃丝特小姐，东西在贩鱼市场，只能我亲自去取。”
“你开价多少？”
伊森终于开口，他那条机械臂抬起，抚弄着埃丝特的棕色卷发。
“我不管钱，”柳卓说，“先‘‘胜利’会面，之后你们可以和他谈。”
维克多意为胜利者，埃丝特哧哧地笑出了声：“听说他全身瘫痪还电子过载，连重新换一个身体都不行，这样一看你确实会渴望和伊森……哈哈。”
柳卓：“？？？”
原来她和一个重度残疾一起炸了一栋楼？亏柳卓还谦虚地觉着那十一个人并不都和她有关系呢，敢情全是她自己干掉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