贩鱼市场像一块黏糊发黑的旧口香糖,正午后天气放晴,货摊上的死鱼反着光,一滩滩污水四处横流,海货浓烈的腥气在空中几乎凝成实质。

    这里和市区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偶尔的几个摄像头都被拧成看着天空的角度,造假身份、违禁品和黑色医药产业使得诸如鱼市一样的地方不断侵入各个城市,向途径这里的人伸出了地下世界的触须。

    柳卓把一条胳膊搭在车窗边,饶有兴致地看着周围来往的人。

    她中途被要求换到了一辆开启了自动驾驶的小型货车上,驾驶位是一个奉命看守她的意大利男人,除了一只电子义眼外和马泰奥长得如出一辙,从其他人的交谈里得知这家伙的外号叫“红牙”。

    柳卓没办法避开这人使用终端,只能完全依靠之前匆匆一瞥记下的地图。

    鱼市到港口直线距离不超过三十公里,根据实景地图来看简直是攻击地区发展平均水平的一记重锤,仅有的一栋大楼活像被太阳晒化了一样摇摇欲坠,街道比起市区狭窄了不止一倍,如果要脱身,选在这里最合适。

    路旁案板上被剖开清洗的金枪鱼还在甩动尾巴,水花飞溅,前方机车手回头朝这个方向看了一眼,先走一步停在了街角。

    “到了,”这人的英语水平不怎么样,得费一番功夫才能听懂,“替你保管的是谁?”

    柳卓盯着摇尾巴的金枪鱼,听到问话才移开视线:“我下车。”

    扔掉背包时她把蝴蝶刀塞进了紧身背心胸口,圆头,黑刃,不会引起碍事的反射,至于薄荷糖则在大衣夹层里,她刚刚无聊时晃过,发现甜腻闪亮的包装是个幌子,它是十二枚微型炸弹,三颗小型化学弹,□□也藏在其中。

    机车手看不到这里,如果同时起爆,产生的烟雾和声响足够骗过他们,给柳卓争取到时间。

    小型货车停在了一家出售章鱼的店铺前,店里没人,水箱里偶尔发出响动。

    “等等再开锁吧,”柳卓关上车窗,吻了一下右手的指关节,向司机脸上一送,“我觉得之后到意大利去住段时间很不错,你老板会答应吗?还是说我应该留下来?”

    她适时地解开大衣扣子,整个人向旁边探去,一条胳膊勾住了红牙,顺势拨开枪口,坐到了他腿上。

    达成目标必须循序渐进,来这里的一路上柳卓多半时间都确保着红牙抬头看后视镜时能和她对上视线,间或夹杂一两个媚眼,现在是检验成果的时候了。

    “我一直很喜欢改造人,”柳卓按住红牙的肩膀,直勾勾地看他,“你觉得呢?”

    红牙的手不安分起来,一双野蛮的眼睛凶光四溢:“你不太一样。”

    柳卓的指尖划过他的脖颈,另一只手探进去握住了刀:“别着急……”

    还有更不一样的呢。

    柳卓眼底漾起一抹奇异的微笑,短短一秒在那一瞬间仿佛拉长了数倍,蝴蝶刀像把闪亮的舌头从她手中闪出,刀身叮一声回弹,直直刺穿了红牙的喉咙!

    “你老板和你兄弟都是猪,”柳卓手上像切蛋糕一样用力往下切,“我才不知道什么资料呢。”

    喷溅的动脉血把红牙变得名副其实,他发不出声,脸上肌肉因为用力而鼓起,徒劳地伸手去够之前被柳卓拨开的枪时,柳卓抽刀再次捅进了他肋骨下方,狠狠一拧的同时一拳砸中他的义眼。

    有机材料咔一声响,仿生组织液溅到了玻璃上。

    红牙抽搐几下,敞开了的喉咙咝咝直响,传声器崩开了,末端挂着一滴血。

    柳卓在冷下去的尸体身上擦干净刀下了车,借着车身藏住自己,摸出别在短裤褶皱里的终端,话筒却响了。

    “你小子搞什么,”对面扯着嗓子催促,“跟这妞难舍难分啊?”

    柳卓心生一计,探过车窗,勾住话筒断断续续地说:“……啊,我们把线路压住了,稍等……”

    叫这群混蛋狗咬狗去吧,她可要溜了。

    耳机里不断传来的声音令机车手不耐烦地骂了几句脏话,然而下一秒只听砰砰几声闷响,被惊动的人群纷纷往柜台下面钻,不远处断掉的水管噗哧噗哧喷出几米高的水柱。

    有人袭击!

    他和另一个同伴第一反应相同,立刻拔枪对天放了几下,铁皮和木板勉强搭起的摊位当即哗啦啦地响起来,货车周围全是烟,看不清车里究竟怎么回事。

    柳卓已经把大衣重新穿好,躲在水箱后面数着,听着脚步,某一刻突然举枪对着货车就射,同时一按□□,拔腿就跑!

    骤然沸腾起来的火焰轰地一声,往柳卓背上扇了一巴掌,她就地一滚站起身来,没去管身后稀里哗啦倒塌的摊位和人群,迅速穿过破破烂烂的隔板跑向拐角,机车停在那里。

    柳卓狠狠把它推倒,头也不回地向鱼市另一头跑去。

    纷乱中没人有心思注意身边发生了什么,柳卓靠着地图在破烂的街道上七拐八拐,有时甚至得从店铺里穿过去,好在老板恐怕已经见怪不怪,只是缩在柜台后面装死。

    现在已经快要一点半,时间有限,柳卓站在悬空的人行道上迟疑了一会儿,调出通话界面刚按下“V“,余光突然瞥见下面造氧装置下站着的一男一女互相交谈了几句,突然齐齐抬头朝她这边看来。

    距离可观,尽管知道他们不可能看清她,柳卓还是出了一身冷汗。

    “有人跟着我,”她对通讯另一头说,“你在听吗?”

    V惜字如金,嗓音冷静:“等着。”

    等?等什么?等着给她收尸吗?柳卓顿时对这个同伙失去信心。

    悬空道路的宽度比起下面的车行道来有过之而不及,甚至隐隐胜过,样式仿佛旧式游乐场里的滑梯,另一头并非单纯地通向车行道对面,而是和一栋摩天大楼的开放式楼层相连,那是个银行,隔得很远也能看见虚拟投影在推销金融产品。

    柳卓莫名焦躁起来。

    从机场到现在,她的经历实在是太莫名其妙,不管是同伙还是那对父女似乎都和自己失忆前的经历息息相关,爆炸案,叛徒,不知道在谁身上的资料,之前的经历……以及那两个新词,分化者究竟是什么?活动素呢?

    四面八方都有未知在等她,偏偏自己这个当事人大脑空空,忘记了过去。

    柳卓索性重新在终端上搜索“分化者”。

    结果很快出来,却只有短短的几行:

    “分化者,即为植入机械义体后体内产生异常生物电流的人类,标志特征为身体部位出现亮蓝色线条,值得注意的是,并非所有接受植入手术的患者都会出现此类现象,盲目手术不可取。”

    柳卓一目十行地看完,忍不住要对“生物”产生心理阴影,一开始是生物研究所,现在又是异常生物电流,怎么和这个词过不去了?

    她这么想着,眼前突然落下一片阴影。

    “嗨。”

    身穿红色夹克的金发女孩笑眯眯地和柳卓打招呼,她的双眼一蓝一黄,像波斯猫,耳朵上挂着几何图案的夸张饰品,丁零当啷响个不停。

    但她的身体是离地的,没有依靠外物,完全悬浮在有机纤维材料编织成的栏杆外面,只露出半个身子。

    “我先介绍一下自己,以免你太吃惊,”金发女孩说,“我叫奥尔迦,奥尔迦·奥尔洛娃,在这里上艺术学院,他们说你也是俄罗斯人,是吗?”

    ……哈哈,我终于疯了。

    柳卓冷静地想。

    谁来告诉她这是什么?会飞的仿生人吗?她怎么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种技术?

    “我是混血,我爸是莫斯科人,”她本能般脱口而出,下一秒惊醒过来,“你要干什么?”

    奥尔迦脸上甜美的表情忽然扭曲成了恶狠狠的狞笑:“你值好多钱呢,抓住你,银色科技会替我付学费。”

    柳卓说:“你是第二个这么说的人,看来我确实很重要。”

    开玩笑,一个看起来还没她年纪大的女孩,能把她怎么样?这大概是个投影吧。

    奥尔迦嘻嘻一笑,举起涂满亮色指甲油的双手做了个“过来”的动作,柳卓只觉得眼前一花,一股大力从背后袭来,咚的一声把她整个人拍上了栏杆!

    柳卓下意识地挣扎,却连一根手指也抬不起来,不仅如此,呼吸也困难起来,好像瞬间置身在了真空环境里。

    她张嘴想要说话,发现连声音也消失了,眼前奥尔迦的身体逐渐上升,她一只脚踩在了栏杆上,曲起指节一弹。

    “对不起啦,”她说,“喏,呼吸吧。”

    无形的桎梏陡然一松,新鲜气体大量涌入肺部,柳卓一阵眩晕,控制不住蹲下身剧烈咳嗽起来。

    等等,她竟然是真人……似乎还能控制周围气流,怎么会?

    “你先等等,”柳卓捂着嘴,感觉心脏都快要冲破皮肤跳出来了,双脚却像和地面连成一体似的挪动不了:“我打不过你,你放开我再说。”

    “你跑不掉的,”奥尔迦欣赏着自己的指甲说,“那可是银色科技,全球最大的义体制造公司,你也知道吧?这么多改造人哪个不是多亏了他们才活下来的?惹了他们,死路一条好吧。”

    柳卓蓦地攥紧了拳头。

    眼前因为缺氧导致的幻觉还没有消失,她耳边回响起埃丝特抬着下巴洋洋得意的话语。

    “……你逃不了……”

    “……只要你配合……”

    问题是她凭什么配合?那帮人为了什么破资料撞她的车,还大言不惭地要她理解?一口一个“你知道”,她凭什么要知道这些?她为什么就“逃不了”也“跑不掉”?

    一股无名的怒火自心底烧了起来。

    “你想要钱啊,”柳卓一个词一个词地说,“我烧给你。”

    话音未落,她一拳砸中了奥尔迦的脸颊。

    但是叫柳卓没想到的是,碰到奥尔迦身体的瞬间有一股强烈的电流感传来,难以忍受的刺痛迅速扩散到了全身,她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

    再看奥尔迦,她被这一下打得失去平衡,尖叫了一声,双手在空中乱抓一通,居然就这么掉了下去。

    ……她的能力失效了吗?

    没来由的寒意摄住了柳卓全身,她茫然地瘫坐在地,不敢爬起来看一眼下面。

    终端上适时跳出通话请求,柳卓哆哆嗦嗦地爬了起来,一边往前走一边按下了接听。

    “喂,”她声音还在发抖,“维克多?”

    一阵刺耳的尖叫猛地划破了耳膜,柳卓浑身一震,转头本能寻找起声音的来源。

    “快跑,”通讯那头说,“另一边,往下跳!”

    柳卓不敢继续想,奔过人行道对面,鞋尖卡进栏杆缝隙,手脚并用往上爬到最上面,探出身子一看,下面停着一辆敞篷跑车,犹如张开大嘴的陷阱。

    奥尔迦的尖叫忽然噩梦一样响起:

    “你不能跑啊!”

    奥尔迦的身体奇怪地扭曲着,在空中冲着柳卓疯狂舞动四肢:“我是鹰①,我能飞,我要跳舞!我要钱啊!”

    她脑袋上鲜血淋漓,异色双瞳都被可怖的狂热神情笼罩住了,咬牙切齿地把柳卓提到空中,重重往下一扔——

    敞篷车里突然抬起了一只手。

    说是抬起其实并不太恰当,这人只是把手轻轻搭在了车前挡风玻璃上,五指舒展又合拢。

    奥尔迦的狂喊突然停了。

    她的手被某种外力内外翻转,连同被控制的气流一起,不甚明显地扭曲了一下。

    柳卓的身影短暂消失又重现,脑袋向下跌进了敞篷车的副驾驶,引擎轰然作响,跑车调头融入了车流之中。

    “……分化者到底是什么。”

    柳卓心脏狂跳,大脑处在被耳鸣撕裂的边缘,她喘息着一把拽住驾驶座上的人,撕心裂肺地尖叫起来:“你说啊,维克多,分化者到底是什么!”

    维克多的衬衫在暴力之下绽开了扣子,他从肩膀到双腿都被奇特的金属架束缚着,双臂结构同样仿造骨架,手腕处则是精巧的活动装置,向下延伸到五根类指骨,指尖蜷缩。

    “你已经看到了,”他说俄语,每个音节都冰冷得不似真人,“你和我,我们都是分化者。”

章节目录

赛博打工人生存实录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阿尔馥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阿尔馥并收藏赛博打工人生存实录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