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通电话结束后,时语凡的心中涌起了一股莫名的焦虑。

    她急忙解锁手机,指尖在屏幕上迅速滑动,查了下主治医生的工作时间,恰好不排斥,于是将上午预约的心理咨询推到下午。

    随后,她慌张地跑下楼去,出了一楼大厅的门,室外的风肆意地吹动,她站在医院的入口,单手扶了下眼镜,心神不宁地等着。

    她的眼角在风中抽动,牙关紧闭,心中不禁泛起一丝疑惑。

    “糖果”平日里十分温顺,走到哪都懒洋洋地。有时即便有人不小心踩到了它的尾巴,这只猫也只是宽容地喵喵叫了两声。

    然而最近这段时间,它却表现出异常的焦躁和忧郁。

    接着,时语凡抬眼,脑袋缓慢、反反复复地从左边转到右边,眼神在半空中游移,在来来往往的人流中逐个扫视,生怕错过丝毫。

    然而,却始终没见到熟人的身影。

    手机屏幕上,几分钟前费玉鸣发的信息还亮着:[刚刚那个被猫咬到的男人问我是不是你男朋友,我不知道怎么说,就直接说了是。就像之前一样,行吗?]

    她低头扫视完信息后,眉头皱的很紧,脸上不再有任何多余的表情,随后拿起手机一字一句回复,仔细看着已经打好的一行,又觉得自己的拒绝意味不够明显,于是删删改改。

    到头来,她实在想不到更合适的词,既能让拒绝意味明显,也能让对方体面一些。

    她轻微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关了手机没回信息,垂下的双手恰好十分充裕地摩挲手机,她向来不喜欢拖泥带水,在和陆谨言分手后,也有人追他,但只要察觉到一丝一毫动静时,她便会毫不犹豫地拒绝。

    但费玉鸣不同,时语凡总觉得,自己是有愧于他的。

    她打算抽个时间,亲自跟他说清楚。

    医院门口,时语凡身着一件蓝白相间的长大衣,大衣里,是一件米色的长裙,衣摆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摆动。颈间环绕着一条纯白的围巾,柔软的质地衬得她的脸庞更加清秀。

    “语凡。”费玉鸣通过衣服,一眼认出了站在门口的女人,然后亲切地叫了一声。

    陆谨言在他身后,跟着他保持一段距离,大致是身高太过于优越,光华内敛,气质斐然,饶是人群密集,他仍像是发光,让人的目光情不自禁地投过去。

    时语凡呆呆地愣在那儿,只是一瞬间,她像其他人一样投去欣赏的目光,转瞬即逝,然而却意外得到了别的收获。

    她不可能认错。

    紧接着,心尖倏然颤了颤。

    陆谨言......只是......陆谨言为什么会在医院?

    生病了吗?她下意识地想到。

    然而很快,她就把这个想法抛到脑后去,直接通过滤网过滤出去,不再想一丝一毫。

    随后,时语凡彻底避开了视线,低着头,一只手在脸边缘摩挲了下,抬了抬眼镜。

    随后再次在包里掏出口罩戴上,向费玉鸣走去,从刚刚的情景里恍过来,语气变得十分急促,故作镇静:“费玉鸣,被糖果咬到的人呢?”

    她感觉到那个男人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她的心跳得也越来越紧,整个人似乎被无形操控着,身体微微颤抖,就快擦身而过时,陆谨言突然停住了脚步。

    “就是……这兄弟,手被猫咬到了。”费玉鸣偏头看了看陆谨言,眼神示意了下,在他身上上下打量,随后又将目光移到他左侧覆上纱布的手,没再出声。

    嗯?

    时语凡有些懵圈,愣在旁边,她低眉深吸一口气,竟始终未吐出。

    在男人停住了脚步瞬间,她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她不敢转头、不敢看他,只是浅浅地,在对方察觉不到地程度上将目光移到另一小处。

    眼睛一动不动,沉默无言,那空白处不时有人经过,一个接着一个,几乎不留空隙。

    只是短短的几秒内,她低下眼帘,匆匆一瞥,只见对方的左手被层层纱布缠绕,那缠绕的手法显得有些杂乱无章,血迹渐渐渗透出来,染红了白色的纱布,向上蔓延。

    陆谨言看见她,下半部分的脸已经被口罩遮住,但无论如何,他总是能在人群中看见她,她的眼睛,那个,独一无二的人。

    他应该怎样也不会忘记的。

    尽管心中如翻腾起滔天骇浪一般,但他强行将一齐冒出来的无数个念头通通按下,苦涩的味道涌上心头,他努力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收回纷乱的思绪,眼睛微微眯了些,恍惚了下,有些不敢认了。

    她浓墨如水的眸子在雾气中显得润泽,清水洗过的琉璃一般,似也能看出情绪来,眼角下的泪痣清清冷冷,散着头发又黑又直,发丝浅浅划过侧脸。

    有那么一瞬间,他居然觉得好像一切也没变,好像又回到两年前了。

    两年之隔不短也不长,忘记、以至于取代一个人似乎也很简单,例如开始新的恋爱、新的生活。

    但在车上时,他还是心跳着不停,大致是紧张、焦虑、烦扰,胡乱地交织在一起,唯独只有期待是最矛盾的。

    两人都装作不认识。

    良久,他才缓过劲来,似用尽了全力才冒出一字来:“嗯。”

    时语凡轻轻地呼出一口气,用眼角的余光快速扫了一眼,随即立刻调整了姿态。

    在那一刹那,她的头脑中一片空白,蓦地,脑海里只剩下那一句话,她站在那儿,如同一个机械的复读机,毫无情感:“对不起啊……医药费赔偿费我都出。”

    “没事,是我没看好猫,我出就行。”费玉鸣在一旁轻声解释,语气中透露出安抚和歉意。

    时语凡说:“不用不用,你先回去吧,本就是我的猫咬了人,跟你没什么关系。”

    见眼前这两人为了赔偿费推来推去的,陆谨言的脸上忽然有些凝重了,诧异、厌烦、嫉妒甚至一丝羡慕,杂乱无章地交织在一起,搞不清楚是那种情绪主导,毫无章法地在眼神中翻涌,几乎要冲破表面的平静,从眉宇间溢出来。

    接着,调整状态后,他浅浅地抬眉,一双幽暗的眸子微微上扬,居高临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与讽刺,盯着时语凡,冷不防地吐出一句:“我赶时间。”

    “......”

    “玉鸣,没什么事你就先回去吧,等会我给他结完账,要多少赔偿费,我给他就行。”

    “好。”费玉鸣轻声应道,见时语凡没什么异样,也默认了他下意识的关心,他的嘴角扬起一丝不可察地笑。

    随后,费玉鸣没有做过多的停留,走之前转身回头看了她一眼:“忙完早点回去。”

    医院的大厅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彼此间隔着一米的距离。

    时语凡的目光牢牢锁定在玻璃门上,上唇紧咬着下唇,似乎只有痛感痛感才能让她从紧张的环境内稍微缓和一点点,随后,她感觉嘴角上的有一丝血,流进口腔并蔓延。

    直到那个人的身影完全从视线中消失,她才缓缓转移视线,目光在医院内游移不定,来回打转,仿佛在无意识地拖延着时间,每一次眼神转换都显得犹豫不决。

    突然,她感觉情绪突然涌上心头,眼睛有些疼了。

    室内开了暖气,弥漫至每一个角落,然而,她却莫名地感到一丝凉意袭来。

    室内的两人不是面面相觑,恰恰相反,时语凡甚至不敢与他对视,眼神躲避了下。

    她让费玉鸣先行离开,因为不想让无关的人知晓太多,她也不清楚陆谨言回来的目的何在,若他有意质问她,她也会回答。

    做好了一顿思想准备后,时语凡心中惶惶,在对方察觉不到的程度,退却了半步,转身开了口:“我刚刚挂了急诊,走吧。”

    “嗯。”陆谨言垂眸,眸光沉黯,眼神瞥了一眼,脸上闪过复杂神色,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

    两人都没再吭声,时语凡先迈着步子向前走,距离控制地不远又不近,身后的男人则是拧着眉跟在后面,面色微冷,敛眸不语。

    这种情景大概就是最好地诠释了分手后最熟悉的陌生人。

    时语凡嫌慢,便径直领着身后的人走向电梯。进入电梯后,她才意识到,一同下到一楼的人众多,几乎将整个电梯空间挤得水泄不通。等到人流逐渐散去,室内又变得空旷,仅剩三人。

    电梯里,另一个人身穿白大褂,恰好站在时语凡身后。

    她没注意到身后站了个人,只用余光快速扫视了下一旁的陆谨言,在对方没察觉时迅速收回。

    “时语凡?”身后白大褂男人在目睹她这一小动作时,有些不确定,略带试探地叫了一声。

    话音刚落,女人立即转身回头,回望过去。

    尽管他的脸上戴着口罩,遮住了大部分的面容,但毕竟刚刚才在科室里见过,加上独特的音色,无需言语,已经很是熟悉了。

    在声音落下的半秒,陆谨言的身体微微颤动了下,仿佛被一阵无形的电流击中,听到名字的瞬间,目光一闪,忽明忽暗,也跟着转头,用余光横了一眼。

    原本正常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不悦的神色。

    “纪医生。”时语凡的嘴角不可察地勾了勾,语调上扬了一点:“你下班了?”

    “嗯,刚下班,上楼拿东西。”纪京墨点点头,目光由她再转向身边的另一个人,有些疑惑,随后开口:“还没去三楼科室吗?”

    这问题让她不禁颤了下,她的双手紧紧攥着,额头有些冷汗,语气很是急忙:“没,临时有事,就推到下午了。”

    纪京墨似想起了什么,接着说:“对了,你妈妈上次联系我,最近医院里没有卖沃克,那个药对胃刺激小一点,可以去这附近的大药房拿。”

    “啊……好的,谢谢。”

    急诊室在四楼,纪京墨在二楼离开后,电梯内陆续有其他人进入,原本紧张的气氛因此缓和了许多。

    随后,室内传来了叫号声,时语凡应声而动,迅速跑进了急诊室。

    诊室里,医生端坐其中,见两个相安无恙的人站在跟前,于是态度散漫,有些不满了,语气中带着些责备:“没事的话不要挂急诊,急诊是留给有需要的人准备的。”

    时语凡感到有些歉意,耳朵根微微泛红了:“不好意思医生,我没挂过急诊,刚刚医生都下班了,我……我朋友被猫咬伤了。”

    空气间沉默了会。

    毕竟急诊也需要排队,也不差他们这一两个患者,每天挂急诊的,程度比他们轻的人也有不少人。

    于是,面前的医生沉下性子,开口问:“咬口在哪?”

    陆谨言只略微抬手,把用纱布胡乱包扎的伤口打开,白色的纱布上已经印出很多血,左侧已经用过酒精消毒的伤口,还原封不动的出现在那,伤口很深,仿佛是被猫恶意报复了一样。

    面前的医生也有些愣住了,被动物咬过的伤口很多,大部分是被划伤,留下一道浅浅的横印,然而眼前这人的伤口很深,用咬烂了都不为过。

    医生皱了皱眉,眼神立马转为一丝担切:“你跟猫打架了吗?”

    “这个伤口已经属于三级暴露了,等会要打免疫球蛋白。”

    待对方说完,陆谨言仿佛并不意外,语气很是平静且带有礼貌:“好的,谢谢。”

    医生填写了单子,然后递给了陆谨言,轻声指示道:“拿着这张单子,先去一楼缴费,之后再到二楼注射室打疫苗。”

    随后,他按照单子,完成了缴费流程。

    注射室内,护士一共在他手上打了好几针,针管拔出来时,一阵尖锐的疼痛从手背蔓延开来,手无法动弹,接近被疼痛所麻痹了,陆谨言倒抽了一口气。

    护士看着男人的额头微微出汗,缓缓地说:“打完这个疫苗会出现很多不适,等会留下来观察半小时。”

    面前的医生看着站在一旁焦急无措的女人,笑了笑,他心想,现在的年轻人,总是过于拘谨和内敛,有时候需要一点点的外力来推动他们的感情发展:

    “被猫咬伤的人很多,你男朋友这种稍微严重一点,最近几天要看好他,注意忌口。”

    两人同时一怔。

    “啊?不是,他不是我男朋友。”时语凡立即反驳道。

    见她回的这么干脆,医生又回到座位上,回复了原来的姿态:“伤口会慢慢愈合,回家后的饮食要特别注意,不要吃辛辣、海鲜之类的刺激性食物。”

    看了医生很多次,时语凡以为这些话是直接对她说的,几乎是出于本能,下意识地回应:“啊?……好。”

    旁边的男人眉眼一紧,皱起眉头,眼神轻轻扫视了一眼,但始终未发一言。

    时语凡被室内的人盯了眼,觉得不自然,愣了一下,忽然意识到什么不对,立刻回过神来。

    为、什、么、她、要、说、话。

    她的耳朵瞬间变红,尴尬至上而下蔓延到脚底,随后发麻了,她蜷起了脚尖。

    真想原地找个地洞钻进去!

    恍惚过来,两人已经从注射室出来,坐在科室外面的椅子上,陆谨言先找了个空位坐下,旁边的人则是跟在其后,犹豫不决,在他中间隔了一个位置就座。

    “......你很怕我吗?”

    紧接着,时语凡脸上瞬间暗沉下来,显得十分局促,于是隔着扶手的缝隙,省去站立的步骤,直接移到中间的位置,将空缺的位置填满。

    “没。”

    她觉得此刻的自己,像个任人宰割的羔羊、断线的风筝,剩下的事自己无动于衷,只能被动地由他人牵着,决定。

    陆谨言握了下拳头,拇指轻轻地摩挲金属侧边,双眸透着冰凉,顿了一会。

    见面后的每一件事,像是一个重重的拳头,击碎了陆谨言心中构建已久的壁垒。在没有见到时语凡之前,他还一直坚信,当年她推开他,是情非得已,是被迫做出的选择。

    然而现实却给了他沉重的一击。

    一上午,如同一场电影片段,在他脑海里转动,恍惚神来,他的喉结再度滑动了下,语调染了一抹自嘲:

    “时语凡,我应该低估你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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