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阳光在树叶间折射出闪烁的光芒,落叶在空中打着旋儿往下飘,由于奔跑的速度太快,风呼啸着几乎撕开她的面皮。

    “叮叮。”随着她的跑动,脖子上的玉佩从怀中掉出,你挤我撞发出清脆的旋律。

    虞时秋分出一只手将玉佩回衣裳里,想到母亲给自己系上它的样子,心中柔软。

    方才在树丛中出现了一只足有六七斤的兔子,这下真成守株待兔了。

    虞时秋吃烤兔子时甚至都没怎么咀嚼,实在是太饿,连腥味儿都顾不得除。

    现下恢复了力气又重新处理全身的伤口,终于能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离广德派和李竹的葬身地越远越好。

    思及此,虞时秋加快脚步,疾驰过一座山头。

    常年练武让她的身体如岩羊般灵巧,身上疼痛被深深咽进喉咙,她轻飘飘的在山间腾挪旋转,飞过一座座山峰。

    由于担心广德派追杀,虞时秋不敢立刻回家,只在山脉外围盘桓,睡眠被拆散在一天中的不同时辰,未曾整宿安睡。

    然而虞时秋逃窜多日也不见任何广德派的人,她渐渐回过味儿来。

    那李竹只是一个看门的外门弟子,无人在意他的生死,甚至于他具体失踪在哪一天都未必有人知道。

    王管事以为他在领罚,其余人以为他在看门,中间的时间差给她留足了狡辩的余地。

    更别说门派里的人只知道他失踪,没有魂灯连他是生是死都不知,如何追查到自己身上?

    就算得知他遭遇意外,一时半刻也查不到这儿来,哪怕要逃命也大可回家带上娘一起走,以免他们有特殊法门追查到娘身上。

    “李竹啊李竹。”虞时秋吹了个口哨从树上跳了下来,“原来你的命和我一样也不值钱。”

    “这还是我第一次亲手杀人。”

    她虚握了一下拳头,李竹温热的血似乎烙在了她的手上。

    此番遭遇给她狠狠上了一课。

    当今天下大乱,她所在的边陲小城还算安全,尽管如此也能隔三差五在路边看到尸体。

    大部分时候这些尸体都布满伤痕,刀伤斧伤箭伤等等不一而足,有时候见着了,虞时秋会帮忙给他们收尸。

    背起来往城南荒地上挖个坑,身上能找到名字的就立碑,没有名字的就立块牌子,证明这方小鼓包底下躺着一个曾经鲜活的人类。

    时间一长虞时秋甚至有点麻木,人命在这个时代好像还不如一头牛贵重,死了就是死了,活着就是活着,人血鸡血猪血兔血都是红艳艳一片。

    她不明白生存为何如此艰难,但她尽量尊重每一条生命,绝不滥杀。

    故而虞时秋学剑十八载,从未亲手杀过人。

    倘若以后仍有李竹这般人,她还是会以牙还牙的,也许该试着习惯。她想。

    ……

    天空挂上了圆月,守成卫兵在城门前吆喝着要关门。

    虞时秋卡在大门关闭的前一秒,闪身掠进城内。

    “臭丫头,也不怕夹住你!”护城兵笑骂道。

    虞时秋跑出了很远的距离,风带来她的大喊:“我急着见我母亲!李叔勿怪,下次再来找你喝酒!”

    两个护城兵相视一笑:“老李听到没,秋丫头喊你喝酒呢。”

    叫老李的护城兵只嗔道:“这丫头成天冒冒失失的,平白让她娘担心。”

    不知道从哪儿伸出来一只胳膊,狠狠拍在老李肩膀上:“老李啊,你还打不过人家呢,一天天的别瞎操心了。”

    三五护城兵聚在一起爆笑出声,老李不好意思的抻平衣襟转身去给城门落锁。

    彼时虞时秋顶着路边街坊的招呼,拨开人群艰难穿行,终于在天黑透之前赶到了家中。

    “笃笃笃。”她轻轻敲门。

    过了一会儿屋内仍旧没有动静,虞时秋迟疑着又敲了两声。

    院内仍旧一片沉寂。

    有种说不出的恐慌紧紧攥住虞时秋的心脏。

    她狠狠咬住口腔内侧的嫩肉,向后退了几步,小腿发力一跃而起,踩在围墙上向下俯视。

    如墨漆黑染就一方小院,晚风吹过空旷的亭台,带起蛛网荡漾飘摇。

    没有灯。

    也没有……人。像荒废过很久。

    母亲呢?

    虞时秋顾不得太多,从墙上急切翻进院子,路过花圃时还被石头绊了个趔趄。

    如此丧失对环境的警惕心,是武者大忌。

    可这种关头她实在顾不了那么多,往日温馨的家变成如今这般鬼气森森的模样,她甚至还清晰记得母亲站在湖中的亭子里笑看她练剑。

    不对,一切都不对,太荒谬了。

    怎么可能进山两个月家里会成这样,分明城头李叔还在跟她打招呼,又不是烂柯人出山世上已千年?

    她沿着围墙一圈圈缩小搜索范围,试图找到母亲留下的讯息。

    经过一个时辰的摸排,虞时秋查到了自己的卧房,推门的那一霎她反复抚摸剑鞘以缓解情绪。

    还是……空的。

    油灯是暗的,衣裳是烂的,屋内一切都落满了灰尘,这怎么可能!

    虞时秋在屋内来回巡梭,视线忽而落在床边那密密麻麻雕花纹上,这有一处只有她与母亲知道的暗格。

    她扶着床面跪在脚榻上,手莫名有些颤抖:“拜托了,一定要给我个解释。”

    她在心中默默祈愿。

    拉开暗格,内里赫然躺着一张薄纸,上面勾画着寥寥数语。

    是母亲的字迹!

    她满怀希望展开这张纸,开头一句话就把她惊到了。

    白纸黑字一目了然:

    见信速走!

    第二行同样只写了几个字:勿寻我。

    第三行字迹潦草的涂抹着一段话:西北有仙山,名无垢。上无垢峰拜摧心殿,求道一相助,可破。

    当她读完的那一刻,薄纸竟化作星星点点的绿光,融入她的佩剑。

    “这是!”虞时秋瞠目结舌。

    在她亲眼见证下,原本细长纤薄的刀面变的宽厚,如有锋重剑,上饰繁复铸造花纹,与先前模样大相径庭。

    虚空中传来母亲飘渺的声线:“此剑名斩仙,乃上古遗留神兵,完全苏醒可斩世间万物。虽此时尚未唤醒,娘还是为你遮掩一二。”她语气忽一转,急促又凄厉,“秋儿!跑!他们要追来了!”

    声音是如此悲戚,如同恶鬼在背后索命。

    虞时秋一向听从母亲的话,此刻虽有满腹疑团仍是毫不犹豫抱起重剑就向外跑。

    “吱呀。”

    在寂静的院中丁点动静也显得刺耳。

    院门被人推开,今夜月色不甚明朗,只印出那人周身轮廓。

    虞时秋一惊,手缓缓握住剑柄,压低身体迂回向门口摸。

    那人开口:“秋丫头?”

    是一直跟在母亲身边的张姊!

    虞时秋呼出一口气,不敢完全放下戒备,扬声回道:“张姊?我娘呢?”

    张荃向前走了两步,反手关上大门:“小小姐,小姐叮嘱过了不能透露给你她的消息。”

    一张苍白的面孔暴露在月色下,看起来颇有几分憔悴。

    至少信息对上了,娘也说了让自己不要打听,现下她也没有更值得信任的人选了。

    虞时秋从阴影里现身,眼圈有些红肿:“这到底是怎么了。”

    张荃叹气回道:“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小小姐先跟我走吧,到地方了再解释,这里不安全。”

    她顿了顿又接着说:“小姐若在此处,见到小小姐浑身是伤想必又要哭了。”

    张姊和德叔是一直跟在母亲身边的两个帮工,从虞时秋记事起就在家中。张姊协助母亲操持家里大小事,德叔负责做饭以及采买跑腿等杂事。

    母亲从不拿他们当下人看待,一个让叫张姊,一个让叫德叔,至于本名她并不清楚。

    不过今夜打破她三观的事情接二连三。朴素的张姊指尖掐起决,手腕纷飞,她翻找的痕迹全部消失,院落又是一副荒废百年的模样。

    “这?张姊你也……”她话还没说完,就见张姊丢了个什么东西在地上,霎时光华大作,再睁眼就出现在一个逼仄昏暗的山洞中。

    不是吧。张姊和母亲都会仙术?

    “小小姐,天晚了,吃点东西暖暖身子吧。”她背后传来德叔的声音。

    虞时秋卷起裙角,有股怨气直冲眼眶,逼得她鼻子发酸:“我母亲到底遇见什么了!你们都在这里,那母亲呢?家里又是怎么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支支吾吾不敢说话。

    最终还是张姊咬牙,回应她道:“小小姐先坐下吃点东西,您边吃我边告诉您。”

    原来广德派那种人不是神仙,正确的称呼是修士。修士修道,登峰造极者可成真仙。

    而母亲、张姊、德叔全都是修士,隐姓埋名十八载,终究身份暴露,母亲被当年的门派带走,生死未明。

    “不过小姐曾经地位很高,应当不会有生命危险。”德叔小心翼翼补充道。

    张姊紧接着德叔的话头:“小姐留下一句话让我们转达,她说有人在抓你,生死不论。”

    “告诉秋儿,有人悬赏各路修士抓捕她,生死不论。应对办法我已告知于她,她的样貌暂未暴露,我将留下一缕神念假扮她留在落木城,这枚丹药让她吃下,可改换气息保她一载平安。”

    “让她尽快离开。”虞虹趁着长老不注意,悄悄向张荃传音,余下物品化作弧光落入张荃袖袋。

    “若她情绪激烈,便实话实说。告知她真正的身世,打消她的念头。”虞虹叹口气,又补充了一句。

    “什么?我不是娘的孩子?”面对接踵而至的新消息,虞时秋一时难以接受。

    刚才吃下的每一口食物现在都争先恐后地往上涌,虞时秋感觉自己有点想吐。她伸出手按在胸口,压下翻涌的酸意。

    她像一只落水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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